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花開

賀雁妤

黑暗中，女孩隱約看到了木樨的樹影。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香囊，使勁地嗅著，記憶中的香味卻再也聞不到了。

木樨花開，開在深秋。

細碎的淺黃淡淡地掩在蒼翠之中，隨風飄蕩，香氣襲人。

可是現在，已過了秋。

我依然還是會對著窗前的木樨發呆，仿佛多年前。那時木樨開得正好，總有人路過不經意摘下一把帶回家曬干泡茶喝，我就出生在那個季節，當我被發現不會啼哭的時候。那一刻，迷糊了多年的奶奶卻清醒了。

人們說：“萬物是相生相克的。”坦白說，我和奶奶是彼此克著對方的。那一年的木樨開的格外的茂盛，香飄十里，可在家人看來卻是不祥之物。

屋內開著的臺燈發出幽暗的光，沒有人知道我現在在想什么干什么，突然稚嫩的聲音響起：“姐姐……”木樨只開在深秋，一旦冬天來臨，它就被深埋于地下，消失不見。可是奶奶總是細心地將木樨一點一點摘下，洗凈晾干，藏在干干凈凈的瓦壇里。那時我最大的樂趣就是抓住一把香噴噴的木樨玩耍，有時塞到嘴里，咯咯地笑著。嘴角一絲細細的涎水流出，在陽光下亮晶晶的。奶奶會用充滿陽光味道的手絹細心將涎水擦掉。那是一段有著木樨香味的記憶吧？

我生下來，因為缺氧，所以神智有些混亂，這一點，大家都是知道的。

窗前的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無窮無盡地循環往復。花開得很靦腆，鄰里們說我就像那花。父母走了，我就再也“開”不起來了。我只會像巨大的累贅重重地壓在他們肩上，無法逃離。大家都說我如果很聰明，一定會像奶奶那樣溫柔大方、心靈手巧，可是沒有如果。陽光透過密密匝匝的樹葉，投射出點點光影。“甜酒啰，沁甜的甜酒啰”。一陣洪亮的吆喝聲隨風而至。我跌跌撞撞地跨過門檻，朝街道上跑去。“慢點，慢點，別摔著了。”我看著越來越遠的自行車，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末了還不忘指著遠處說：“甜酒、甜酒……”“我們回家吃桂花糕，好不好？”奶奶牽著我的手不停地哄著。女孩用滿含淚水的眼睛瞪著老人，仿佛所有的不快一下消失，又吃吃地笑了，那個黃昏的場景至今留在我心底。

當他們回來的時候，院子里多了一位容光煥發的女子，正對著懷里的孩子甜蜜地笑著，她對著女孩說：“快來看看弟弟吧。”既熟悉又陌生的笑容，女孩木訥地看著，不敢向前一步。想起來了！就是這一年，木樨開得正旺，奶奶突然病倒了，我卻開始清醒。鄰居們說，奶奶是克著我的。

于是父母帶我離開奶奶的房間，我被反鎖在隔壁的房間里。任我怎樣哭喊都沒人開門，忽然木樨的香味在我身邊飄蕩。隔壁房間哭聲突然爆發，震耳欲聾。我一下愣住了。“木樨、桂花糕、童謠、甜酒……”一幕一幕全部清晰起來。“奶奶！”悲愴的聲音從心底瞬間爆發。

窗外電閃雷鳴，木樨一下一下顫抖著，我卻無論如何再也聞不到它的香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