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正”與“不正”

庹震

談清朝的雍正皇帝，實在是個相當艱難的話題。雍正這個名字，無論是在正史里，還是在野史里，似乎都已很有“知名度”，許多人有“許多”的看法。中國兩千年封建史，“大霧彌漫”的日子是不少的，其實，許多的歷史之謎就藏在這層層大霧之中。可以這么說，雍正不僅自己身處霧中，而他自己還是造霧者。說他身處霧中，是因為雍正的前半生，從1678年出生，到1723年在太和殿登極正式繼承皇位，這四十四年的漫長歲月，大清國在康熙皇帝統治的盛世名下，隱隱約約、似見非見的東西實在是太多；說雍正自己是造霧者，是在他上臺過程及執政后的十三年中，他的行為有著許多自己沒有說清同時別人也道不明白的疑點。

雍正之前，是康熙；雍正之后，是乾隆。雍正在位十三年，他前后所處的時代，自給自足的封建經濟仍占主要地位，出現資本主義萌芽的手工業部門和地區雖然比明朝多一些，但嚴厲的限制對外貿易的閉關政策，使中國失去了與國外進行經濟和技術交流的主動權；殘酷的封建剝削，使農民極端貧困，無力購買手工業品；地主和商人聚集起來的錢財，大多購置了田產，沒有用于擴大手工業再生產。但由于出現了一個相對安定的社會環境，就以農業為主導的封建經濟規模而言，這一時期，是有一定家底的。這就是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史稱康乾盛世）的經濟基礎。這種經濟基礎，說厚也厚，說薄也薄。

對雍正“不正”的議論和評價，在野史及民間俗世里表現得最為突出。這中間，正統的思想起了關鍵作用。還可以這么說，人們對雍正的評價，在野史、民間俗世，很少是從他為帝執政的功過上看的，盯住的竟是他怎么當上皇帝這個問題，改詔說最廣，弒父說也有流傳。雍正的奸詐陰險，雍正的殘暴無情，雍正的心狠手辣，充斥于這些議論和評價之中。的確，在康熙大帝的全部35個兒子中，位次不前不后的皇四子能在幾乎是你死我活的激烈競爭中握定勝局，不能不說是個令不少人感到意外的事。

雍正的確有兩面派的本領。至少說，他有兩個截然不同的內心世界，一個是給他人和父兄看的，一個是給自己和同黨看的。在眾皇子對未來皇位的爭奪戰中，他給外人的感覺是“胸無大志”。他的輕松外表，蒙蔽了不少人，包括他的父親康熙皇帝。正因為此，當康熙皇帝于1722年“升遐”后，很少有人在聽到皇四子胤禛即位“上諭”而不驚。不少人反復琢磨著這個表述：“皇四子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這之后，便很快有了種種疑點在朝野各方人士的心中翻滾。

評價一個歷史上的重要人物，尤其是一個封建皇帝，用什么做標準，是個大問題。從歷史進步與發展的角度看，最關鍵的是看這個人物對社會、國家、人民做了哪些事，好事做了多少，壞事做了多少，這才是標尺所在。

從道德的角度看雍正，雍正的麻煩很不小。除了民間俗世所流傳的種種“謠言”，還有他自己對其兄弟的防范及迫害（罪名一般為“結黨”“圖謀不軌”等）上。這一點，不少當代人和后人也持有一種批評的態度。另外，在懲辦年羹堯、隆科多的過程中，雍正是否有“殺人滅口”的本意，外人也頗多微詞，亦有種種猜測。雍正上臺后，短短數年，這兩位大臣從“殊寵異榮”到“死有余辜”，實在是天上地下，反差極大，這種君臣關系是很值得研究的現象。這也就給野史的編纂和發揮留下了相當大的空間。

看雍正，我們主要還是要看他的政治作為。雍正執政的十三年間，至少在這幾方面做了于康乾盛世有功的事：其一，取消人頭稅，推行“攤丁入畝”制度，實為一項重大的賦役改革，對后世也產生了極大影響。其二，針對前朝官吏貪污、錢糧短缺、國庫空虛的情況，雍正采取了一系列有力措施，清查虧空，懲治貪官污吏。叫得最響的，是推行“耗羨歸公”制度。何為“耗羨”？就是金屬貨幣在兌換、熔鑄、保存、運解過程中有一定的損耗，所以在對百姓征收稅賦的時候，要加一定的份額，把這一塊“含在里面”。“耗羨歸公”，就是將這個“項目”，變成法定稅款、固定稅額，由督撫統一管理，所得稅款，除用于辦公費用外，作為“養廉銀”，大幅度提高官員們的俸祿，不但減輕了老百姓的負擔，還保證了廉政的推行。其三，針對私鑄貨幣問題嚴重的現實，頒旨禁止使用銅器，由政府壟斷鑄錢原料，并嚴厲打擊私鑄行為，一定程度上維護了貨幣運行與產品交易秩序。其四，勤于政務，辦事果斷迅速，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將向來怠玩積習務須盡改”的愿望，使朝廷內外有了一股勵精圖治的清風。除此之外，雍正還創立軍機處，建立密折制度，實現臺省合一，提升府州；改革旗務，不拘滿漢用人才；平定分裂叛亂，在西南推行改土歸流政策，等等。在加強中央集權、鞏固和發展統一的多民族國家方面，雍正一朝著實有一定的建樹。在歷史上，雍正皇帝功過相比，功大于過。

雍正當然是一個有過錯的人。從社會進步和經濟發展上看，最大的過錯，是他繼續推行甚至強化了重農抑商政策。這為社會進步、經濟發展設置了障礙。作為封建社會的皇帝，其歷史的局限，決定了他難以逾越封建經濟體制的樊籬，這個錯，可以算在他的頭上，卻不能完全歸過于他。

雍正的過，當然還有不少。既有歷代帝王都有的通病，亦有他自己獨有的毛病，這些毛病列舉起來，也是足以讓人覺得這個人的可惡可恨。比如在打擊政敵、殘酷鎮壓民眾運動、封鎖言路等方面，雍正的殘忍無情、鐵石心腸的一面表現得淋漓盡致。他的一生，五十八個年頭的一生，大部分歲月是在臺下幕后度過的，這大部分的歲月，究竟給了他多少壓抑，使他一朝權在手，干得如此轟轟烈烈，恐怕是后人不能不注意的一個認識他的角度。

（摘自《史街背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