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留守女童生態調查

吳越+尹叢叢

13歲女孩的“大山”：

給自己和弟弟做“母親”

早晨7點，一間不足8平方米的小屋里，一陣清脆的鬧鐘聲準時響起。

“弟弟，起床了。”沂蒙山區的一條山溝里，13歲的王欣，叫醒小她5歲的弟弟王海。一番洗漱后，姐弟倆背著書包走出家門，步行到小學校。王欣目送他走進二年級教室，才去到自己就讀的六年級教室。

在這個窮山溝，山民主要栽種山楂、蘋果。為謀生計，一多半孩子的家長在外地打工，主要的活計是賣冰糖葫蘆，足跡遍布廣州、上海等沿海城市。管理果樹、施肥、噴藥，就全交給了老人和孩子。

冬季上課時間是八點半鐘，早晨六點半，就有不少孩子往學校趕。爺爺奶奶起得早，要么上山撿桃葉給羊做越冬的飼料，要么砌壩子、撿柴，孩子在家不放心，就招呼著吃點早飯，催著到學校去。更多的是塞給孩子兩塊錢，讓他們到小商店買點吃食。

這些被早早打發出家門的孩子中，就有王欣和弟弟。

王欣有個同學的母親每天都來送飯——這是不多見的家庭。而且有菜有湯，以米飯為食，分別放在飯盒不同的隔層。孩子們都很羨慕：他的媽媽真疼他！

每到放學，校門口就有老人和狗。小一點的孩子跟著老人回家。山里狗多，或許是跟著孩子去學校習慣了，上學放學也都會攢集在學校門口，邊戲耍邊等待。小主人出了校門，它們就迎上去，親昵地撲上撲下，顛顛地跟著小主人回家。有時候爺爺會來接王欣姐弟回家，但如果農活忙，兩姐弟只好結伴，走過長長的山路。

有一回，王欣遲到了，又羞又難過的情緒寫滿了小臉。老師問她：“你爸爸媽媽沒送你嗎？”她說：“俺爸爸媽媽在上海。”“你想他們嗎？”她抬起頭看看我，點點頭，馬上又說：“俺給俺媽媽打電話了，俺媽媽說過個三天五天就回來。”現在離過年還有有好幾個月，她的爸爸媽媽估計是不會很快回來的。

父母在外，爺爺奶奶年老，照顧弟弟的重擔自然落在王欣肩上，長姐如母，她就一直扮演著媽媽和姐姐的雙重角色。“這個當姐姐的很乖，很懂事。”一位鄰居說，“她從不打罵和欺負弟弟，把弟弟照顧得很好，弟弟穿的衣服從來都是干干凈凈的。”

一所學校的10年：定陶“留守兒童學校”的守望與希望

2004年9月，定陶縣留守兒童學校開學了。

定陶縣是山東對外勞務輸出大縣，整個縣約有兩萬名留守兒童。2004年定陶縣成立了全國第一家公立兒童留守學校，至今學校堅守了十年，成為失陪一族的樂園。但作為中國留守學校的樣本之一，在它巨大的社會意義之下，它同這些學校們一樣，在人力與物力的雙重匱乏下，無望地掙扎著。

劉傳璽開辦這個學校起于一個長輩，“閑聊時候他告訴我，孩子的父母都在北京打工，也曾把孩子接到北京讀書，但沒幾天就回來了。”然后這個長輩問他，“傳璽，在家的孩子這么多，你看咱能不能辦個學校？”

于是，47歲的劉傳璽開始了新一輪的創業，地址就定在了原劉樓行政村小學。這里2000年合校并點后由行政村代管，將教學樓及整個院承包給了個體戶做起了飼養。劉傳璽來查看的時候，“豬糞堆了半人高”。他花了1800元錢，將養殖戶請了出去，又帶著教室們在太陽下，奮戰了20多天，才清理干凈。

事情并沒有想象得那般容易，在那年暑假，他將大女兒的嫁妝錢投了進去，招來了38名學生，但可悲的是，連帶他在內，只有五名教工負責孩子們的學習和生活。

缺錢和缺人成為這所留守學校始終揮之不去的噩夢。即便這所學校已經堅持了十年。劉傳璽曾算過一筆賬，2004年至2007年間，他向這所學校的投入達到了129萬多元。到2013年，他還有60多萬的外債，“沒辦法，遇到債主我只能好言相待。一旦有錢，我就先還點利息。”

“說到底，從良心上講，我做了一件好事。”但他終究需要“一個好漢十個幫”，希望能找到一家贊助企業，“能幫我先還上這60萬的外債，那樣我就不用為利息忙活了。企業的這部分錢，可以再約定分期償還。”

大量的留守兒童在成長中缺失了家庭教育這個環節。“很多家庭無力看管的孩子，一到周末就基本在外面跑著玩，像個流浪漢一樣。”劉傳璽說。

如果無人照看，淪為失陪一族的留守兒童與流浪就只有一步之遙。在美國的一項調查顯示：在每周由他人看管超過30個小時的兒童中，有17%的孩子出現了諸如好打架、欺負人等行為問題，而那些每星期由別人照看少于10個小時的孩子中，只有6%發生了類似情況。

這讓留守學校的老師并不好當。

“留守兒童受自身所處環境影響，普遍很敏感，容易產生自卑感，甚至出現抑郁等心理問題。這些都給教學帶來很大的難度。”劉傳璽說。

為此，在定陶留守學校開辦的第二年，劉傳璽就針對留守兒童24小時跟蹤式教育法的“實驗性”探索。

“一天24小時，即便是睡覺時間，老師也都陪在學生身邊。不僅指導學生學習，也要照顧他們的生活。”校長劉傳璽告訴記者，在定陶留守兒童學校，教書育人的老師同時也扮演著父母的角色。

“60萬”背后的雙重缺失：

母愛與教育

2013年，共青團山東省委的一項調查顯示，山東省外出務工農民達1237萬人，占全省人口的1/10多，山東省已有留守兒童超60萬人，其中14歲以下占86.5%。而留守兒童犯罪約占未成年人犯罪70%。

人口流動引發的農村留守兒童問題，已成為不可忽視的社會問題，這也是中國“三農”問題的重要組成部分。數據顯示，在魯西南、魯北地區農村，以及我省勞務輸出較多的臨沂、菏澤、濰坊等市，留守兒童比例較大。如：菏澤市成武縣12個鄉（鎮），常年在外務工的就有7.2萬人，其中父親在外務工的11268人，母親6872人。全縣16歲以下兒童75483人，其中留守兒童17950人，占全縣兒童總數的23%。

菏澤市中級人民法院少審庭法官于莉說，“女孩從小不與父母在一起，缺少關愛，在青春期又無人引導，在極端渴望關愛的情況下，一些女孩會自愿甚至是主動與異性交往并發生關系。”一個極端的例子發生在魯西某縣，一個不滿14歲的留守女孩，自愿與7個人發生關系，直到女孩父母報案，7人均獲刑。

另一起發生在魯西某縣的案子，是典型的留守男孩侵犯留守女孩的案例：犯罪時小凌只有14歲半。出事那天媽媽不在家，下午兩點多，小凌正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鄰家一個7歲女孩來找他妹妹玩，一言不合，小凌把她推倒在地，小女孩哭了，小凌覺得很煩，就隨手拿枕巾捂住她的嘴，然后把她掐死了。之后，小凌把小女孩衣服扒光，奸尸后裝到麻袋里，用電動車帶著扔到離村很遠的一個機井里，直到被人發現……

于莉說，比起一般孩子，留守兒童心理更壓抑，且很敏感，“有的孩子看起來很老實，沒有什么問題，但他們小小年紀，就已經會把一切隱藏在心里，有時做出事來讓人震驚。”

母愛的缺位，是造成留守兒童各種犯罪、性侵事件的陰性原因。解決問題的辦法，無非是讓孩子與父母共同生活，然而對于很多身兼家庭重負的家庭來說，這無疑很難實踐。“不止孩子流浪，母親也在流浪。經濟和生活的壓迫下，其實她們自己也喪失了母親權利，天然母性里的溫情更是被剝奪，她們也是弱勢中的一環。孩子還需要社會母親的照養和幫助。”有專家分析道。

山東師范大學教授李宗剛認為，在時下中國民工大潮的背后，“留守兒童”的教育問題成為打工父母最為擔憂的問題。

近年，城市開始出現外來務工子弟學校。但是，由于孩子太多，無法滿足所有外來務工人員的需要。今年9月，濟南市天橋區就有一些外來務工子弟沒法就近入學。當地教育局一位工作人員稱，整個天橋區只有21所外來務工子女定點學校，但因為學生太多，超出了學校接收能力，只能根據家長提供的材料打分，按照分數高低接收學生。

但即便如此，對于多數打工族來說，經濟仍然凌駕于教育之上。絕大多數孩子依然在老家，而不是跟著父母來到城市。據了解，留守兒童如果在寄宿學校入讀，雖然不用交住宿費，但每天需繳納12元伙食費，早餐2元，午、晚餐各5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