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五

梁啟超:書生論政,猶是書生
梁啟超的故事,要從“公車上書”說起。公元1895年,梁啟超22歲。這年3月,甲午硝煙尚未散盡,北洋大臣、直隸總督李鴻章東渡日本,作為清政府的全權大使,與日本政府簽訂《中日馬關條約》。此事激起公憤,梁啟超參與了老師康有為發動的“公車上書”,提出“拒簽和約:遷都抗戰、變法圖強”三項主張,但未被清廷接受。
之后,梁啟超協助康有為創辦宣傳變法維新的刊物《萬國公報》,又與黃遵憲等人籌辦《時務報》,文章立論鋒利,條理分明,加上他遣詞造句一反八股之弊,清新平易,一時間成為當時最有號召力的政論家,人們開始以“康、梁”并稱。
光緒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四月二十三日,光緒皇帝發布“明定國是”的上諭,特召見梁啟超,授以六品卿銜,令辦理京師大學堂、譯書局事務,開始“百日維新”。可惜不久,慈禧太后即發動政變,再出“訓政”,幽禁光緒皇帝于瀛臺,“百日維新”結束。梁當晚即往日本公使館避難,后又遠走日本,游歷歐美諸地,歷時14年方還故國。
值得一提的是,當年“戊戌變法”后,作為大清朝最著名的“持不同政見者”,梁是被日本首相伊藤博文救出的,伊藤博文的原話是:“我來救他吧,他可是中國的寶貴靈魂啊!”
在日本期間,梁啟超繼續創報辦刊,倡導“新民論”,以“開民智,興民權”為己任,以一人抵萬軍,鼓勵新風潮,提倡培養新人才,宣傳新文化,開拓新政治。
不過,梁啟超歸國時,辛亥革命的熊熊烈火已經燃遍神州大地。梁雖然創造了一個對未來中國往何處去的想法,但是這種改良的想法始終無法變成主流。隨著新文化運動對舊文化的摧毀,向來立于時代潮頭的梁啟超,似乎成了新時代的遺老。
辛亥革命后,梁啟超回國參政,兩度出任閣員,先任司法總長,后任財政總長,歷經兩次討伐復辟,還曾參與外交。但是,對于梁啟超在民國的政治表現,許多人并無好評。有人說他,“任內未能興一利,革一弊。”毫無一點政治的辦法。這也成為他人生最后十年由政治回歸學術的重要原因。
1928年底,病中的梁啟超正在寫作《辛稼軒年譜》,恰好寫到辛棄疾61歲那年,吊唁朱熹去世,作文寄托哀思。梁啟超錄下這篇文章中的四句:“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猶生。”這是他的絕筆,也成了他一生的寫照。沒多久,他就因協和醫院(當時最好的西醫院)的誤診奪去了生命,他們誤切了梁正常的腎而保留了患病的那一個。
1929年1月19日下午2時15分,這個曾經影響了一個時代的人物去世。2月17日,京、滬同時開追悼會,文化界和軍政界的要人幾乎都出席,敬送祭帳和挽聯,對梁啟超一生的貢獻加以肯定和頌揚,盛況空前。
梁思成:
技術報國,滿船空載月明歸
提到梁思成,就不能不同時提到林徽因。他們是梁氏二代的代表人物。在上世紀30年代初正式登上社會舞臺之前,他們的名字就已經開始被廣泛流傳。他們由青春少艾時的互通音問到共同赴美留學,培養了相同的志趣愛好。這對年輕的中國夫婦于1928年的一個夏日“滿載著美國的體驗”,從歐洲取道西伯利亞回到國內,急于“把它們付諸實踐”。但這個過程并不像理想的美好。
按照梁啟超的設計,他們赴沈陽創辦東北大學建筑系。27歲的梁思成出任系主任,此時正是“九·一八”事變之前3年,東北局勢相對穩定,梁思成和林徽因及建筑系同仁抓住了這段中日大戰前的短暫平靜,培養了中國最早一批建筑專業人才。
但之后就是八年抗戰。戰亂歲月,人命唯淺,梁氏夫婦帶著兩個孩子——梁再冰和梁從誡,先是避難到了長沙,接著又輾轉到了西南的昆明、重慶。但就是在條件最為艱苦的李莊,他們開始了《中國建筑史》的撰寫工作。當時,梁思成的頭由于脊椎的毛病已經“重”得抬不起來,他就找個花瓶來支撐自己的下巴,繼續研究。
1949年,梁思成夫婦似乎終于等來了維護建筑理想的希望。當時,國共在北京城內外對峙,深夜,梁氏夫婦家的門突然被敲響。原來,在與傅作義談判的間隙,有兩個解放軍的代表來找梁思成,希望他把北京城的古建筑在軍用地圖上標明,說萬一和談破裂,需要攻打北京城,炮擊時就盡量避開這些古建筑。這對梁思成和林徽因影響很大。作為一對熱愛古老北京城市古建筑群落的建筑史專家,僅此一次接觸,他們就傾心于共產黨了。
1950年,梁思成被任命為北京市都市計劃委員會副主任,林徽因則受聘為清華大學一級教授,夫婦二人對未來首都北京的建設都充滿了美好的憧憬,并組織設計了國徽圖案、人民英雄紀念碑。那一個時期,他們精力充沛,情緒飽滿,熱情十足。然而,他們沒有想到,他們一生志業所系的古建筑研究與保護工作,尤其是北京城前景的規劃,卻要在此后遭到最嚴重的挫敗。
1953年5月開始,蘇聯專家以及蘇聯模式出場了。一股要掃掉北京古建筑的思潮開始興起,對古建筑的大規模拆除開始在這個城市蔓延。為了挽救四朝古都僅存的一些完整牌樓街不致毀于一旦,梁思成與擔任拆除工作的副市長吳晗發生了激烈爭論。梁思成被氣得當場失聲痛哭。但毛澤東對上述爭論已經定了調子:“北京拆牌樓,城門打洞也哭鼻子。這是政治問題。”
同遭打擊的還有林徽因。當時的北京還有46公里長的明清城墻完整而巍然地環抱,林徽因稱之為“世界的項鏈”。她有一個絕妙的構想,讓城墻承擔北京城的區間隔離物,同時變外城城墻和城門樓為人民公園,頂部平均寬度約十米以上的城墻可砌花池,栽種花木;雙層的門樓和角樓可辟為陳列館、閱覽室、茶點鋪,供市民休息娛樂、游戲納涼。
林徽因還特意為自己的設計畫出了草圖,幻想著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空中花園”,幻想著一場視覺的盛宴。然而,城墻公園計劃注定只是紙上風光。北京市的規劃最終徹底拆毀了現實的城墻。當時,林徽因幾乎急瘋了。她到處大聲疾呼,苦苦哀求,甚至到了聲淚俱下的程度,但統統無濟于事。
1955年,林徽因離世。而此時的梁思成已經被批判。此后十多年,他都頂著反革命、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生活,直到1972年1月9日撒手人寰。
不過,歷史是客觀的。當年,在天安門城樓上,梁思成曾對北京市市長彭真說,50年后,你會發現我是對的,你是錯的。半個世紀后,.2008年,北京復修前門大街、大柵欄等多處建筑。真理終于站在了梁思成他們一方。
梁從誡:公民行動,日夜江聲下洞庭
梁從誡,是梁啟超之孫,梁思成與林徽因之子,第七、八、九、十屆全國政協委員,中國文化書院導師,著名環保組織自然之友協會創會會長——這幾個知名的“標簽”里,梁從誡最看重的,是最后一個。
梁從誡,1932年8月4日出生于北京,父母給他起名“從誡”,是希望他能成為像北宋李誡那樣的建筑學家。但他考清華建筑系時差了6分(當時建筑系系主任即為梁思成),遂改學歷史。大學畢業后,他主要從事歷史方面的教學、研究。
“文革”中,他被“下放”江西農村,修理地球8年之久。“文革”結束后,1978年至1988年間,在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任編輯,正是那段時間,他從讀者投書中感覺到中國開始面臨環境危機。1988年,他辭去公職,受聘于民辦中國文化書院任教職。并于1994年3月31日,和幾位志同道合者創辦了自然之友,以“保護自然、善待自然”為宗旨,以開展公眾環保教育為己任,竭力推進中國的環保事業。
此后十多年間,他一直在為中國的環保事業奔走呼號。但他的公益行為,很長時間不被某些人理解,罵他是“極端環保主義者”。
梁從誡為“自然之友”確定了一個核心原則,“管別人,先要管好自己”。為此,梁從誡總是以身作則:他隨身帶著一個小布口袋,裝著一雙筷子、一把飯勺出門辦事,他能騎自行車就騎自行車,家中的洗菜水,他收集起來沖馬桶;他住的房子,幾十年沒有裝修……
梁從誡也有自己的為人原則。對于前來求教的學生,對于熱心環保的志愿者,梁從誡總是面帶微笑,謙和可親;對那些蠻不講理的官員和財大氣粗的老板,他從來是不畏不讓,有時甚至疾言厲色,拍案而起。因此,在許多場合,倔強的梁從誡都是不受歡迎的人,“出風頭”、“不識時務”之類的風涼話時有耳聞……2010年10月28日16時許,梁從誡終因內臟器官衰竭在北京逝世,享年78歲。而每當極端天氣發生,梁從誡關于自然責任的追問猶在耳邊!
(摘自《中華文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