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紅蓓
圍繞著玉林狗狗的殺伐命運,對峙的雙方從觀點之爭到行為沖突,步步升級:先有抗議者游行示威,繼而被聲討的飯店摘下招牌,涂改菜單,然后有商家當街虐狗逼解救者出高價,再聞食客不理抗議該買買該吃吃,又有食客被打……心理學里一個重要的現象——共情,在一連串事件中被演繹得淋漓盡致,足見人有多復雜,共情就有多復雜。
共情是理解和分享他人感受并對他人處境做出適當反應的能力,它極大影響一個人的社會性。人不是豹,不是靠個人能力站到食物鏈的頂端。大鼠已經有一點點本能的共情反應,普通的靈長目,猴子之類能體會同伴的情緒,而黑猩猩能在體會同伴情緒的基礎上做出幫助行為。
人腦里有鏡像神經元,半歲的小嬰兒聽到別的嬰兒哭,他也會跟著哭。一歲半的孩子看到媽媽的腳傷了,他會揉自己的腳。對于人類來說,因為感受別人的經歷而引發的恐懼、憤怒、悲傷,這種細胞水平的簡單共情,具有巨大的生存意義。《咕咚來了》其實是挺好的共情故事。對原始人來說,看到驚恐奔竄的同類自己立馬跑起來,遠比先去調查一下咕咚是什么更正確。人的共情能力世上無二,說人這個物種是靠共情活下來的也不為過。
但人們顯然不可能對所有的人共情并提供幫助,對象和場合不同,共情反應可有天淵之別。決定共情程度的認知評估在很多時候完全是內隱的,不為意識所察覺。比如研究表明,成年人對其他嬰兒的笑和自己孩子的哭反應更強烈,這是啥意思?我兒才是隨時要保護的,其他嬰兒僅供娛樂。
而所謂的“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溫暖,對待敵人要像嚴冬般殘酷無情”,說的是有意識的共情評估。在戰場上若對敵人產生對稱共情自己就容易喪命,敵人越慘你應該越樂。個別對狗狗有共情的人,可以對人并無共情進而毆打食客,也是認知對共情調節的過程。
共情中有情緒共情和認知共情兩種成分,現在心理學界大都支持兩種成分相互影響的理論。用高低情緒共情和高低認知共情兩個維度劃分出四個象限,每個人的共情結構和水平最終都會落在四個象限中的某一位置。
比如高認知共情、低情緒共情的人,極端的就成為高智商犯罪、連環殺手等反社會人格者,比如《沉默的羔羊》里的漢尼拔。他們憑智商可能會預測出別人的行為模式,但是好像生活在一個抽去血肉的畫皮世界。其實,他們的內心安全感是很低的。
玉林事件中當街虐狗求財者,必定屬于高認知共情、低情緒共情這個象限。相反,高情緒共情、低認知共情的人,容易做出無效幫助的行為,行婦人之仁。親赴玉林解救狗狗的人士中,有部分就在這其中掙扎。
一些人會攻擊愛狗人士假惺惺,問他們為何不去肉聯廠解救生豬,殊不知決定共情對象評估的最重要因素是感知相似性,而感知相似性的可操作標準是親密感。家犬大概是目前動物界里唯一能夠確認肯定會和主人建立起依戀關系的動物,而且一旦建立就會死忠到底,堪稱世界第一寵物。寵物對于人類的社會支持作用,對于心理健康的促進作用,對于兒童青少年的性情成長,心理學界有過很多的研究,也有一批定論出來。對每一個人來說,社會支持都是必需的,以養寵物的方式來獲得它,是完全適當的個人選擇。因此人能夠與寵物狗狗建立起深厚的共情,而與生豬不能,屬正常而非虛偽。
一些人會攻擊食客冷酷無情,但是如果食客是從不打算采取養寵物的方式來獲取社會支持的人,他與狗狗沒有親密感,因而對狗狗的命運沒有產生共情,也是正常的,不能依據一個人是否與狗狗共情來評判道德優劣。
人對狗狗的共情無法一致,而人對人之間的共情卻可以有很大的調節空間。意識到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觀點,理解別人的觀點是怎么生出來的,經去自我中心化然后對于別人的處境進行觀點采擇,進而產生相應行為的能力,也屬于共情的范疇,是人類的共情功能中較晚發育出來的高級部分,要到10歲左右的兒童期才出現。
在玉林事件中,看起來行動派愛狗人士對他人的觀點采擇不強,他們不理解為何食客不在乎狗狗的生死,而食客的觀點采擇也不強,他們不理解為何愛狗人要干涉別人的生活方式。或許在這個問題上有直接行為沖突的雙方都是觀點采擇能力相對發育不良的個體。而把他人看成是競爭還是合作的關系,則決定著觀點采擇后的行為指向。就像兩口子打架,70%的事情是無法爭出是非對錯的,事情最終是怎么個解決法,關鍵取決于還要不要和對方過下去,而不是是否讓自己完全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