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閻崇年
康熙皇帝的“一”字訣
◎ 閻崇年
分析康熙盛世的根本原因,應(yīng)突出一個“一”字。這個“一”字,于康熙帝治國,重點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國家金甌一統(tǒng),民族多元一體,文化多派一流;于康熙帝個人修養(yǎng),我想起《論語·里仁》里,孔子說:“吾道一以貫之。”《論語·衛(wèi)靈公》里,孔子又說:“予一以貫之。”孔子在《論語》中兩次強調(diào)“一以貫之”。我說,康熙帝個人素養(yǎng)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一”,具體言之,就是五個“一以貫之”。其表現(xiàn),舉五例—知敬、知勤、知慎、知止、知學(xué)。
康熙帝認為,君子修德,在于知敬。知敬,就是要敬天、敬地、敬人、敬己,要有敬畏之心。康熙大帝,地位至高,權(quán)力至上,怎樣約束自己?作為皇帝的“敬”,就是對自己的約束。敬天,康熙帝說:“朕自幼登極,凡祀壇廟、禮神佛,必以誠敬存心。”又說:“昔年曾因干旱,朕于宮中設(shè)壇祈禱,長跪三晝夜,至第四日,步詣天壇虔禱,油云忽作,大雨如注……朕自謂精誠所感,可以上邀天鑒。”我在這里不是講迷信,而是講要虔誠敬天。敬地,必須敬畏養(yǎng)育我們的這片大地。敬人,就是要仁愛。《大學(xué)》曰:“為人君,止于仁。”康熙帝的仁愛之心,源自將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康熙帝說:“節(jié)飲食,慎起居。”這都是敬身、敬已。敬己,要從小事做起:“凡人修身治性,皆當(dāng)謹于素日,朕于六月大暑之時,不用扇、不除冠,此皆平日不自放縱而能者也。”敬,不要時斷時續(xù),而要“一以貫之”。總之,康熙帝認為“敬”就是“正”,他說:“念念敬,斯念念正;時時敬,斯時時正;事事敬,斯事事正。君子無在而不敬,故無在而不正。”
勤,就是勤奮,而不懶惰。康熙帝從8歲繼位,到69歲病故,終生勤政,終生勤學(xué),以勞為福,以逸為禍。他的勤,包括勤奮、勤儉。他說:“祖宗相傳家法,勤儉敦樸為風(fēng)。”他認為一個人的貧與富,重要的因素,不在命運,而在勤勉:“惟患人之不勤不勉。”因此,每一個人,當(dāng)讀書樂志,惟勤學(xué)力行。康熙帝的一生,是勤奮的一生。以他勤政為例,五十余年,從不懈怠,御門聽政,始終如一。他每天至少寫一千個字,他說:“善書法者,雖多出天性,大半尤恃勤學(xué)。朕自幼好書,今年老,雖極匆忙時,必書幾行字,一日亦未間斷,是故猶未至于荒廢。人勤習(xí)一事,則身增一藝;若荒疏,即廢棄也。”如何讀書?他借用朱子的話:“循序而有常,致一而不懈。”所以,康熙帝主張君子“五不敢”—“勤修不敢惰,制欲不敢縱,節(jié)樂不敢極,惜福不敢侈,守分不敢僭”。
知慎,就是謹慎。進爵封賞,判刑處罰,既要公正,又要慎重:“爵賞刑罰,乃人君之政事,當(dāng)公慎而不可忽者也。”康熙帝說:“凡天下事,不可輕忽,雖至微至易者,皆當(dāng)以慎重處之。慎重者敬也!當(dāng)無事時,敬以自持;而有事時,即敬以應(yīng)事務(wù),必謹終如始,慎修思永,習(xí)而安焉。”康熙帝又說:“凡人于事務(wù)之來,無論大小,必審之又審,方無遺慮。”就是慎之又慎,才無遺憾。不但工作要謹慎,而且生活要謹慎:“嘗見高年有壽者,平日俱極敬慎。即于飲食,亦不敢過度。”總之,康熙帝一生謹慎:“孜孜汲汲,小心敬慎,夙夜不遑,未嘗少懈。”
一個人,既要知浮知沉,又要知合知分;既要知進知變,又要知足知止。知浮,可以不驕;知沉,可以不餒:知合,可以不孤;知分,可以不敗;知進,可以不衰;知變,可以不僵;知足,可以不辱;知止,可以不殆。康熙帝作為君王,特別自勉自戒,知足知止。他說:“世人衣不過被體,而衣千金之裘,猶以為不足,不知鶉衣袍組者固自若也;食不過充腸,羅萬錢之食,猶以為不足,不知簞食瓢飲者固自樂也!朕念及于此,恒自知足。雖貴為天子,而衣服不過適體;富有四海,而每日常膳,除賞賜外,所用肴饌從不兼味,此非朕勉強為之,實由天性自然,汝等見朕如此儉德,其共勉之。”康熙帝知足知止,既不立碑記功,也不自上尊號。他拒絕大臣請求為他立碑記功,說:“凡立碑者,惟為一時之名,并不能與永載實史可比,此事理應(yīng)停止。”他更不允為他上尊號。在康熙二十年(1681),因平定三藩之亂,大臣奏請加上尊號,他認為“此奏無益”,一不準(zhǔn);兩年之后,臺灣劃一版圖,大臣們請上尊號,他認為“不愿煩擾多事”,二不準(zhǔn);后大臣又上奏請求,他說“不必行”,三不準(zhǔn);同年,喀爾喀蒙古首領(lǐng)等聯(lián)合上書,請加尊號,四不準(zhǔn);康熙三十六年(1697),在三征噶爾丹勝利之后,大臣請上尊號,五不準(zhǔn);后王公、官員等一齊到暢春園再度請上尊號,命以后“毋復(fù)再奏”,六不準(zhǔn);康熙四十一年(1702),康熙帝五十大壽,王公官民又請上尊號,“終不允”,七不準(zhǔn);康熙帝花甲大壽之時,大臣們贊揚他功超三王、德越二帝,請“上尊號”,他答覆道“若侈陳功德,加上尊號,以取虛名,無益治道,朕所不喜”,八不準(zhǔn)。康熙帝之文治武功,之出眾才華,在中國歷代帝王中確實是罕見的。而他八辭群臣上尊號,一貫堅拒別人的贊譽、恭維,更是難能可貴的。康熙四十一年(1702)九月二十四日,兩江總督阿山上奏說地方糧食豐收都是皇帝洪福與施恩的結(jié)果。康熙帝反而給他一個批答:“若云此皆皇帝洪福齊天,恩播遐邇所致,則江北屬數(shù)地及山東數(shù)處,皆被水災(zāi),民游食者亦多,抑非福不與天齊,恩未能傳布所致耶?”康熙帝在位六十一年,一直謙遜不驕,從不喜歡別人對他過分阿諛與贊美。
知學(xué),就是重視讀書學(xué)習(xí)。康熙帝立志高遠。他說:圣人一生,只在志學(xué)。“志之所趨,無遠弗屆;志之所向,無堅不入。”凡人、俗人與賢人、圣人的區(qū)別在哪里?在于讀書學(xué)習(xí),以一貫之,堅定不移:“初學(xué)貴有決定不移之志,又貴有勇猛精進之心,尤貴有貞常永固不退轉(zhuǎn)之念。”康熙帝讀書,終生堅持,手不釋卷。他讀《大學(xué)》(1753字)、《中庸》(3567字)、《論語》(15876字)、《孟子》(35261字),合計56457個字,都能念誦120遍、背誦120遍,直至老年,還能背誦。康熙帝是一位學(xué)習(xí)型的皇帝。
總之,康熙帝的這些素養(yǎng),不是一暴十寒,也不是淺嘗輒止,而是“一以貫之”。康熙帝可貴的素養(yǎng)在于一個“一”字。用康熙帝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公四海之利為利,一天下之心為心”。
(選自《康熙大帝》,中華書局,有刪節(jié)。題目為編者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