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深秋,我們全家從北京遷移到哈爾濱。那時,正值三年困難時期,一個被饑餓和虱子困擾的城市很難給一個孩子留下好的印象。
很快,冬季到來。當我們第一次領教嚴寒的滋味時,卻發現我們棲居的黑龍江旅社(現華僑飯店,已拆)對面的南崗體育場變成了溜冰場。我和兩個姐姐常透過歐式鐵柵欄,盯著一個個翩然飛過的身影,那是到哈爾濱后讓我們第一次感到十分美妙的事情。當時,正在集訓的省速滑隊也住在黑龍江旅社。到現在還記得,速滑名將王金玉和隊友們一起穿過旅社前廳,引來旅客和服務員一片艷羨的目光的情景。
有一天晚上,爸爸媽媽領我們去八區體育場看冰上舞蹈。這是一種以藝術表演為主,而不是以高難的競技為目的的演出,每一個舞蹈都有一個主題。直到今天,我閉上眼睛,仍可清晰地看見,一位阿姨身著古代仕女服裝,手持兩把羽毛扇,在古曲《春江花月夜》優雅的旋律中,飄飄欲仙地向我們飛來。記得當時的報紙上介紹那位表演《春江花月夜》的阿姨由于穿著長裙,帶來意想不到的難度,是一種創新等等。我還記得那位阿姨好像姓崔。
從此,我們姐兒仨都迷上了滑冰,死纏著爸爸買冰鞋。爸爸竟慨然允諾,先后買了兩雙花樣刀,一雙賽刀,讓我們的冬天充滿歡樂。那時,哈爾濱好像沒人不會滑冰,幾乎每個學校都有速滑隊和冰球隊。上冰上課時,學校提供冰鞋,而體育場也有出租冰鞋的服務項目。一些大工廠的冰球隊頗有名氣,經常比賽,全副披掛的冰球隊小伙子往街上一走真是威風八面。而在溜冰場上像燕子般翱翔或像陀螺般旋轉的往往只是花樣滑冰的業余愛好者。一些情侶也常以冰場為約會地點,然后雙雙對對攜手在冰上飛行。
即使在砸爛一切的“文革”中,我也常常和同學一起去南崗、八區、鐵路局冰場溜冰,在稍縱即逝的快樂中,暫時忘卻周圍那些悲劇。
許多年已經過去了。如今,我們的花樣滑冰已向世界水平沖刺。然而,卻再沒有看到像《春江花月夜》那樣深深打動我的冰上舞蹈。向體育界人士打聽當年那位阿姨的名字,竟也無人知曉。南崗體育場先是改成旱冰場,后又全部拆掉——包括那些素為建筑專家們稱道的造型別致的鐵柵欄。先是破土動工,要建“飛馳大廈”,后由于大騙子劉金彪鋃鐺入獄,而變成尷尬的“飛馳大坑”?,F在,則是兩座破壞廣場風貌如兩顆炸彈一般的大廈。唯有在大廈南側的休閑區,有一組溜冰者的群雕凝固著當年的風采。
我的女兒上小學時,有一天告訴我,學校要上冰上課,需要一雙冰鞋。我翻箱倒柜,居然找到當年我穿過的那雙小花樣刀。跑遍哈爾濱也沒找到能給花樣刀開刃的地方,我的女兒就穿著這雙冰鞋,在學校的溜冰場上度過了兩個快樂的冬天,直到一位友人送給她一雙非常漂亮的本省名牌“黑龍”花樣刀。
有時,我也陪女兒去溜冰,在輕盈地飛來飛去的孩子們的歡笑聲中,我默默地想念《春江花月夜》。
編輯/桃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