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仕途跋涉，優秀女教師心理失衡攜子跳河

潘勇　吳曉帆

2014年4月29日中午，在遼寧省中部某縣城護城河橋上，發生了驚人的一幕：一位臉色鐵青的中年婦女，手里緊緊拉著一個小男孩，一起跳進了護城河！

“不好啦！有人跳河啦——”看著在水面上掙扎的一大一小兩個人影，人們發出一陣陣驚呼。很快，有兩位水性好的小伙子躍入水中，經過一番努力先后救上了母子倆。人們后來得知，跳河的那位女子姓劉，今年36歲，是本縣一所初中的數學老師，先進工作者。那個小男孩，正是她8歲的親生兒子。

一位才德出色的優秀女教師，為什么要攜子跳河自盡呢？帶著這個疑問，筆者一行經過前后數番實地采訪，終于獲悉了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

校長的點撥，讓她有了奮斗目標

2004年10月，早年從遼寧大學畢業、在縣環保部門工作的關安平，與在本縣一家重點初中當數學老師的劉曉霞喜結連理。新婚之夜，劉曉霞依偎在丈夫的懷里，感慨地說：“這輩子，我最遺憾的事就是自己只是個大專生。你是本科畢業，將來一定要混出個樣子來，替我爭口氣呀！”后來發生的一件事，才使關安平真正體會到，當初妻子對他所說的“爭口氣”是怎么回事。

那是2007年秋天，關安平所在部門的老主任突患腦溢血去世了。關安平正規院校畢業，年輕有為，又先后在國家、省級刊物上發表過多篇環保論文，似乎是補缺的最佳人選。

劉曉霞催丈夫抽空去找領導談談。可等關安平找局長談完話，心里涼了半截——剛調來的劉局長的意思是他身上書生氣太濃，辦事能力不強。劉曉霞急了，決定親自出馬。劉局長的妻子李惠蘭與劉曉霞在同一所中學當老師。平時，李惠蘭仗著自己是局長夫人且是師范本科畢業，有些盛氣凌人，兩人還鬧過矛盾。關安平有些泄氣，不想再去找領導談。劉曉霞數落丈夫說：“你咋這么不求上進呢？我當初嫁你，還不是指望你能混個一官半職嗎！”

夫婦倆帶著禮物敲開了劉局長的家門。劉局長倒是很熱情，把他們讓進門，還讓妻子給倒水。李惠蘭把茶杯遞到劉曉霞手上，半開玩笑地說：“你沒想到咱家老劉能調到環保局，給你老公當領導吧？”劉曉霞臉上賠著笑，心里卻像刀絞一樣難受。

事情最終還是沒能辦成。看著窩囊的丈夫，劉曉霞恨恨地發誓道：“不行算了！當官的事看我的。等我當上校長那天，我要對李惠蘭說，‘沒想到我給你當領導吧’？”

要想當官，首先要先過校長這一關。學校校長姓唐，劉曉霞開始暗暗打聽有關唐校長的一切。有一天，她無意中聽說，唐校長正為自己的小孫子不愛吃飯、長不胖發愁呢！不禁心中一動。第二天到食堂吃午飯時，她故意坐到了唐校長對面，兩人拉起家常。劉曉霞說：“校長，您說愁不愁人？我兒子都快成小胖墩了！”唐校長苦笑了一下，說：“我倒是想讓孫子長胖點，還辦不到呢。”劉曉霞說：“我兒子以前也不愛吃飯，長得很瘦。那年春節回家，孩子的外公給他捏脊捏了半個月，打那以后，吃飯得給他限量……”唐校長很驚訝：“有那么靈？那請你父親有時間給我孫子也捏一捏吧！”

劉曉霞的父親快70歲了，是位老中醫。劉曉霞把父親從老家接過來，天天頂風冒雪給校長的孫子按摩。那年的冬天特別冷，半個月后，校長的孫子飯量大增，明顯胖了起來，而劉老中醫卻因感冒住進了醫院。

對此，唐校長很是感激。于是，劉曉霞就適時地把自己的想法跟對方說了。唐校長告訴她，要想升職，最好在業務上提高一下，到時候，他在總支會上也好說話。

校長的點撥，讓劉曉霞有了奮斗目標。

邁出了升職第一步，她卻覺得心里堵得慌

2008年3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唐校長悄悄找到劉曉霞，告訴她說：“下個月，縣人大、縣政協聯合教育檢查組要來學校聽課，你先準備一下。到時候我讓他們聽你的課。講好了，年底就評你當先進工作者，其余的事也就好辦了。”

這個消息使劉曉霞很興奮，她為此精心準備了半個月，直到滿意為止。

不久后劉曉霞被選為年度先進工作者，并順利地入了黨。

2009年5月，學校初二年級組組長退休了，空下來一個位置。唐校長悄悄向劉曉霞透露：學校已經向縣教育局報了她。

可是，最后當選的卻不是劉曉霞，而是李惠蘭。當天晚上，唐校長往她家里打了個電話，說上面有新精神，校年級組長及以上干部，必須具備本科以上學歷。李惠蘭是幾名人選中唯一有本科文憑的。劉曉霞哽咽著說：“校長，我知道。謝謝您……”唐校長說：“你爭取短時間內把本科文憑拿下米，以后還肯定有機會的。”

第二天，劉曉霞就去縣自考輔導中心報了名。招生老師告訴她，半個月后有一門新加的《思想道德修養》考試，考試過關后，才能在兩年半內畢業。劉曉霞二話沒說就交了報名費，回來后就開始學習。那段時間，她常常凌晨4點就起床……

考試還算順利。可晚上回到家，劉曉霞和丈夫聊天時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頓時兩眼圓睜，暈倒在地！蘇醒之后，她“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完了，完了！”原來，她答卷開始用的是深藍色鋼筆，答到一半時，鋼筆不出水了，她后來就換了一支黑色的簽字筆。而考試規則上有這樣一條：不能使用不同顏色的筆答卷。

受了刺激的劉曉霞發高燒住進了醫院。醫生在檢查后得出結論：精神緊張導致身體過度疲勞，營養不良。

出院那天，關安平安慰妻子說：“事情也許還不至于那么糟，說不定你還通過了呢。”劉曉霞不抱希望地撥通了查詢熱線，“考生姓名，劉曉霞；考試成績，87分……”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撥了一遍，待確認無誤后，這才歡呼起來。

2012年7月，劉曉霞終于拿到了本科畢業證書。國慶節過后，唐校長調到縣教育局當副局長，同時仍兼任學校校長。在他的推薦下，劉曉霞被提拔為初二年級教學副組長。

終于邁出了升遷的第一步，可劉曉霞并沒高興起來。一想到正組長是李惠蘭，她心里就覺得堵得慌。

唐校長兼任校長是暫時的，等副校長完全勝任了校長的工作，他就去做專職的副局長了。誰來填副校長這個缺呢？唐校長告訴劉曉霞，局黨委考慮了兩個后備人選，一個是她，另一個是李惠蘭，會上爭論得相當激烈。最后，還是唐校長提了一個折中方案：兩個人都培養。秋季開學后，讓兩人同時擔任重點畢業班班主任，明年中考誰帶的班升學率高，就提拔誰。

秋季開學后，經過考試、排名，學校將初三年級總分排前100名的學生，按奇偶數方法分成兩個重點班，七班和八班，班主任分別是李惠蘭和劉曉霞。

兩人暗暗較著勁兒，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斗又開始了。

不堪重壓攜子跳河

開學第一天，劉曉霞就在教室后面給自己加了個位置，只要有時間，不論上什么課，她都坐在那里旁聽，同時維持班級紀律……每天除了組里有事，她都和學生們呆在一起。

定員40人的教室，已經坐了50名學生，桌椅都快擺到講臺邊上了，就算這樣，還是不斷有學生家長找到校長，要求讓自己的孩子進劉曉霞的班。校長后來沒辦法，就讓家長自己去找劉曉霞商量。劉曉霞說：“班里確實沒地方了，不信你自己去看看吧。”結果弄得學生家長很是惱怒。得罪的人越多，劉曉霞感到壓力越大，為此她經常煩惱得吃不下飯。

為了提高單科成績，各任課老師紛紛給學生補課，下午自習課時間就成了老師們爭奪的對象，經常為此發生沖突，劉曉霞沒辦法，后來只好把自己教的數學自習課讓了出來。這樣一來，幾次考試，八班的數學成績都比七班少好幾分。劉曉霞緊張得不行，晚上放學后，她偷偷把一些成績不好的學生留下‘開小灶”。可后來不知是誰向教育局告發劉曉霞私自給學生補課，局里派人來調查，多虧她沒有向補課的學生收費，否則還將會受到紀律處分。

學生的座位排序，也是最頭疼的事。校內教師的孩子和親戚，有上級領導批條關照的，都要排個好位置。這樣一來，前五排中間部分的“黃金位置”幾乎就占滿了。可是，還是不斷地有人通過各種手段施加影響，使得劉曉霞不得不一直給學生調座。每次調座前，她都要反復斟酌好幾天。

有個學生家長哭著送給劉曉霞500元錢，求她給自己的孩子往前調調。劉曉霞沒辦法，只好象征性地把那個學生從倒數第一排調到倒數第二排。被調到后面的學生私底下對其他同學透露：“咱家窮，給老師送不起錢，我只能坐這兒。我爸說了，如果我考上了重點高中，那就啥事沒有；要是考不上，非告劉老師受賄不可！”后來話傳到劉曉霞耳朵里，搞得她接連幾天睡不好覺。最后，她還是把那個學生調回到原來的位置，并把家長給的錢退了回去。

為了讓老師關照自己的孩子，家長們更是各顯神通：有的送來名煙名酒，有的送來高檔化妝品……有一次，劉曉霞在食堂吃飯時說：“老爸老媽準備下個月到大連玩幾天。”不想被學生聽見了。當天晚上，劉曉霞就接到一個家長的電話，表示要派車送兩位老人去大連，整個行程吃住全包，還把小轎車天天開到劉曉霞父母家樓下，問他們何時動身。盛情實在難卻，劉曉霞只好同意了。結果一趟大連之行下來，5天時間，一分錢沒讓老兩口花，對方還給買了禮品。

寒假之前的期末考試，劉曉霞的八班平均成績比李惠蘭的七班低了2分，全校前50名中，李惠蘭的班級占了23名，劉曉霞的班級只占了16名，李惠蘭取得了全面優勢。寒假放假的那段時間，劉曉霞的心情極為惡劣。

開學后，第一個月考試，八班又落后于七班，劉曉霞急得嘴上起了大泡。她怕同事們看見笑話她，就用紗布蓋上，對別人說是不小心騎自行車時摔傷了。

長時間以來身上那種常人難以承受的巨大壓力，使劉曉霞的精神一直處于高度緊張與焦躁不安的狀態中。在家里，她動不動就無緣無故地對丈夫大發脾氣，摔盤子摔碗，關安平成天戰戰兢兢陪著小心，時時看著老婆的臉色，生怕她發作。

2014年4月29日，星期二，第二天又是例行的月考日。中午的時候，劉曉霞匆忙從學校趕回家，給讀小學二年級的兒子做飯。不成想，悲劇卻突然間發生了——

也許是飯菜不怎么可口，兒子吃了幾口之后，就一推飯碗不再吃了，還說要去外面買漢堡，并伸手向媽媽要錢。劉曉霞頓時大怒，生平第一次打了兒子一記耳光。然后，她恨恨地拽起兒子出了門。來到大街上，兩人撕撕扯扯地朝護城河方向走去。接下來，就發生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其實，在扯著兒子跳下護城河橋的一剎那，劉曉霞心里就后悔了。落入水中之后，她掙扎著幾次想抓住孩子，都因不識水性未能如愿……在醫院蘇醒過來之后，她睜開眼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快！快救我的孩子……”后來得知兒子平安，她才長吁了口氣。

從劉曉霞的丈夫關安平那里，筆者獲悉了她攜子跳河前的精神狀態：“活著沒意思，拼呀拼的，拼到哪天是個頭？孩子又這么不懂事，莫不如一起死了省心……”截至發稿時為止，劉曉霞仍在接受心理治療。據醫生說，她因為過度的精神緊張，產生了應激性心理障礙，因此才會在受到刺激之后，做出了極端之舉。

發生在劉曉霞身上的悲劇，對更多的人來說是一種警示。在接受筆者的采訪時，關安平不止一次地表示，這件事他也有很大的責任，因為在妻子拼搏仕途的過程中，自己沒能及早地發現她的異常心理，及時幫助或者鼓勵她尋求專業心理援助，從而導致了她最后走向瘋狂，攜子一起跳河，去鬼門關走了一圈。母子倆被過路的好心人救起，實屬不幸中的萬幸了……（文中人物為化名）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