梁錦忠
中國的戲曲劇種很多,歷來就有“大戲”、“小戲”之分。所謂“大戲”,是指那些歷史悠久,具有比較完整舞臺體系的劇種,如昆劇、徽劇、京劇、川劇、秦腔等等。所謂“小戲”,是指那些由說唱藝術或民間歌舞發展形成的劇種,如越劇、錫劇、甬劇、滬劇、黃梅戲等等。然而,“大戲”與“小戲”之間還有一個極其重要的差別,則表現在武戲方面。“大戲”劇種十分講究“唱念做打”(與“手眼身法步”并稱為“四功五法”),而“小戲”則偏重于歌舞,它們以唱為主,沒有武戲的演出。江浙一帶的地方戲曲演出團體就坦言本團只演文戲,不演武戲。淮劇,以其起源而言,應該隸屬于“小戲”范疇。然而,在《中國戲曲·曲藝詞典》中介紹淮劇劇種時,卻醒目地寫道:“武戲有較深厚的功底”。之所以如此評價淮劇,緣于淮劇雖然也是從民間說唱藝術發展而來,早期也只能演出《訪友》、《盤門》、《藍橋會》等“對子戲”、“三小戲”為主,但是在后來的發展過程中,尤其是經過“徽夾可”、“京夾淮”的演出格局以后,受到徽劇、京劇兩個大劇種的熏陶,加之淮劇發源地建湖雜技藝術的影響,不但講究演員的武功基礎,而且出現了“文戲武唱”的演出形式。陸續上演了一大批翻滾跌撲、驚險奇特,技藝難度極高的武戲劇目。到了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后,淮劇終于甩掉了“小戲”的帽子,形成了具有“大戲”的藝術風貌,“文武兼備”成為淮劇劇種一個極具鮮明的藝術特征。
淮劇,曾經擁有一大批具有扎實武功基礎的杰出藝術人才,如呂維翔 (1872—1960年)、駱步蟾(1876—1942 年)、何孔標(1882—1953 年)、林云霆(1919—1972 年)、徐長山(1896—1963 年)、陳為翰(1903—1961年)、沈月紅(1910—1958年)以及吉根寶、韓剛、韓傳儒、謝富鵬、馬九童、張俊良、成俊庭、施少奎、韓小友、何雙林、筱海紅、陳少芳、何小山,裔小萍、徐少成和武佩琴,斗天紅、陳天寶、白寶山,劉永華,劉定華等一批擅演武戲的優秀演員。他(她)們不但具有扎實的“把子功”、“毯子功”,許多人還具備驚險的特技表演,如 “滾釘板”、“踩蹺挑水”、“滾燈”、“地溜子”、“矮子步”、“噴水”、“噴火”、“懸空坐轎”、“箱口挺尸”、“爬桿”、“踢槍”等等。老藝人徐長山在表演“滾燈”時,舞臺上用十條長凳交叉壘搭,他光頭頂十只累疊的瓷碗,最上面的一只碗里盛油點燈,在長凳之間的空隙中鉆進鉆出、爬上爬下、翻滾轉身,表演“臥魚”、“探海”、“朝天蹬”等難度極大的動作,做到碗不倒、油不潑、燈不滅。老藝人方素珍在 《蔡金蓮告狀》中飾演蔡金蓮,在“大堂認妻”一折中表演“滾釘板”時,舞臺中央放置一塊長二尺,寬一尺的釘板,上面釘有三十六根五寸長的鐵釘。(解放前有些劇團在表演前由檢場人員將一只鮮活亂蹦的大公雞當場摜砸在釘板上,鮮血四濺,即刻斃命,以顯示鐵釘的鋒利)表演時,演員敞開前胸,只用紅肚兜遮擋胸部,用“撲虎”的動作撲上釘板后,雙手抓住釘板對準前胸,在舞臺上來回翻滾。演畢,演員胸前毫無損傷。
淮劇的武戲和具有武打場面的劇目非常豐富,如《白水灘》《打店》《水斗》《盜仙草》《趕腳》《陰陽河》《三盜九龍杯》《五臺山》《虹橋贈珠》《穆柯寨》及文革期間移植演出的樣板戲《奇襲白虎團》《智取威虎山》《蘆蕩火種》《杜鵑山》等等。這些劇目中的武戲及各個演員的武功絕技,極為精彩、絕妙,曾經風靡大江南北,博得業內外人士的高度贊揚和評價。
然而,“文革”以后,淮劇的武戲開始急速衰落、萎縮。到了新時期,淮劇舞臺上的武戲和武打場面的演出已到了絕跡的境地。幾十年來江蘇省十二個淮劇演出團體沒有一個劇團排演過武戲或具有武打場面的劇目。廣大觀眾再也看不到精彩的淮劇武戲演出,再也欣賞不到淮劇演員精湛的武功技巧了。人們只能在依稀的記憶中回味當年的審美愉悅,感嘆“今不如昔”的無奈和失望。
究其原因,非常復雜,但總體來講不外乎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淮劇的劇作家們不能為演員和劇團提供武戲的戲劇作品。現有的劇作家們缺少武戲情節的生活感受和藝術處理的技巧,一般不愿意涉足此類題材。
二是淮劇的劇作家熱衷于現代戲創作,他們熟悉了解現代生活,尤其是反映和描寫平民百姓間的家長里短,諸如婚姻愛情、倫理道德、生離死別、因果報應等。在這些生活中很難出現和構建成達到武打沖突的激烈化的戲劇矛盾。
三是由于戲曲演出團體長期由政府包下來的體制,多年的大鍋飯、鐵飯碗,戲曲團體失去了生死存亡的藝術競爭環境,演職員沒有生存的風險,致使他(她)們樂于安享太平,坐等薪水福利,不練功,不吊嗓,以往的“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的吃苦耐勞的精神已不復存在。現在的許多淮劇演員其基本功實在不能恭維,有些演員連“出場”、“槍背”、“小翻”、“臥魚”、“烏龍絞柱”、“甩發”等都不能表演,更談不上“吊毛”、“小翻”、“硬僵尸”等難度較大的動作了。有些演員連“小快槍”、“大快槍”的套路都忘得一干二凈。這種狀況迫使各個淮劇藝術團體不愿也不敢排演武戲或具有武打場面的戲劇作品。
一個杰出的戲曲演員,不但要唱得好,說得好,還必須具備扎實的基本功,能文亦能武,也就是既要有“唱念做打”的功力,又要有“手眼身法步”的技巧,只有這樣才能掌握塑造各式人物形象的多種藝術手段,用自已扎實純熟的基功和技藝,刻畫出千姿百態的各種人物性格。這既是一個戲曲演員“揚名顯身”的基本條件,也是立于不敗之地的本錢,否則,不管你有多少頭銜和桂冠,終究是曇花一現,瞬間的風光而已。
淮劇的這種狀況令人十分擔憂,這是劇種的萎縮,這是劇種的倒退,這是劇種藝術特色的自滅,這是劇種消亡的信號!一個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劇種,決不能讓這種狀況繼續發展下去,否則其后果不堪設想。我們這一代淮劇藝術工作者將會成為斷送淮劇劇種的歷史罪人,有關方面應該引起高度的重視。筆者建議,文化主管部門可對所屬團體提出和制訂基本功訓練的要求和計劃,不定期舉辦基本功考核;職稱評定中根據初、中、高的藝術級別訂制各級別的基本功要求和標準,并實行嚴格的考核制度;各個演出團體要有意識地安排一些武戲或具有武打場面的演出劇目,制訂促進武功演員勤奮練功的激勵措施,為他們提供鍛煉和實踐的平臺。通過一系列積極有效的措施,逐步改變這種不良現象,使淮劇劇種得到有效的保護、利用和傳承,在劇種優良的藝術傳統中有所發展,有所提高,有所前進,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和豐富人民群眾文化生活作出新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