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30年前,海雀村經濟貧困、文化落后、生態惡劣;30年后,海雀村山清水秀、環境優美、生活富裕。對此,海雀村原黨支部書記文朝榮功不可沒。
近日,省委書記趙克志號召全體黨員干部“遠學焦裕祿,近學文朝榮”。本刊采訪調研組兩次赴海雀村采訪,追記這位艱苦奮斗、無私奉獻、一心為民的好支書。
“海雀村,作坊河,罩子遮齊門檻腳。要想扯尺遮羞布,肩膀當做地皮磨。”
30年前,赫章的窮“赫赫有名”。位于大山之中的海雀村,則是赫章最窮的村落,海拔高,收入低,正如歌謠所唱,真正是“苦甲天下”。
1982年,40歲的文朝榮當選為海雀村黨支部書記。展現在他眼前的海雀村,正是這樣一幅凋敝的景象: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屋不擋風、地不產糧、山不長樹。“越窮越生,越生越墾,越墾越窮”的怪圈,困住了數百名少數民族村民,讓這個意為“湖水灌注”(“海雀”由彝語“候音”演變而來,“候音”是“湖水灌注”的意思)的地方變成了不毛之地。
生活之貧、生態之瘠、生命之困,像一副沉重的擔子,壓在了這位40歲的彝家漢子身上。他捏緊了拳頭,決心帶著全村人與“窮神”斗上一斗!
當上村支書的第一天,文朝榮就把心交給了村民,村民也把未來托付于他。30年來,文朝榮不僅是海雀村的支書,更是全村人的支柱。
文朝榮面對的,不僅是壓在海雀村頭上的貧困“大山”,更是植根于村民心中的落后觀念。他用一畝田地、一份堅持、一次表率,樹立了“科技興農”、“脫貧致富”的榜樣。
海雀村海拔2300多米,四面環山,交通非常不便。氣候高寒、土地貧瘠、資源短缺,村民辛苦一年,種出來的土豆只有雞蛋大小,玉米疏疏落落,又矮又瘦。這點收成,連肚子都填不飽,要想換點錢買鹽買布,更是難上加難。
文朝榮知道,海雀村最大的問題就是地產薄弱,種不出糧食。他想盡了辦法改良土壤,組織村民肩挑背扛,從山外背來石灰撒到地里,一遍遍地用牛犁地。可是,地薄水干、土壤脆弱,再加上氣溫低、溫差大,村民吃夠了苦頭,卻成效甚微。
這種窘境持續了多年,一直到1985年,新華社記者劉子富前來采訪時,看到的仍然是這樣的情景:
“沒發現一家有食油、有米飯的,吃的多是玉米面糊糊、蕎面糊糊、干巴菜摻四季豆種子。這9戶人家,沒有一家有活動錢;沒有一家不是人畜同室居住的;也沒有一家有像樣的床或被子……”
記者的呼吁,引起了全國上下的關注,為海雀村解決了燃眉之急。村支書文朝榮白天給村民們發放救濟糧款,晚上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他想:“不能總是靠幫扶啊,如果自己不努力奮斗,一是對不起黨的關心,二是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我們也要有志氣,要想辦法不再讓黨和政府擔心牽掛。”
文朝榮背上他的小黃包,裝上煮熟的土豆,沿著蜿蜒陡峭的山路走出了海雀村。他找到鄉政府的領導,找到其他村的種田能手,找到農業站、林業站的工作人員。這一次,他沒有白跑,帶著“科技興農”的理念和幾卷地膜回到了海雀。
世世代代以種田為生的村民都來看熱鬧。他們從沒見過這樣的塑料薄膜——鋪在地里豈不是把莊稼都悶死了?
“不種,不種,我們沒錢買地膜。”
“政府會支持我們的,我先去賒來,幫著你們種起,等有收成了再說。”
“算咯,算咯,我們不懂這些,還是按老辦法種吧,起碼心里有數!”老實巴交的苗族村民擺擺手,又埋頭鋤地去了。
文朝榮沒有多勸,轉頭對大兒子文正全說:“我們家先做試驗,拿一畝地來鋪地膜,效果好了再鼓勵大家種。”海雀組組長、黨員王興國也提出,愿意一起試用地膜。
就這樣,文家和王家各拿出一畝地,鋪上地膜,種上玉米,悉心照料。幾個月后,原來畝產三四百斤的地里,種出了800斤顆粒飽滿、個大量足的玉米。收玉米那天,全村各組的老老小小把文、王兩家的田地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們沒想到,用“塑料布”一蓋,居然能增加幾倍的產量。好多人都在嘆氣——早用地膜一年,就能少挨一年的餓呀!
文朝榮很高興,皺紋里都含著笑容——不是因為自己家今年糧食增產,而是地膜試用成功,意味著海雀村有了希望。對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來說,還有什么比糧食豐收更值得欣慰呢?
第二年,全村人都用上了地膜。沒錢買,文支書幫著籌錢、賒賬;不會用,文支書幫著鋪設、攏土;有問題,文支書幫著奔走、解決。莊稼長勢越來越好,文朝榮的威望也越來越高。接下來的幾年內,他一邊積極推廣地膜種植,一邊嘗試定向育苗、綠肥聚攏免耕等方法,有效地提高了土地的使用效率。村里的糧食一年比一年豐產,1994年,全村糧食總產量創歷史最高水平,達到14.46萬公斤,比1984年翻了一倍。
“要致富,先種樹。”在那個衣食匱乏的年代,文朝榮作出了一個造福子孫、獲益長遠的決定。他帶領村民種樹,為的不是顯赫政績,而是海雀村的美好未來。
糧食勉強夠吃了,可是海雀村還是窮啊!
村民沒錢買鹽買衣服,全村167戶住的都是杈杈房。更讓人難堪的是,由于長年累月的毀林開荒,海雀村境內滿眼黃沙,草木稀疏。村民想要收集些樹葉墊圈,或是割茅草蓋房,還得走上老遠,到鄰村的地盤上去撿拾,常常被人追著、打著趕出來。
海雀村的出路到底在哪里?文朝榮一直在思考。
聽說海雀村想要進一步發展養殖業,鄉鎮林業站站長羅興開勸道:“老文,現在村里喂了許多羊,新種的幾棵苗木都被啃壞了,土地沙化面積增大,以后更沒辦法發展了。”
聽了老友的肺腑之言,文朝榮還是有些猶豫:現在種樹有用嗎?他爬上山頂,打量著這片再熟悉不過的土地:環視四周,滿目蒼涼,一個個山頭成了“和尚坡”;俯瞰村莊,風沙肆掠,一片灰黃,一座座杈杈房顫顫巍巍。
他嘆了口氣:“再不種樹,山都哭了。”
回到村里,文朝榮把大家召集起來,探討海雀村的發展目標。他苦口婆心地跟村民們說,海雀村要發展,就得先種樹,把環境搞好了才能富裕。
很多村民不同意,紛紛嚷道:“飯都吃不飽,哪里有勞力去種樹?”“種樹要多少年才能有效益,白費力氣!”“別說我們這些老幾十歲的,怕是我們兒孫都得不到用哦!”
“山上有林才能保山下,現在雖然辛苦點,但是過一段時間,我們就會有樹、有草、有錢,有衣穿,有飯吃。”文朝榮挨家挨戶登門拜訪,一次又一次地勸說村民。
“不種樹,海雀村就沒有出路啊!”這是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1987年,在文朝榮的帶領下,海雀村300多位村民扛著鋤頭、抬著樹苗,浩浩蕩蕩地爬上山坡,開啟了聲勢浩大、為時三年的“植樹運動”。
拉繩、放線、打點、挖坑、種樹、培土、澆水,30多個山頭、1萬多畝地、數百萬棵苗木,這是多么驚人的成績!
三年里,海雀村的人們嘗盡了艱辛:“出門天不亮,回來月亮上”,他們每天帶著煮好的土豆和玉米上山,一呆就是十來個小時;為了保證樹木的存活率,大雪之后是最佳的栽種時間,他們雙手刨土堆雪,凍得通紅;就連大年三十,大家也得上山種樹,完成任務以后再回來煮肉燒飯。
作為領頭人的文朝榮,付出了百倍于常人的心血。村民們出工前,他已經在山上拉線打點;大家收工后,他還要逐一檢查巡視,坑有沒有挖好?土有沒有埋夠?苗木有沒有種直?只要有一點瑕疵,他都要親自動手重做一遍。
“國家投入那么多資金,我們一定要把樹種好。”他對老友羅興開說。“植樹運動”開始后,兩人每天都要一起巡視樹林。文朝榮總會提著一把鋤頭,看到歪斜、偏倒的樹苗就要扶起來,重新種好;樹苗逐漸長大后,他換了一把鐮刀,一路走一路砍掉那些遮陰的雜草。
林子越來越茂密,文朝榮在山上的時間也越來越多。妻子李明芝又要種地,又要持家,忙得不可開交。眼看家里快揭不開鍋了,她忍不住說:“栽樹要什么時候才有收成,你管管孩子嘛,家里太苦了。”
文朝榮溫和地笑笑,說:“慢慢就會好了,有福慢慢享嘛。”
面對妻子的抱怨,或是村民的質疑,或是外人的刁難,文朝榮從來不急,總是這么溫和。可是,誰動了山上的樹苗,文支書可饒不了他!
從種下第一棵苗木的那天起,海雀村就定下了村規民約:不得私自砍伐樹木、不得放養牲畜進林、不得毀林開荒。對此,有些外村的人頗為不屑。這不,鄰村的趙姓村民不聽勸,放牛入林啃壞了好幾棵苗木,還打傷了前來制止的護林員。
文朝榮聞訊趕來,看著被毀掉的苗木,臉黑得像一塊焦炭。他勸住了要動手的小年輕們,組織召開村民大會商討對策,決定去趙家評理。
那一天,近百位海雀村民圍在趙家門口,不動手,不爭吵,而是耐心說理。趙姓村民心服口服,賠付了護林員的醫藥費,許諾再也不把牲口放到海雀村的林子里去。
經過這件事,周圍村寨的人都知道,那片林子是海雀村的寶貝,動不得!
2002年前后,文朝榮帶頭實行退耕還林。海雀村的樹林又增加了1120畝,達到12800畝,森林覆蓋率從1985年的5%上升到70%。
文朝榮和村民的堅守,換來了福澤后代的山清水秀。被全村人精心呵護的樹林,不僅涵養了一方水土,使海雀村重新成為周邊村寨的水源地,還產生了4000萬以上的經濟價值——文朝榮所說的“福”,海雀村每個人都享到了。
他沒有給家人留下什么財產,卻成為子孫為人處世的榜樣;他沒有在海雀村題字立傳,卻在村民心中留下一座無字的豐碑。30年,海雀村的變化,就是支書文朝榮最大的功績。
“他是個大好人!”在海雀村,提起文朝榮,幾乎人人都這么說。
1984年,海雀村連續遭受冰雹、大風和低溫等自然災害,造成糧食大減產。快到春節時,鄉里為群眾送來了救濟糧款,文家也能分到一份。李明芝很高興,幾個孩子已經餓了好幾天了,家里的土豆也所剩無幾。可是,她等了半天也沒見著糧食。
原來,文朝榮謝絕了鄉里的安排,理由是“群眾比我困難,還是考慮群眾吧”。
第一次不要,第二次還不要,連拿到手的平價返銷糧指標,也被文朝榮讓給了最困難的農戶。自家讓糧還不夠,他又打起了親戚的主意,說服哥哥文朝升、弟弟文朝華和兒子文正全三戶讓出了救濟糧指標。
“有困難我們自己想辦法嘛。”面對妻子的詰問,他又是溫和地笑笑。
苗族大娘安美珍家一直是村里的困難戶。眼看村里人都改建了土墻房,她家卻還是風吹就倒的杈杈房。讓她感動的是,文支書不僅給家里送來了糧食,還帶著二十幾個年輕人趕來,挽起袖子幫她建房。
“文支書給他們說,不要在這里吃飯,給人家增加負擔,沒飯吃就去他家吃。”如今,已是92歲高齡的安美珍,仍然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情景,逢人就念叨文支書的好。
村民王興開有件羞于啟口的往事——因為家太窮,媳婦“跑了”,帶著孩子回了娘家。他心灰意冷,沒臉去丈母娘家接人:誰叫自己家里負擔重,連妻兒也養不活呢。
文支書得知此事后,多次給王興開鼓勁,幫著他鋪設地膜、試用綠肥。很快,王家的田地增產了,王興開喜滋滋地接回了媳婦,又再接再厲種上中藥材、養些牲口,日子開始紅紅火火。
村民張恩志說,當年他家是村里最窮的一家,連豬都養不起。文支書經常給家里送來土豆,過年時還送來了肉——在那個年代,村里誰都不富裕。那份雪中送炭的情誼,讓張家老小念叨至今。用張恩志的話說,“老支書無論貧富一視同仁,真是個好人!”
這些少數民族村民,漢語說得不夠利索,不會用華麗的辭藻,只能用一個“好”字表達他們的贊譽。
這個“好”字,正是對一位村支書、一位共產黨員的最高評價。
2014年2月,文朝榮因病去世。出殯那天,全村的老老少少都來為他送行,連周邊村寨的村民也都自發來送一送這位植樹造林的“老愚公”
“我們是共產黨員家庭,凡事都要帶頭。”回憶父親生前事跡,大兒子文正全印象最深的是這樣一句話。
1981年,是海雀村實行計劃生育的第一年。聽說計劃生育要“開刀”,村里人避之不及。文朝榮便勸文正全和兒媳羅文蘭,帶頭做絕育手續。當時,文正全家只有一個孩子,農村“養兒防老”的觀念根深蒂固,誰不想多生幾個以后享福?
文朝榮給他們做思想工作,無比鄭重地說出那句話。至今,文正全仍然記得父親臉上凝重的表情。
一句“帶頭”,讓大兒子一家成為全村乃至全縣第一批辦理獨生子女證的家庭。在他們的帶動下,全村人口自然增長率降到2‰,出現了3戶獨生子女戶和12戶雙女戶。
對小兒子文正友來說,父親的特點是“嚴”。他活了73歲,一生做事光明磊落,不允許自己家人占村里一點便宜。兩個兒子先后被推選為村干部,文朝榮對他們的監督更是嚴厲。2008年,當上村支書的文正友貸款買了一輛大卡車。文朝榮誤以為他是用公款買車,把他叫去一頓狠批。
“你當村干部,要為群眾著想,不要占村里的便宜。一定要做得勤正廉潔,不能貪污挪用一分公款!”
文正友再三拍著胸脯保證,又拿出貸款證明,老父親才放心下來。
妻子李明芝說,文朝榮“倔”了一輩子:他不顧反對,殺了僅有的雞送給村民吃;他不顧家里,把救濟糧讓給貧困戶;他不分日夜,在山上植樹造林;他不管孩子,對自家兒孫照顧得很少;他不管身體,病重的時候,還要杵著拐杖去巡山,誰都勸不住——就是這么一個倔老頭,“我不后悔嫁給他,只可惜他沒有多享到福”。
文朝榮去世前,還惦念著海雀的那一片林。他一再念叨:“這片林子一定要管好,自己操心,群眾勞累,國家花錢。要是林子毀了,我們海雀就什么都沒有了……”
老支書走了,海雀村似乎沒有變化,卻又有些變化:
李明芝身體不好,卻堅持自己做飯,不給孩子和鄉鄰增加負擔;
文正全不再擔任職務,卻依然照管著樹林,每天都要去巡視;
文正友被推選為村主任,正想方設法帶領村民發展產業,建設美麗鄉村;
孫子文軍義延續爺爺的心愿,當上了護林員;
村民們堅守著“不砍、不放、不開”的村規,守護著萬畝松林,繼續勤勞致富奔小康;
風吹過山頭,茂密的樹林揚起綠色的波浪,青山環繞的海雀村一片生機盎然……
這,就是榜樣的力量。(采訪調研組成員:趙宇飛、奚曉陽、姚遠、楊彥榮 執筆:姚遠 責任編輯/顧海凇)
短評
“艱苦奮斗、無私奉獻、愚公移山、改變面貌、造福子孫。”這是省委書記趙克志對文朝榮的評價。
文朝榮的一生,是優秀共產黨員的一生。
在那個艱苦的年代,他不甘落后、艱苦奮斗,帶領村民與貧困作斗爭,打響了扶貧開發的攻堅戰;他目光長遠、堅定信心,說服村民植樹造林,為海雀村留下了珍貴的財富;他以身作則、嚴于律己,勸說村民優生優育,打破了發展的怪圈。更可貴的是,他從村支書的崗位上退下,卻依然發揮著“支柱”的作用,義務巡林、帶頭退耕、發展產業。
他,用汗水踐行著畢節試驗區“扶貧開發、生態建設、人口控制”三大主題。
他,是“不怕困難、艱苦奮斗、攻堅克難、永不退縮”貴州精神的典型代表。
他,不僅是海雀村的榜樣,更是全體黨員干部的榜樣。
文朝榮精神的實質,是始終與群眾心連心、與人民保持血肉聯系的宗旨意識。學習文朝榮,不僅要學習他甘于清貧、奮斗一生,更要學習他至始至終把群眾放在心上的信念,還要學習他對生態和發展兩條底線的堅守。每一位黨員干部都應該以文朝榮為標桿,盡職盡責,心系民生;應該以文朝榮為楷模,克己奉公、清正嚴明;應該以文朝榮為鏡子,見賢思齊,反復鏡鑒。
“科學發展、后發趕超、同步小康”的貴州,需要更多的文朝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