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教育的死亡谷

（美）肯·羅賓遜

12年前，我剛來到美國的時候，當地人告訴我“美國人不懂諷刺”。在我偶然聽說“不讓一個孩子掉隊”這條立法時，我就知道了美國人是懂得諷刺的。想出這條立法標題的人，就很懂得諷刺，難道不是嗎？因為數百萬的兒童被撇在后面了，我從中看到的是一個并不招人待見的口號：“數百萬的孩子掉隊了。”具體有什么計劃呢？我們把數百萬兒童撇到后面。

在美國的部分地區，60%的孩子從高中退學，在土著美國人社區，達到80%。但輟學危機僅僅是冰山一角。沒算在內的，是那些人在上學、心卻輟了學的孩子，他們不喜歡學習，無法真正從中獲益。其原因，不是我們沒有投入足夠的錢。在教育領域，美國比大多數國家投入了更多的資金，班級人數也更少，每年都有上千條立法提案嘗試改善教育制度。問題是，我們走錯了方向。

有三條法則可以讓我們的教育生活更加繁榮，而現行的教育文化卻與之相抵觸，結果是多數教師教得辛苦，學生學得痛苦。

第一條法則是，人類天生彼此千差萬別。請問一下，在座各位多少人有孩子，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呢？剩下的即使沒有孩子也見過別人的孩子。（笑聲）到處都有小孩子，我要跟你們打個賭，我肯定能賭贏。如果你有兩個以上的孩子，我打賭，他們一定是完全不同的個體，難道不是嗎？（鼓掌）你絕對不會錯認你的兩個孩子，對不對？

“不讓一個孩子掉隊”所提出的教育政策，是基于一致性而非多樣性。這種政策鼓勵校方以成績的高低來為兒童的能力定位。這條立法的一個影響，便是將公眾的視線聚焦在STEM學科上（STEM：科學、技術、工程、數學的縮寫）。

這些學科當然都很重要。我不是駁斥科學和數學的重要性，正相反，它們是必需的。但STEM不是全部，真正的教育應當給予藝術、人文和體育與STEM同等重要的地位。據估計，如今的美國有大約10%的兒童被診斷出患有注意力缺乏癥，即注意缺陷多動障礙。我不否定有這樣的病癥存在，只是我不認為這種病會如此盛行。如果你叫孩子坐上幾個小時，做低級的文書工作，他們會不安分，這絲毫不奇怪。（笑聲、掌聲）大多數的孩子，并沒有心理問題，他們只是在忍受童年的煎熬而已。

之所以這樣講，是因為我也有過早期的童年生涯，并經歷了整個歷程。豐富多彩的課程可以使孩子們取得最出色的成就，可以展示他們多方面的天分。藝術之所以重要，不只是因為它能夠提高數學成績，還因為它順應和表達著孩子們的天性與本質。

第二條法則是，兒童天生擁有好奇心。

如果你能燃起孩子心性的好奇之火，絕大多數孩子都可以主動學習，無需外援。孩子們天生就會學習。好奇心是取得成就的能動力。而當前的教育文化影響了教師的專業化程度，教師不知道去挖掘和放大孩子的好奇心，有時候甚至在不斷地扼殺好奇心。

教師的工作不僅僅是傳遞知識和信息，同時更要引導學生學習，激發學生的興趣，挑起學生的熱情與好奇。人們花了大量時間去談教育問題，卻從來不研究如何引發孩子的好奇。我的一個朋友，是位出色的哲學家。他經常談到做事與從中獲得成就感兩者之間的不同：有些事你會去做，但不一定有所成就，就好比節食——你看某個人最近在節食，可是，他瘦一些嗎？沒有啊。教學和節食很像，你可以說“那就是黛博拉老師，她在34號教室授課。”但如果學生沒從她那兒喚起好奇，她就可能只是從事教學這項工作，但并沒有真正地完成它。

當下的教育文化主要關注的是考試。如今，美國的標準化考試很有影響力，但它不應該作為教育文化的主導方向。相反，考試應該用于診斷問題，并且，用于幫助改進。（掌聲）如果我去做個醫學檢查，我當然要做些常規檢查，我想知道，同大眾標準值范圍相比，我的膽固醇含量在什么水平，我不想參考那些醫生隨便編出來的數值。

當前教育的文化核心，不是激發好奇心，而是要求服從。

第三條法則是，人的生命擁有與生俱來的創造力。

這就是為什么人類文化如此有趣、豐富、充滿活力。其他動物也可能擁有想象力和創造力，但明顯沒那么多。你的狗也有可能情緒低落，但它不會去聽音樂，不是嗎？它不會拿著酒瓶坐在窗前凝視遠方，你問它：“要不要出去散散步啊？”它不會回答：“不用了，我沒事。你去吧，我在這等你。記得拍照。”我們的生活就建立在這種豐富的經歷上，設想著其他的選擇、其他的可能。而教育的一個作用就是喚醒并開發人們的創造力。

相反，我們的教育文化是標準定型的。其實，不是非得這樣做不可，不是的。在教育特別發達的芬蘭，傳統優勢科目有數學、科學以及閱讀，但人們并不執著于這些學科，他們的教育很全面，包括人文、體育和藝術領域。其次，在芬蘭幾乎沒有標準化考試。即使有，也不會是那種叫人要一大早起床守在桌旁學習才能通過的考試。芬蘭最重要的做法之一是將教學個性化，他們認為學生是學習的主體，教育體系要做到吸引他們，呵護個性以及創造力，這樣才能讓學生主動學習。第二種做法是，他們為教育行業造就了崇高的地位，他們意識到要改善教育水平，就要選擇優秀的教員，并給予他們不斷地支持以及專業化的發展。第三種做法是，他們充分放權給學校，并且要求校方負起他們應有的責任。大家可以看出這與我們教育體系中的指揮和決策模式差異巨大。在美國，中央或州政府認為他們是最好的決策者，他們會告訴你做什么。問題是人們不會在立法機構的會議室里進行教學，而是在教室和校園里，講授者是教師，受教者是學生。若要奪走他們的決定權，教育體系就無法正常運行。因此，我們要向芬蘭學習，政府必須把決定權交還給學校和教師。（掌聲）美國的教育工作還是很出色的，我得承認這一點。導致出現目前這些問題的原因，我認為出自決策者的一些錯誤觀念——他們認為教育就像一種工業流程，只要有了更好的數據便有更好的發展。決策者總是這樣想：如果我們將數據調整得足夠精準，整個體系都會運轉得很好。

其實不會的，永遠都不會！因為教育不是機械化的系統，它是人性化的，它的主體是人。想學習的人，不想學習的人，每一個輟學的學生，都有自己的理由，源于每個人不同的生活經歷——或許是覺得學習很無聊，或許認為學的東西無關緊要，也或者是他們發現這些與校園以外的生活相矛盾。大潮流始終存在，但每個人獨特的故事，同樣存在。

我們應該深入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我們都是有機的生命體，但為什么在一些環境下人們可以取得成功，在另一些環境下卻不能？

離我家不遠，有個地方叫死亡谷，死亡谷是全美最熱最干旱的地帶，那里沒有任何生物可以存活，因為那里從不下雨。2004年冬天，死亡谷卻下起了雨，短時間內降雨量達7英寸。2005年春天，整個死亡谷鋪滿了鮮花。這證明了一點，死亡谷并非沒有生命，它只是在休眠，地表下潛伏的種子待條件成熟便伺機而發。有機系統內，只要有適當的環境，生命的出現不可避免，這是自然規律。

你選擇一所學校、一個市區，你改變環境，你珍惜并重視師生間的情誼，你給予人們自主權來發揮創造力，于是，就像死亡谷來了一場大雨一樣，大雨之后，奇跡出現了，每個孩子都在主動快樂地成長。

最后，引用本杰明·富蘭克林的一句格言——“世界上有三種人，第一種人雷打不動，得不到是因為他們不想要，他們力求不變；第二種人，伺機而動，他們認識到改變的必要性，準備去做；第三種人，先發制人，他們主動讓事情發生。”如果我們可以鼓勵更多的人去做，那將成為一場運動。如果這場運動有足夠的執行力度，從最好的角度來看，那將會是一場革命，而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