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承鵬
前仆后繼
◎ 李承鵬
《左傳》里講了這么一個故事:齊國有個花花公子叫齊莊公,齊國有個大美女叫棠姜。有一天,齊莊公看到美得不可方物的棠姜,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終和她暗通款曲。可這件事被棠姜的老公崔杼察覺,一天,他趁齊莊公與棠姜幽會時,安排武士們將其亂刀砍死。
崔杼是齊國重臣,他對前來記載的史官說:“就寫齊莊公得瘧疾死了。”史官不聽從他,在竹簡上寫:“夏五月乙亥,崔杼弒其君。”崔杼很生氣,拔劍殺掉史官。史官死了,按照當時慣例由其弟繼承職位。崔杼對新史官說:“你寫齊莊公得瘧疾死了。”新史官也不聽從,在竹簡上寫:“崔杼弒其君。”崔杼又拔劍殺了新史官。然后更小的弟弟寫下同樣的話,同樣被殺。最后是最小的弟弟,崔杼問:“難道你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年輕的史官繼續寫下:“夏五月乙亥,崔杼弒其君。”崔杼憤怒地把竹簡扔到地上,過了很久,嘆了口氣,放掉史官。
有人問我為什么要寫作,我告訴了他這個故事。文學出身的我漸漸地發現寫作的另一種風險。一名球星告訴我:“那天我上場一看,快哭了,因為總有隊友把球往自己家球門踢,場上就是三支隊了。可是踢著踢著我又笑了,因為對方也有人把球往自家球門踢,這就是四支隊了。直到散場時我終于確定,其實總共有五支隊,因為,還有裁判……”
我在這樣一種情形下漸漸意識到那個叫“尊嚴”的東西是存在的。哪怕游戲也要有尊嚴,我不能無視兩支隊變成五支隊,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工作就是長期把五支隊證明成兩支隊。這個不斷修改大腦數據庫的過程讓我失去智力的尊嚴。
我從文學躲到游戲,在一間沒有尊嚴的大屋子里,任何角落都顯得猥瑣。又去看開始的故事,才注意到這個故事還有個結尾:那個史官保住性命,撿起竹簡走了出來,遇上一位南史氏,就是南方記載歷史的人。史官驚訝地問:“你怎么來啦?”南史氏說:“我聽說你兄弟幾個都被殺死,擔心被篡史,所以拿著竹簡趕來記錄了。”
我覺得這個結尾更震撼,前面的史官因堅持自己工作的尊嚴而死,南史氏則是典型的主動找死。這叫前仆后繼。有種命運你躲無可躲,不如捧著竹簡迎上去。
(摘自《全世界人民都知道》新星出版社 圖/趙勝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