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寶
一、你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池緩緩一輩子最缺的東西,大概就是“緩緩”了。在媽媽肚子里時就蹦跶著要出來,于是早產;比其他同齡孩子更早學會走路與說話;從小學開始連跳三級,成了全高中年齡最小卻成績最好的學生。
這樣鮮衣怒馬,自然招了很多人的眼。那天,緩緩剛進教室,就突然發現自己的課桌旁多了一個人。前排女生轉過頭來,不無幸災樂禍地跟她說:“你早自習沒來不知道,這是新轉學來的尹陌同學。一看樣子就很會學習的樣子哎,緩緩你第一的名頭可能危險嘍。”
男生似乎有些膽怯,輕輕地向她頷首示意。他的模樣很平凡,眼鏡遮掉大半張臉。緩緩看他一眼,掛起疏遠的笑容,跟前排女生說:“多勞費心?!?/p>
女生一臉憋屈地轉了回去。事實證明她是多心了,因為這位新轉學來的尹陌同學,很快就在接下來的摸底考中拿到了全班倒數第一。
班主任找完尹陌,又把緩緩叫去,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應下了幫助同桌的重任??上髅魍碜孕藿o他補習時男生還一副認真聆聽的樣子,可一旦做起題來,他又寫不出一個完整的公式。真是讓人失望透頂。
二、他在努力,只是慢了一些
十一月份的隨堂測驗結果出來,緩緩照樣滿分,而尹陌只有32分。班主任發完考卷,說學校布置了新任務,各班必須有人在放學后負責打掃圖書室。因為是耗時耗力的工作,所以沒什么人愿意去,最后人選很快被大家敲定——池緩緩,誰讓她成績好最不需要時間學習。
班主任有些尷尬:“每次都是緩緩……不如再讓一位同學一起去吧?”
“就讓最后一名跟緩緩一起去打掃吧,”有人起哄,“就當是拖后腿的懲罰!”
同桌的男生似乎愣了一下。緩緩瞥他一眼,心里更沉重了。其實他已經在努力了,只是慢了一些。緩緩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大聲說道:“不必了!我一個人可以?!?/p>
等到早課結束,尹陌低低地對緩緩道:“謝謝。”緩緩冷淡地“哼”了一聲:“我只是討厭跟慢性子的人一起做事?!?/p>
緩緩其實很喜歡圖書室。窄小的一間放滿書柜,隔壁小小的閱覽室有座位。夕陽透過落地玻璃窗照射進來,帶著陳舊而溫煦的氣息。這里的書還是最古老的那種借法——最末頁有一個紙質的長方形小袋子,裝著借書者的名單。緩緩把一些沒擺好的書一一歸位,有一本書借書單突然掉落下來。她彎下腰撿起。發現最后一個名字,赫然是尹陌。緩緩有些不解,明明是連數學公式都不能好好理解運用的男生,卻會看這么深刻的著作——夏目漱石,《我是貓》。這與她眼中的他的模樣完全不同。也因此,令她對他無比好奇。
緩緩看了一會,輕柔地收好書,走回圖書室。推開圖書室的門,緩緩一怔。原本還有些凌亂的書冊已經被收拾了起來,借書臺上干干凈凈,仿佛是被什么人打掃過一樣。
三、心底的溫暖
緩緩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注意尹陌,是在那個黃昏。一班打掃舊圖書室的任務結束,將由二班接手。她最后一次去值日的時候,帶走了一本《無人生還》。翻了幾頁,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便悄悄起身向藏書室走去。
隔著厚厚的玻璃門,她看見有一個人正在將桌上散落的書冊收拾起來。那個人是尹陌。
緩緩站在那里,只覺得胸口突然感覺很溫暖。因為那個神秘的、善良的、又有些笨笨的尹陌。生活還在繼續,尹陌大多數時間還是像從前一樣,安安靜靜地聽課、認認真真地聽她輔導。只在緩緩偶爾欣賞的目光中,將頭垂下來,深深埋進書堆里。學期末,尹陌終于擺脫了倒數第一的命運,成為班級中下游的一員。而緩緩依舊是年級榜首,完全不能被任何人動搖。
四、那個字跡,他認得出來
入秋開學,各個社團的活動突然開始舉辦起來。緩緩本人就被排球社男社長糾纏了幾次,最后無奈地加入了排球社。第一次社團活動,她抄小道從教室走向操場,發現小路正對著圖書室的窗戶。從打開的窗戶望進去,可以看到空蕩蕩的閱覽室,尹陌正靜靜地看著書。
她突然冒出一個促狹的念頭,轉身回到教室。撕下作業本上的一張白紙,飛快地寫下幾個字,然后疊成紙飛機,跑回閱覽室的窗前,使勁往里扔去。
飛機跌跌撞撞地擦過男生的肩頭,掉到地上。尹陌彎腰撿起來。他輕輕地展開飛機,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字。——你認真看書的樣子超有魅力!到底誰在惡作劇?還是……他望向窗外,空無一人。
她沒有直接告訴尹陌自己是“紙飛機戲弄事件”的始作俑者,她總是在去參加社團活動時攜帶一只寫好字的紙飛機??墒?,她不知道,尹陌可不是傻瓜,那個字跡,他認得出來。
五、他關上了她們之間的窗戶
在緩緩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有一種流言突然開始在校園里蔓延。女主角是她,男主角卻不是尹陌,而是排球社男社長。校園都在盛傳她和排球社男社長在一起。
晚自習的鈴聲響起,她照例抽出課堂筆記給身邊的男生講課。可他卻淡淡地拒絕了。理由是他的成績已經從中游到中上游,甚至在年級前五十也有了一席之地,不需要緩緩每天給自己開小灶了。
緩緩再要同他搭話,尹陌卻已經把頭埋進他的書堆里。她明顯感覺到了他的疏離。
那天,社團活動時間一到,她避著人撕下紙,然后想了想,寫下“最近是不是有什么讓你不開心的事情?”幾個字,疊成飛機揣在懷里。
興沖沖地跑到小徑,她愣在那里。圖書室的窗戶,關上了。她知道這不是疏忽,因為那個人還坐在那里,靜靜地捧著一本書。舉著紙飛機的手頹然地垂下,緩緩背靠著窗戶邊的水泥墻,發不出聲音。而室內的那個人,整個社團活動的時間,都停留在同一頁書上。
六、我好像喜歡你
自從沒有了補習與紙飛機,緩緩和尹陌之間的交際變得很少。高三來臨,緩緩被分到了理科班,尹陌則去了文科班。高考前的摸底考試,尹陌考出了一個極其漂亮的分數,位居全校文科生之首。三個月后,他們都在高考考場上交出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高中畢業后,最后一次回學校,分班前的班主任叫住她:“緩緩,我這兒有一本書,是以前尹陌在課上看的時候沒收的。你能不能幫我帶給他?他家離你家不遠?!彼硎股癫畹貞讼聛?。趕到老師給的地址時,尹陌不在。他媽媽熱情地請緩緩進去,讓她在尹陌的房間稍等。
少年踩著一地夕陽回到家時,母親告訴他,有個叫池緩緩的同學來了,我讓她在你房間等著……話音未落,少年已快步跑到自己房間的門前,一把拉開房門,卻已太晚了。女孩子呆呆地站在房間中央,房間四壁上貼滿了白色的紙張。紙上寫著不同的話語,卻有著相同的幾道紙飛機折痕。
他窘迫地倒退了一步,卻突然被拉住了衣角。女孩子含著眼淚,輕輕地顫抖著對他說——“尹陌,我和排球社長沒什么,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不啻天籟。
水云間摘自《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