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都凸凹
又名凸凹,本名魏平。詩人,小說家,編劇。著有《大師出沒的地方》、《手藝坊》等8部詩集和《花蕊中的古驛》、《紋道》、《首街》(合集)等多部隨筆集及批評札記集《字簍里的詞屑》。小說見諸《中篇小說選刊》、《北京文學》等刊。30集電視連續劇《滾滾血脈》編劇。現居成都龍泉驛。
“馬道子”的路基呈魚脊形,中央用大鵝卵石砌成一條筆直的中心線,兩邊為錯落有致的鵝卵石鋪設。石面花紋、圖案各異,透出遠古歲月足跡磨礪的光澤……這條如今看上去沉寂無比的南絲道,正是蜀王開明氏后代南遷越南之道,孔明“七擒孟獲”平定南中之道,忽必烈率軍沿橫斷山南下強取云貴之道,中國遠征軍出滇入緬抗日之道……
平樂鎮的熊永齡老先生古道熱腸,愿意親自陪我們上山察勘古道,這讓我們大喜過望。
出場鎮,過迎賓路,我們一行四人往東南方向的騎龍山走去,很快就到了紅墻醒目、有三重殿堂的“觀音院”。此院墻外墻內各有一聯,外聯為:“平萬世劫難,樂一方凈土。”內聯為:“大慈大悲普渡眾生開法界,唯善唯樂修真自我靜禪心。”從“化錢爐”旁走過去不遠,熊老先生便指著右邊一叢茂密的竹木說,這就是火井縣城遺址,并說從挖掘出的24口古井來看,那時火井城區約有2400余名常住居民。他又指著正前方一大片田地中央的一叢茂密的竹木說,那就是漢代冶鐵遺址,還說它是卓文君的父親卓王孫的產業之一。
經過立在觀音院旁邊的“南方絲綢之路”標示牌,路邊指甲大小的胡豆花、細碎的豌豆花正開著,金黃色油菜花的天下,已被青色的菜籽莢平分了——這個季節,水田中還在拋灑谷種、培育秧苗。大約是鄉村里的青壯男子和妙齡村姑出去打工了,一路上我們更多地看見了“留守族”——拄著手杖疾走如飛下山的老嫗,握著旱煙槍、背著紙錢和日用品一走一歇上山的老頭。每隔幾十米遠,就有一個一米見方的土地廟,它們有些像國道上的路標,卻帶有精神的向度。在那炷飄在古道上的香火中,更多地浮現出了鄉民們樂觀的臉和淳樸的心。
走向“馬道子”
要到平樂場鎮上的“馬道子”,必須爬過上山的石梯,這是歷史的設計。在今天看來,這個設計在我們一步一喘氣的時候,見到“馬道子”,竟有一種朝拜的感覺。
我們終于到了山脊,終于并入了“馬道子”!順著“馬道子”,我們向南邊的名山縣方向走去。行進之中,平樂大禹社區的閻大良、植玉惠、胡天國三位委員也加入了我們的行列。眼前的“馬道子”寬約丈二,左邊斜坡處長滿竹木,右邊坡體處為鵝卵石砌的護墻,起著保坎的作用。路基呈魚脊形,中央用大鵝卵石砌成一條筆直的中心線,兩邊為錯落有致的鵝卵石鋪設。石面花紋各異、圖案各異,或如山羊,或如猛虎,或如獵戶,或如牧女,無不透出遠古歲月足跡磨礪的光澤。
走在我們前面的是一位平樂本地77歲的香客李向南。她穿戴整齊、干凈,她說自己上山來是為了去“城隍廟”燒開水。跟著她,我們折入了古道右側的城隍廟。廟門上“結賬無差”幾個大字十分醒目。看來,這里對一個人的陰陽、生死、善惡計量是十分準確的,比一把算盤、一桿秤還準。
熊老先生說,自古縣有縣城隍,州有州城隍,府有府城隍,鄉鎮是不設城隍廟的,因此平樂是個特例。據傳,平樂得名是因一陳姓舉子因失落上任文憑而獲,而陳舉子失落文憑的地方,就是現在城隍廟之所在。該廟有三重殿宇規模,紅墻青瓦。那天,我們進去時,正午太陽垂直落下,把廟宇上的翻瓦人曬得汗流浹背、紅光滿面。這個廟子是由李向南那樣的香客自發捐錢、自主管理的。每年農歷三月十一日舉行的“城隍廟會”,是古道上最熱鬧的日子,邛崍人四聚而來,焚香祈福,老幼不斷。熊老先生是趿拖鞋、握茶杯上山走古道的,顯得很閑適,就像在自己家的客廳里轉悠一樣。
在山脊上蜿蜒的秦漢甬道
從城隍廟出來,我們一行七人繼續沿“馬道子”行走。同行的閻大良說,以前這古道上四十里設一驛站,官差打馬而來,策馬而去,換馬不換人。他告訴我們,這古道上現在還有馬幫在行走,那是平樂花楸山的馬幫,專跑沒有公路的地方。
路邊,我們看見了一位在茶園里不聲不響采茶的老嫗。這位90多歲的采茶老人,滿臉都是古道般的堅韌和滄桑。她的頭頂上方,一群又一群年輕的白鶴正從一片竹林中一次次飛起、折行,形成盤旋的白云。
漸走漸行中,我們來到了騎龍山山頂平臺上樹木稠密的“城隍崗”。此時“馬道子”的旁側墻垣已由一道變為了兩道——兩墻像夾道歡迎的人墻。兩側墻垣約四五尺高,用鵝卵石呈人字形嵌砌。它們把古道夾在中間,其狀與秦漢時代官方“甬道”規制完全一致。
墻垣原為防止敵人抄掠運輸物資而設。從筑路史的發展來看,墻垣又起著擋水、抵御塌方等養路功用,以及劃分中央集權用地與地方和民間用地的嚴肅界線。為方便進出,與支道相匯處,墻垣開有門道,如今的高速公路進出口設計大約也從中獲取了智慧、匠心和經驗吧。
古道為什么沿山脊修筑,而不是像公路一樣順峽溝、河流而設呢?熊老先生對這個問題的解答是:“這條古道是馱運重要物資的商道,只有在山脊上行走,才能站得高、看得遠,才不會中伏擊。此外,山脊上修路,可減少過河建橋的成本。”
這條秦漢甬道的鵝卵石中心線,是專為日后維修路基而設計的堅固的基準,為此,它的基礎下得很深。歲月風雨中,任路面毀傷、墻垣位移,它都堅持著正確的方向。
我們看到古道的中心線,在某些地方會形成寬闊的“錯位處”,有學者說那是兩車相遇后的“會車處”。令筆者疑惑的是,那時,在這條道上運輸物資、往來奔走的,除騾隊、馬隊外,真的有車嗎?如有,是獨輪車還是四輪馬車?我真不敢想象需要什么樣的減震車輪,才能消減鵝卵石的堅硬和快速行駛時所產生的巨大顛簸。
在“馬道子”斷殘的地方,有呈梯級臺面挖下去的考古坑遺跡,從坑里的鵝卵石壘砌情況可以看出,古道雖堅固,但各朝各代都有修養的痕跡。熊老先生指著前方的樹林說,往前走還有一處冶鐵遺址,再往前走就是設在名山縣的“茶馬司”了。
白沫江與石頭河的鵝卵石
“馬道子”上的鵝卵石,取自騎龍山下的白沫江和石頭河,只要想一想古人當年背石上山的艱難,我們就沒有理由不下到河床上去看看它們。從我們落宿的長慶街“古埠客棧”到白沫江河床很近。白沫江源自天臺山,在新津縣并入岷江。
盯著白沫江鵝卵石看,似乎沒看出什么,卻摸出了它們在山上與在山下的不同——這里的鵝卵石沒有人畜的腳板打磨出的光潔和絲綢擦拭過的紋理。
這條如今看上去沉寂無比的南絲道,正是蜀王開明氏后代蜀王子安陽王蜀泮南遷越南之道,蜀漢孔明“七擒孟獲”平定南中之道,元代忽必烈率軍沿橫斷山南下強取云貴之道,中國遠征軍出滇入緬抗日之道……
我們還探訪了騎龍山下的石頭河與“探花橋”。流經臨濟鎮的石頭河比白沫江明顯小了許多,鵝卵石資源也不甚豐富,倒是河邊年輕的洗衣女給了它格外的生氣。
離石頭河不遠處就是探花橋,現名“永遠橋”。該橋由清代當地李姓武探花用巨石搭建,是一座橋墩隔有九孔的“九眼橋”。橋碑很大,寬8米,高4米,當李探花后裔、67歲的鄉民李元書指著碑文介紹,贊其先祖如何在皇上面前用120斤重的大刀展示武藝,并用一招“落地生花”智取第三名時,攝影師余茂智退了好幾步,才把碑與人悉數裝入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