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立交橋

喬偉輝

2013年，李克強接見河南人民滿意公務(wù)員楊華民

多年以后，面對如織的車流，白花花的陽光下，楊華民常會回想起岳母被撞倒在地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那時的鄭州車流量沒有這么大，交通也沒這么糟糕，花園路與農(nóng)業(yè)路交叉口自然也沒有鄭州“堵王”的“桂冠”。當時，楊華民還在鄭州市公安局防暴支隊摸爬滾打，并對氣功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英國詩人、作家狄蘭·托馬斯說：時間是一座奔跑的墳?zāi)埂Ｄ莻€下午，在一輛呼嘯而過的轎車的狂奔中，楊華民的岳母，那個對女兒、外孫和女婿無比疼愛的老人，在一場車禍中走進了墳?zāi)埂?/p>

那時起，楊華民發(fā)誓：做一名好交警，讓事故少一點，讓笑臉多一點。

以交警名字命名的交通崗

在鄭州市花園路與農(nóng)業(yè)路交叉口，記者曾經(jīng)“偷窺”過這個傳說中“最潮”“最帥”“最牛”“最煩人”的交警。有粉絲說，他往路口一站，就相當于一座立交橋。川流不息的車流、人流中，他不停地往返跑動，吹著哨子，打著手勢，動作剛勁有力宛如舞蹈。早上8點30分以后，機動車慢慢少起來，偌大的路口中央地帶顯得有些空曠。而斑馬線上依然熱鬧，楊華民走到路邊，開始和行人、電動車“較勁”。

9點，就在這兩條主干道交叉口的西南角，一位老太太急匆匆地走上斑馬線，僅僅向東趕了七八米，對面的紅燈就亮了。楊華民扔下他正在教育的一個騎電動車的小伙子，轉(zhuǎn)身向老人跑去。微笑著，他把胳膊平伸到老人面前：“大媽，這樣太危險！下一個綠燈再過吧。”自北向南的電動車已經(jīng)蜂擁而至，他打手勢將車流攔停，扶著老人回到路邊。

太陽越來越毒，汗?jié)竦木呀?jīng)貼上了脊背。他下意識地往上提了一下袖子，露出了一小截被衣服遮住的胳膊——與曬得烏黑發(fā)亮的小臂相比，露出來的那段上臂白得有點夸張，好像他一半是黑人，一半是白人。

楊華民不會忘記2009年3月8日，那天，40歲的他從警17年來第一次當了個“官”——花園路農(nóng)業(yè)路崗的“崗長”。此前，無論是當兵，還是1992年轉(zhuǎn)業(yè)到鄭州市公安局，他一直都是個大頭兵。

花園路與農(nóng)業(yè)路交叉口平均每小時通過機動車近14000輛，擁堵是常態(tài)，且以堵得實、堵得死、堵得時間長著稱，一度被評為鄭州市區(qū)的“堵王”。“我這個崗長，就是來降服‘堵王的！”楊華民在競選崗長的演說中斬釘截鐵地說，猶如拉斯蒂涅（巴爾扎克小說《高老頭》中的人物）站在山上對巴黎說“現(xiàn)在讓我們倆來拼一拼吧”時的決絕。

“拼”需要智慧。通過分析，楊華民發(fā)現(xiàn)該路口由南向北的車流量最大。為了緩解南口的壓力，他建議將由南向北的機動車道改成三排直行道，一排直行加右轉(zhuǎn)道，一排左轉(zhuǎn)道，提高由南向北的通行能力。此后，又進一步提出了四個方向全面禁止左轉(zhuǎn)的做法。

一系列的技改措施相繼出臺，一年之后，花園路與農(nóng)業(yè)路交叉口摘掉了“堵王”的帽子。這個崗被命名為“楊華民示范標準崗”——這是全省唯一一個以交警名字命名的交通崗。

這輩子就當一名好交警

楊華民固執(zhí)地認為，選擇交警這一行，就是為了報答岳母，為了讓更多的人遠離車禍。多年以后，面對如織的車流，白花花的陽光下，楊華民常會回想起岳母被撞倒在地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楊華民和妻子時玉鐲都是新鄭市農(nóng)村人。1993年4月5日下午，時玉鐲抱著不滿一歲的兒子，看著準備回家的母親穿過新鄭路。母親走到路邊，突然間回頭想和女兒說句什么，這時，一輛飛馳的轎車呼嘯而來，將她掛翻在地。

“岳母是個好人。妻子是他們家最小的女兒，岳母很疼她。我們談對象時，她把對女兒的愛也分了一份給我。”楊華民說，岳母的死，讓妻子幾乎崩潰了。

“華民，以后有機會了，你一定要當一名交警，管住那些如虎狼般瘋狂的車！”妻子對他說。

“我恨交通事故，一起惡性事故，讓多少人、多少家庭傷痕累累！”楊華民說，當時他和妻子的想法是一致的：這輩子就當一名好交警，讓事故少一點，讓平安多一點。

1999年，當楊華民有機會重新選擇警種時，他毅然選擇了交警。

車禍如影隨形，并沒有因為楊華民當了交警而改變。

2000年，楊華民的母親坐的一輛三輪車下坡時，和一輛上坡的轎車相撞，三輪車滾下路邊的深溝，楊華民的母親右腿從此殘疾，走路一拖一拉。

2009年，楊華民在路口攔停機動車時，被一菜鳥級女司機撞飛3米。

2010年，楊華民的父親坐公交車時遭遇車禍，肋骨骨折。

事故！怎么這么多事故？楊華民說，發(fā)生在自己與親人身上的血淋淋的事故讓他越來越意識到：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妻子與他心意相通，用兩個月繡了四個字：“平安是福”！

“生命高于一切，更高于交通規(guī)則。”這是楊華民對崗位職責(zé)新的理解。他開始把保障暢通放在第二位，把保障行人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他嚴罰重管行人和電動車，“我知道這樣會經(jīng)常挨罵，也不被理解。我經(jīng)常聽到有人說：‘你不去罰機動車，天天逮住行人厲害個啥？”

高峰期一過，楊華民就開始逮不守法的行人與非機動車。騎電動車走快車道的，他攔住，先講一堆大道理，再罰款20元；行人翻護欄的，他跑幾十米去追，最后從公交車上揪下來，罰款50元……“我圖啥？我就是想讓這些交通行為中的弱勢群體養(yǎng)成好習(xí)慣，讓他們少受點傷害。”

為了保護行人與騎車人，他發(fā)明了“攔綠燈放紅燈”的做法：有時候行人與非機動車太多，他們在紅燈快變綠時提前啟動，或者在綠燈快變紅時仍然闖崗。這時，他會快速攔停按照信號正常行駛的機動車，給闖紅燈的行人與非機動車讓道。“沒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燈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能保證安全，我指揮交通看人不看燈。”楊華民說。

全鄭州最幸福的交警

在網(wǎng)友眼中，楊華民是個潮人，他將博客、微博引入交通管理。

“他對工作充滿激情，新的想法、做法層出不窮。”鄭州市公安局宣傳處處長王浩說，2009年4月，楊華民當上崗長之后一個月，就在大河網(wǎng)上開通了“交通示范崗專用博客”。2009年10月，他又在新浪網(wǎng)開通了以自己的名字和警號命名的博客。endprint

2010年春天的一個早上，楊華民到崗上后發(fā)現(xiàn)路口很堵，突然想到用個什么方式把路口的情況告訴大家，讓大家繞行或者錯開高峰期。“用什么辦法呢？我開始想到手機短信，又覺得不合適。晚上回到家，兒子了解到我的煩惱后說我傻帽、老土，開個微博啊！”就這樣，當年年底，他用實名在新浪網(wǎng)上開通了微博，實時通過微博發(fā)布路況信息。

一發(fā)而不可收，楊華民發(fā)上癮了。每天早上7時，楊華民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發(fā)微博通報路口情況。遇到事故、堵車或其他情況，他都及時通過微博告知大家。一天下來，平均要發(fā)個六七條。如今，楊華民已在新浪微博上擁有八萬多名粉絲發(fā)布微博兩萬多條。

網(wǎng)友們也樂于與楊華民互動。一個在北京工作的河南人是楊華民的粉絲，回鄭州時專門跑到崗上找他，根據(jù)北京的交通經(jīng)驗，提出了“控右”的觀點：為了非機動車與行人通行順暢，在直行機動車通行時，機動車右轉(zhuǎn)信號燈是15秒的紅燈，禁止機動車右轉(zhuǎn)。“經(jīng)支隊科研所論證后，這個絕招已經(jīng)在鄭州的不少路口推廣。”

楊華民有很多“雅號”，都是網(wǎng)友送給他的，比如“最酷交警”“最帥交警”“最潮交警”“明星交警”。

“形象重于生命。”這是楊華民對自己的要求，他每天都要換一身衣服，換六雙白手套，臟一點就換干凈的。

“家里有個裝手套的筐子，放了幾十雙洗好的手套，愛人都疊好了，六個一沓，我出門時直接拿就行。”楊華民說。

楊華民的哨音響亮而悠長，與別人不太一樣，那是因為他在防暴隊時練過氣功，吹哨時先氣沉丹田，再將一口氣均勻地吹出去。“就是吹口氣，也是形象，是精神。不注重形象，就是對交通參與者不尊重，別人也不會尊重你。”

“花園路與農(nóng)業(yè)路交叉口那個交警，手勢像舞蹈，身姿像棵樹，太有男人味了！”網(wǎng)友“明月”說。

“他是交警中的明星，公雞中的戰(zhàn)斗機！”網(wǎng)友“小白白的狐貍”留言。

記者把在網(wǎng)上收集的留言拿給楊華民看，他笑笑說：“我不是有男人味，是身上一股難聞的味，尤其是頭發(fā)，戴著帽子捂一天，都發(fā)餿了。不過這個只有我妻子才能聞到。”

“經(jīng)常有網(wǎng)友跑到崗上看我。還有些交通志愿者，兩三個甚至十幾個地結(jié)伙來，幫我維持秩序。”楊華民說，有時，過往的行人給他一個微笑，司機搖下車窗對他伸出大拇指，“每當這種時候，我就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自己是全鄭州最幸福的交警”。

平凡中的偉大追求

讓楊華民覺得幸福的，還有一個打心眼里支持他的妻子。“妻子下崗了，一家人就靠我每月幾千塊錢的工資生活，但她和孩子從來沒有抱怨過生活的清貧。”楊華民說。

楊華民家的沙發(fā)是結(jié)婚時買的，靠背上蓋了一條破毛巾被，雖然寒酸，卻很整潔，看得出女主人是個勤快的人。木質(zhì)的茶幾掉了好幾塊漆，茶幾腿上的邊條也松動了，被一圈又一圈的黃膠布纏著。

“我最大的心愿是他能給我買個戒指，結(jié)婚20年了，他承諾了我20年，至今都沒有兌現(xiàn)！”時玉鐲說，“今年估計又泡湯了。孩子該上大學(xué)了，攢了1萬多塊錢，還不夠孩子花，哪里會有我的戒指？”

“我不怨他，他自己也一件夾克穿了13年。生活再苦，我都會一直陪伴他走下去。”時玉鐲說，她唯一擔(dān)心的是丈夫的身體，出了兩次事故之后，他的聽力下降得很厲害；長期站崗，他雙腿的靜脈曲張也很嚴重；天天高強度的工作令他脫發(fā)很嚴重，頭頂已經(jīng)成了“四周一圈鐵絲網(wǎng)，中間一塊足球場”了。

“他在玩命，我天天擔(dān)心，他就是天，萬一天塌了，我們怎么辦？”時玉鐲說。她也有不理解楊華民的時候，自己守著清貧，楊華民還拿自己的錢給崗上的交通協(xié)管員發(fā)獎金，這就讓她很有怨言。而楊華民卻說，以他名字命名的崗并不是他一個人的崗，路口的交通狀況好了，崗上的民警、實習(xí)生、交通協(xié)管員都有一份功勞。關(guān)注這個崗的網(wǎng)友、路人和領(lǐng)導(dǎo)，也有一份功勞，“憑我自己什么也干不成”。

有人稱楊華民“安貧樂道”。“道”是什么？在楊華民這里，就是在十字路口堅守做一個好交警的心中夢想，就是一個共產(chǎn)黨員舍小家為大家的奉獻精神，就是愛崗敬業(yè)無怨無悔的職業(yè)操守。他在平凡中有偉大追求，在平靜中充滿一腔熱血，在平常中有極強烈的責(zé)任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