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酌分遺產作為我國繼承制度的一部分,其作用不應當只處于補充地位,而應視作扶養人、被扶養人的權利能得到切實保障的重要舉措。《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第14條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 繼承法>若干問題的意見》對此僅粗略規定,例如,法官斷案時如何確定酌分遺產權人的范圍,被扶養人“兩無條件”是否合理……導致實踐中出現大量僅依據法官主觀臆斷的裁決。故應把某些繼承人也納入酌分遺產權人的范圍,并把“兩無條件”修改為“單缺條件”,這樣既符合立法本意,也是對被繼承人意思的尊重。
關鍵詞: 酌分遺產權;主體;適用條件;遺產
中圖分類號:D92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0829(2014)04-0045-04
收稿日期:2013-11-03
作者簡介:候林,西南政法大學行政法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法律史。
我國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以下簡稱《繼承法》)第十四條明確規定:“對繼承人以外的依靠被繼承人扶養的缺乏勞動能力又沒有生活來源的人,或者繼承人以外的對被繼承人扶養較多的人,可以分給他們適當的遺產。”可知,《繼承法》明確規定了對繼承人以外的和被繼承人之間形成某種扶養關系的人的權利,即酌分遺產權。這也突現了我國繼承法具有鮮明的社會主義本質和民族特色。[1]286但這只是一個粗略規定,相關司法解釋遠不能滿足實踐需要,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很大,導致大量與立法主旨不符的判決的出現,也違背了同案同判的原則。對此,筆者從酌分遺產權的概念、主體、適用條件等幾方面進行粗略論述,力求在學理上使之更加完善,為今后《繼承法》的修改提供參考。
一、酌分遺產權概述
酌分遺產權,又稱遺產酌分請求權,是指繼承人以外的人由于與被繼承人生前形成某種扶養關系,依法可以分得適當遺產的權利。[2]41酌分遺產請求權的性質具體來說,有繼承權說、債權說(瑞士民法)、法定遺贈說(德國民法)等觀點。從臺灣地區《民法典》第1149條的規定可以看出,酌分遺產權屬于物權或債權。①大陸地區對此權性質的認識也不盡相同。有學者認為,從我國繼承法理論出發,繼承權是專屬于繼承人的權利。[3]212依此觀點,對繼承人以外的依照繼承法之規定享有繼承份額的酌分遺產權人的權利就不能歸屬于繼承權。那么繼承權是否屬于債權?依鄭玉波教授所言,債權是特定人(債權人)對他特定人(債務人)請求其為特定行為之權利。[4]1可知,債權是債權人請求債務人給付特定行為的權利,屬于請求權的一種。酌分遺產這一行為發生在繼承人分割遺產之前,從被繼承人角度來看,其生前一直對被扶養人承擔扶養義務,被扶養人相對于被繼承人而言處于一種權利人的地位。這種被繼承人與被扶養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就和被繼承人與債權人之間債權債務關系相似。而根據我國《繼承法》中遺產清償順序之規定,債權優于繼承人的繼承權,故可以初步判定酌分遺產權屬于債權。其實要以權利人提出請求為前提,所以可知酌分遺產權是債權請求權。
酌分遺產權還是繼承制度中養老育幼、照顧病殘者的原則以及權利義務相一致的原則的體現。[5]289被扶養人或者被繼承人中大多是未成年人、老年人、病殘者。讓被扶養人及扶養人在被繼承人死后享有酌情分得遺產的權力,是對被繼承人生前意思的尊重,也是對扶養弱者的行為在法律上的鼓勵。在酌分遺產這一民事法律關系中,被扶養人和被繼承人之間存在著被扶養和扶養關系,被繼承人或是承擔法律上的扶養義務,或是承擔道義上的扶養責任,且這種扶養關系事實上持續了一段時間,被扶養人享有接受扶養的權利以及在被繼承人死后繼續接受扶養的權利。在扶養人與被繼承人之間,扶養人承擔了較多的扶養義務,在被繼承人死后也有權獲得補償而分得適當的遺產,這樣也使二者的權利與義務連貫、一致。
二、酌分遺產權的主體
酌分遺產權作為一種特殊的法定權利,其主體受到現有法律規定的限制。酌分遺產權的主體是指繼承人以外的與被繼承人形成某種扶養關系的人,作為債權請求權,其主要包括兩大類:權利主體和義務主體。
權利主體有兩種,即扶養人和被扶養人。扶養人是指繼承人以外的對被繼承人扶養較多的人,此處的“人”不限于自然人,也包括法人和其他組織,比如村委會、街道委員會等,一些社區、村莊中難免會存在無人扶養的孤寡病弱之人,這時居委會、村委會就應當承擔起扶養這些人的社會責任,對其提供物質方面的幫助。被扶養人是指依靠被繼承人扶養、且沒有生活來源和勞動能力的人,此處的“人”,僅限于自然人。
義務主體指全部繼承人,但這里的繼承人是指法定繼承人還是遺囑繼承人,亦或是二者都包括其中?我國《繼承法》把酌分遺產規定在第二章法定繼承中,說明在法定繼承中,法定繼承人以外的人可以依照本法規定請求酌分遺產。但在第三章遺囑繼承和遺贈中,僅對既無生活來源又無勞動能力的遺囑繼承人做了特留份規定,而沒有規定遺囑繼承人以外的人可以酌分遺產。筆者認為,這樣規定不符合前文所述的養老育幼以及權利義務相一致原則。遺囑繼承人以外的依靠被繼承人扶養的人大多也是既無生活來源又無勞動能力的人,因此如果被繼承人生前出于種種原因在立遺囑時忽略了被扶養人,那么被扶養人就無法分得遺產。且由于《繼承法》及其意見在遺囑繼承這章中并未對同樣是既無生活來源又無勞動能力的被扶養人做特留份的特殊規定,被扶養人就失去了法律保護的請求權而陷于一種艱難的處境。這明顯違背了被繼承人生前的扶養本意,也是對養老育幼、照顧病殘弱者原則和權利義務相一致原則的違背。故這里繼承人的范圍不應當只局限于《繼承法》在第二章規定的法定繼承人,至少在實際操作中應當把遺囑繼承人也包含在內。這里的法定繼承人是指享有既得繼承權的人還是期待繼承權的人,學者們對此眾說紛紜,但權衡來看,我們支持這一觀點:這里的繼承人,指享有既得繼承權的實際繼承人,而并非指享有繼承期待權的期待繼承人。[2]30作為義務主體的法定繼承人,如果其享有的只是一種期待權,那么要獲得實際繼承人的資格,這種期待權就必須轉化為既得權。對此只有在繼承開始時才能確定,也只有實際取得遺產的既得繼承人,酌分遺產權人才有對其行使請求權的可能性。
進一步討論,《繼承法》第十四條規定的是繼承人以外的人享有酌分遺產的權利,是否合理?筆者認為這不符合現實,按照本法第十條的規定,我國法定繼承人有第一順序法定繼承人與第二順序法定繼承人之分,當存在第一順序法定繼承人時,第二順序繼承人就無法分得遺產。但現實中常有的現象是第二順序繼承人中的繼承人對被繼承人扶養較多,而第一順序繼承人中的繼承人不僅不主動扶養被繼承人,甚至存在虐待、遺棄被繼承人的情況。但是由于現有的酌分遺產制度將全部繼承人排除在權利人范圍之外,因此即使盡了較多扶養義務,第二順序繼承人仍然無權請求分得遺產,這就不符合一般常理,因此在修改繼承法時,應當取消“繼承人之外”這一限制性條件或者對其作出額外規定。所以,“繼承人以外的人”應當包括在有第一順序繼承人繼承的情況下不能繼承遺產的第二順序繼承人。[6]402
除上述主體以外,筆者認為應當還有一種權利主體——被剝奪了繼承權的繼承人,處于區分的目的暫時將其稱為原繼承人。現實中存在這樣的情況,即某一繼承人對被繼承人扶養較多或者盡了主要扶養義務,但由于其為了爭奪全部繼承權或者更多的繼承份額對其他繼承人施加傷害行為,從而觸犯了《繼承法》第七條規定的其中一種或者幾種行為,進而被依法剝奪繼承權并失去繼承人的資格,成為了原繼承人。原繼承人一旦失去了法定繼承權,就不再被納入《繼承法》所規定的繼承人范圍之內,成為新生的繼承人范圍外的人。根據酌分遺產權的規定,如果原繼承人滿足對被繼承人扶養較多這一法定條件,那么可以分給他們適當的遺產,以作為其未喪失繼承人資格之前盡了較多扶養義務的補償。這樣做不僅符合權利義務相一致的民法原則,更體現了社會主義國家法制的優越性。
由以上可知,酌分遺產權的主體不應當也不能局限于現有《繼承法》及其意見的規定,而必須考慮現實中的特殊情況,特別是在有第一順序繼承人繼承的情況下不能繼承遺產的第二順序繼承人以及原繼承人這兩類主體。
三、酌分遺產權的適用條件
酌分遺產權的適用條件在《繼承法》第十四條中有明確規定。依筆者觀點,主要是針對被扶養人應當具備什么樣的要求所設置的條件,要求被扶養人缺乏勞動能力又沒有生活來源,而對盡了較多扶養義務的扶養人行使酌分遺產權幾乎沒有規定適用條件。
對扶養人而言,先考慮扶養人是自然人的情形。其中大多數具有較好的經濟條件,并不缺乏勞動能力或者沒有生活來源,只是其盡了較多的扶養義務,從情理上來說應當分得適當的遺產,作為對被扶養人生前扶養行為的補償,《繼承法》則將這種情理作為法律規定加以保障。扶養人雖然有權請求分得適當遺產,但在適用條件上應當做放寬規定,即應當尊重扶養人的意思表示,并將其作為優先考慮條件。如果扶養人以口頭或者書面方式明確表示自愿放棄對被扶養人(被繼承人,下同)之遺產的請求權,法律和相關當事人應當尊重這種意思表示;如果扶養人以上述方式明確表示要適當分得遺產,則再按照其對被扶養人的扶養程度以及其他關系(主要是扶養人和被扶養人親屬之間的協商等)確定分得遺產的數額。扶養人主動扶養被扶養人主要是基于某種情感或者道德上的義務,因此是否得到遺產應當主要尊重扶養人的意思,將這作為適用條件較為合理,而不是一刀切似地做出統一、硬性的規定。對于自然人之外的屬于法人和其他組織的扶養人,其承擔對被扶養人的義務一般都是社會責任的體現,應該是一種無償的義務扶養。因此對于這種較為特殊的扶養人,其可以不主動請求分得遺產,而是將遺產優先分給被繼承人的繼承人,這樣較為合理。
對被扶養人而言,此“兩無條件”的規定看似較嚴謹合理,但實則是縮小了可以受到被繼承人適當遺產恩惠之被扶養人群體的范圍。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貧富差距逐漸增大,就業狀況也不斷下滑,導致現實社會中大量存在被扶養人缺乏勞動能力但有微薄生活來源或者只有有限的勞動能力但沒有生活來源的情況,前者如吃低保的孤寡老人,后者如具備基本勞動能力的殘疾人士。簡言之,這些被扶養人只具有“單缺條件”,即只符合缺乏勞動能力或只符合沒有生活來源,但他們的生活狀況往往不能達到其居住地一般居民的生活水平和條件,因此才會得到被繼承人(扶養人)生前的某種物質形式的扶養幫助。如果嚴格按照《繼承法》第十四條和《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若干問題的意見》相關的規定,那么只具備“單缺條件”的上述被扶養人就無法得到法律的合理保護,也無法通過法律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這與被繼承人生前的意思不一致,也不符合立法之本意,更與我國傳統的養老育幼、照顧病殘幼者的原則相違背。筆者認為,《繼承法》第十四條對被扶養人應當具備“兩無條件”的適用條件之規定過于苛刻,與現實情況不符,修改為“單缺條件”則較符合實際,即規定:對繼承人以外的依靠被繼承人扶養的缺乏勞動能力且生活來源不穩定、收入微薄的人或者無生活來源且僅具有有限勞動能力而不能完全自食其力的人,可以分給適當的遺產。這樣既符合立法主旨,也與社會現實相銜接。
我國社會主義法律在適用時最基本的原則就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任何法律在適用過程中首先就要考慮所涉及的事實情況,并據此做出符合事實的法律適用規定。現階段,我國各省各地區經濟發展很不平衡,不同地區的消費水平也存在較大的差距,因此很多人由于年邁、年幼或生病、傷殘的種種原因僅具有少許、有限的勞動能力或微薄收入而需要受到他人或組織的物質上的扶養幫助,才能達到其所居住地一般居民的生活水平和條件。因此在適用《繼承法》第十四條的規定時應當充分考慮上述事實,而不能僅僅局限于被扶養人必須是缺乏生活來源又沒有勞動能力這一雙缺苛刻條件。以“單缺條件”作為適用條件同時也涵蓋了現行繼承法規定的既沒有生活來源同時又沒有勞動能力的人,在無形中就擴大了可以依法享有酌分遺產權的被扶養人的主體范圍,給司法實際操作也帶來了便捷,無需法官再依據養老育幼、照顧病殘幼者等原則創造性地適用第十四條的規定,避免了法官大量臆斷的出現,這也可以說是體現了社會主義法制的優越之處。
四、結語
酌分遺產制度的核心在于酌分遺產權這一權利設置。目前我國《繼承法》對酌分遺產的規定仍然籠統簡單,對權利主體的范圍劃分、權利人應當具備什么樣的條件等方面都沒有做出更為細致合理且符合現實情況的規定。社會的發展使得民事主體間的關系日益復雜,已有的法律所存在的局限性規定已經不能滿足社會發展需要,因此亟待《繼承法》的修改,對酌分遺產權的主體范圍、適用條件等做出更為詳盡的規定,使之具有更強的可操作性。
注釋:
①臺灣地區《民法典》1149條規定“被繼承人生前繼續扶養之人,應由親屬會議依其所受扶養之程度及其他關系,酌給遺產”,對于酌分遺產權屬于債權下文有敘述,這里僅對其屬于物權這點補充說明。物權在表象上表現為權利人對特定物的排他性、直接性的控制和支配,但其在法權關系(一種意志關系,乃權利主體一定程度的意志自由對義務主體意志自由的限制)上絕非人對物的權利,而是人對人的權利,物權關系中,權利客體是物,但物沒有意志,其不可能作為義務主體與有意志的人發生法權關系。可以說,物權是人對人的權利而不是人對物的權利。根據上述法條,酌分遺產這一行為發生在被扶養人和被繼承人親屬之間,反映的是前者對后者的權利,而且以特定物(被繼承人遺產)作為權利客體,故可將酌分遺產權歸屬為物權的范圍之內。
參考文獻:
[1]陳葦.婚姻家庭繼承法學[M].北京:群眾出版社,2008.
[2]藍承烈.繼承法新論[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3.
[3]張平華,劉耀東.繼承法原理[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
[4]鄭玉波.民法債編總論[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
[5]陳葦.婚姻家庭繼承法學[M].北京:群眾出版社,2005.
[6]王麗萍.婚姻家庭繼承法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