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本刊顧問,當代作家,著名的新聞理論家、散文家、科普作家和政論家,人教版中小學教材總顧問,歷任《內蒙古日報》記者、《光明日報》記者、國家新聞出版署副署長、《人民日報》副總編輯。
在中國歷史上,凡社會變動都會伴隨著文風的變化。文風從來不是一股單獨的風。它的背后是黨風、政風、官風、民風、商風及社會、時代之風。一個社會,經濟在下、政治在上,文化則浸潤其間,溢于言表。凡一種新風,無論正邪,必先起于上而發于下,然后回旋于各行各業各階層人眾之間,最后才現于文字、講話、藝術及各種表演。如宋玉所說:“風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所以,當我們驚呼社會上出現某種文風時,它早已跨山越水,穿堂入室,成了氣候。文風這個詞雖是中性的,但通常只要一單獨提出,多半是出了問題。所以黨史上治理文風從來是和治理黨風、政風連在一起的。影響最大的是1942年的延安整風,“清算”和反對“黨八股”。
遠的不必說,新中國成立以來就有三次大的文風問題。一是1958年及之后兩三年的浮夸之風,上面講大話,“趕英超美”,“跑步進入共產主義”,報上登畝產幾萬斤,機關煉鋼鐵,公社辦大學,文藝作品口號化。二是“文化大革命”的極左之風,全民處于個人迷信、政治巔狂的狀態,報紙成了政治傳單,文學作品“高、大、全”,舞臺上只剩下樣板戲。三就是我們現在面臨的文風了,習近平總書記概括為“長、空、假”,他說:“當前,在一些黨政機關文件、一些領導干部講話、一些理論文章中,文風上存在的問題仍然很突出,主要表現為長、空、假。”
“58之浮”、“文革之左”、“現在之假”,這是我們60多年來的“文風三痛”。正如恩格斯所說,人對自然的每一次破壞都要遭到報復。58年的報復是餓肚子、死人;“文革”的報復是國家瀕臨崩潰;對現在“長、空、假”的報復是信任危機,離心傾向加重。所以十八大新班子一上臺就疾呼整頓文風,當然也還有其它方面的工作作風。
文風,望文生義,一般地可以理解為文字之風、文藝之風、文化之風,凡是經文字、語言、藝術等手段之傳播而成為一種時尚的,都可以算作文風。文風的范圍可分為三大類:與政治、行政關系密切的文件、講話、會議及政要人物的文章、著作;大眾傳媒中的文字和節目;出版或上演的文學藝術作品。由于文風與社會政治走向,特別是與主政者的好惡關系極大,所以文風的傾向最先反映在與施政相關的第一類文字中,再從第二類到第三類。
“長、空、假”的要害在“假”。雖然壞風無有不假,但與前兩次相比,現在的假風已深入骨髓,更加可怕。無論1958年吹噓經濟方面的高產,還是“文革”歌頌“紅太陽”。“文革”中紅衛兵真的可以隨時為革命、為領袖去獻身。“文革”后期曾有“牛田洋”事件,一群軍墾大學生和戰士手挽手迎向海浪,相信下定決心就能爭取勝利,當然全部葬身大海。這當然是一幕悲劇,但說明那時還是有一點愚忠、愚真的。現在沒有人這么“傻”了,學會了偽裝、弄假。如習近平同志所說“有的干部認為講大話、空話、套話、歌功頌德的話最保險,不會犯錯誤”,“言行不一、表里不一,臺上臺下兩個形象,圈內圈外兩種表現”。沒有了“天真”,卻假裝真誠;沒有了“迷信”,卻假裝服從,這才是最可怕的。
“長”和“空”是為“假”做掩護的。習近平說:“假,就是夸大其詞,言不由衷,虛與委蛇,文過飾非。不顧客觀情況,刻意掩蓋存在的問題,夸大其詞,歌功頌德。堆砌辭藻,詞語生澀,讓人聽不懂、看不懂。”為什么開長會、講長稿、發空文、爭版面、搶鏡頭及急著個人出書呢?是在作秀,是裝著在干活,要弄出點動靜來,好顯得有才、有政績。已在位的樹碑立傳,未到位的借機要官;沒有政績的玩花架子遮假,沒有真本事的靠秀才藝壯膽。把工作、干部、群眾都綁架在他借公謀私的戰車上。工作為輕,我為重,工作都是假的,文風焉能不假?
這種“長、空、假”怎么治呢?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文風是末,官風是本。治文風要先治黨風、政風,特別是官風。習近平同志指出“各級領導機關和領導干部要起帶頭作用。文風問題上下都有,但文風改不改,領導是關鍵。”“要增強黨性修養。堅持以德修身,努力成為高尚人格的模范。只有自己的境界高了,沒有私心雜念,才能做到言行一致、表里如一,講出的話、寫出的文章人們才愿意聽、愿意看。”
文風后面是政策,是制度。縱觀歷史,每當一種不好的文風得到治理時,社會也就大前進一步了。我們期待著。(責任編輯/吳文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