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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清輝師

2014-09-18 02:49:12周絢隆
美文 2014年13期

周絢隆

1969年生于甘肅慶陽先后畢業于蘭州大學山東大學中文系獲文學博士學位從事古典文學研究翻譯和散文寫作發表學術論文多篇著有《陳維崧年譜》《元文選》(與鄧紹基合作)等現任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總編輯

徐清輝老師去世轉眼都11年了。一直想寫點關于她的文字,可每次只要回想起與她交往的點點滴滴,就思緒萬千、百感雜陳,無法理出清晰的頭緒。有時候半夜醒來,會忽然想起她,總覺得欠了她一點什么,內心殊感愧疚。幾次要動手寫,但面對電腦枯坐良久,都不知從何說起。

第一次見徐老師是1987年秋天。那年我考到了蘭州大學中文系,九月開學以后,系上安排了一周的新生教育活動,請一些資深教師,給我們辦了幾次講座。其中有一講是徐老師的“大學時期怎樣學好外語”。班主任提前介紹過她的情況,我因而知道她是教外國文學的,而且在西方哲學和比較美學方面都很有造詣,還知道她英文極好,曾在普林斯頓大學進修過。印象中,似乎還提到她是獨身。所以在后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以為她沒成過家。

徐老師那天幾乎是掐著點走進教室的,她身穿一套黑色西裝,戴白手套,鼻梁上是深棕色的粗框眼鏡,燙了大卷發,顯得非常精神。這身打扮當時多少有點兒另類,令我印象深刻。開講后,她聲音洪亮,很有感染力。可惜那天只講了15分鐘,剩下的時間她要大家提問和討論。當時剛入學,同學們彼此還不熟悉,都有些拘謹,教室里非常安靜,沒一個人主動提問。我本來喜歡英文,很想聽聽怎么能進一步提高,沒想到她一講完就冷場了。心里很著急,希望能打破僵局,但又不知問什么好。

由于坐第一排,徐老師大概看出了我表情上的異樣,就投來了鼓勵的目光。我感到臉上一陣發熱,情急之下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就問她以后學習應該以英式英語為主還是美式英語為主。她笑了笑,說學好哪一種都行。這一下,我精神稍微放松了一點,又問她學外語有沒有什么訣竅。她很肯定地說:“沒有任何訣竅,方法只有一個,看不懂的時候要堅持看,聽不懂的時候要堅持聽。”這句話,我一直記到現在;這個方法,我也一直用到現在。

此后四年中,我再沒機會和她交流過。在整個本科期間,雖然我知道有她這個老師,她卻并不知道有我這個學生。她曾給高年級開過選修課,但因為限制人數,我無緣聆聽。有兩次外國學者作報告,徐老師擔任現場翻譯,她富于邏輯性的語言風格和優雅的氣質,很令我敬服。學生社團請她做過兩場報告,其中一次講的是尼采和叔本華,我去聽了。隨后發生了80年代末的那場風波,從此她徹底告別講臺。自那以后,校園里很少能再看到徐老師的影子。有一段時間,聽人說她變得很怪,不愿與人往來,去找她也敲不開門。

本科時期,我受徐老師的影響,苦讀英語,如饑似渴地讀外國文學作品,也看了不少歐洲歷史和藝術史方面的書,曾滿懷信心地想將來搞比較文學。這個念頭到后來讀了錢鐘書先生的《舊文四篇》后,被徹底打消。我決定還是從中國傳統入手,先學好古典文學。于是大學畢業后,考本校研究生時,選擇了先秦兩漢文學作專業方向。

大概是1993年春季,在寫碩士論文的過程中,有一段時間經常去學校圖書館方志閱覽室看書,那里有一套臺灣版的《筆記小說大觀》,里面有我需要的資料。在那里,我意外地見到了徐老師,后來得知她經常來看方志。此時她已不復昔日的光彩,說話的聲音變低了,語速也變慢了。一個長期研究西方哲學的人,為什么會對中國古代的地方志感興趣呢,我頗感好奇。中間休息時,主動和她打了個招呼,她也友好地回應了我。連續多日下來,整個閱覽室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在看書,慢慢地交流就多了起來。她問了我的專業方向,也問了論文選題,對我當初的專業選擇表示認可。后來,聽說她的《認知與會心——漢藏文化象征對照釋讀》出版了,還厚著臉皮登門討了一本。關于她拒人于門外的傳聞,我始終未能證實。

1994年春夏之交,突然從系辦公室聽到一個震驚的消息:徐老師的兒子在上海跳樓自殺了。關于她兒子胡河清,我過去幾乎一點都不了解,既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徐老師有個兒子,這還是堂姐告訴我的。堂姐是在蘭大校園長大的,胡河清十幾歲到蘭州的時候,她見過。當時我同時面對著考博、畢業答辯和辦理離校手續等一系列事情,整日亂亂哄哄、忙忙叨叨。這個消息盡管令我震驚,但也顧不上多問。系里派了個副主任,陪她去上海處理善后,聽說她在整個過程中,未掉過一滴眼淚。由于畢業在即,也由于她家遭不幸,一直到我去山東大學報到,都沒有再見到徐老師。

1995年暑期,我回蘭州休假。我愛人碩士畢業,剛留校任教,我們開始自己起火,解決一日三餐。一天早晨,在蘭大后門買菜時,突然碰上了徐老師。她見了我頗感意外,問了我的去向和近況,說歡迎我去她家坐坐。隨后的日子里,除了埋頭看書,有空就到她家去海闊天空地聊天,而且每次都談到深夜。有一次很晚回到宿舍,我愛人已進入夢鄉,開門進去,她被驚醒,懵懂中居然嚇得大哭起來。徐老師學識淵博,視野開闊,捕捉信息和綜合分析的能力都極強,雖然平時深居簡出,對外邊發生的事情卻了如指掌。閑聊中,發現她對武俠小說非常喜歡,而且讀得極多,講起來頭頭是道。另外,她喜歡收集各地民間傳說中的鬼故事。她的這一愛好我理解,她是要從這些民間記憶中尋找文化上的象征。記得有一次她給我講,不僅杭州有虎跑寺,許多地方志里也經常有寺廟附近出現過虎的記載,原因就是佛教以虎為護法,所以對寺廟來說虎是吉祥的象征。還有一次,她講到印度佛教對“緣”的理解與中國的不同。她說在印度佛教里,緣是一種隨聚隨散的東西,而到了中國卻成了先在的東西,中國人相信“有緣千里來相會”。她的這番講解,使我對《紅樓夢》里“金玉良緣”與“木石前盟”的關系得到一種新解法,也讓我重新審視了《紅樓夢》的哲學觀,專門寫成一篇文章,發表在《紅樓夢學刊》上。

我到山東大學讀博士,選擇了元明清文學作研究方向,導師是袁世碩先生。袁先生治學既強調歷史主義,又堅持文學本位主義。他主張研究文學要搞清作品的外部關系,做到知人論世,又主張認真分析文本,讓文學研究回到文學本身。用他的話說,作品的好和壞,都應該是可以用理論來分析證明的,學術不能簡單地停留在賞析的層面。在他的要求和指導下,我系統地閱讀了一些當時翻譯過來的西方形式主義文論著作。閱讀的過程中既有收獲,也有困惑。1995年寒假,我帶著一些疑問去向徐老師請教,她提醒我不要被理論的表述形式所干擾,要注意抓背后的東西。徐老師對結構主義和符號學理論十分熟悉,通過與她交流,我意識到形式主義文論強調的不僅僅是方法,還有對待文本的態度問題。一次閑聊中,不知怎么提到了高爾泰《美是自由的象征》一書,她笑稱那是“牢騷美學”,不是真正的學術。

徐老師跟我談得比較多的是中國傳統的問題。她對中國文化的生成過程和傳播方式,有很多獨到的看法。她認為中國文化像旋轉的陀螺一樣,是以同心圓的方式由中原向四周輻射的,中心地區一直在快速變化,許多過去的印跡反而在周邊地帶保留了下來。比如櫻桃的讀音,藏文的讀法就和她老家海寧方言基本一致,這說明唐朝時期,中原的讀法也是這樣。因為吐蕃使臣在長安第一次接受大唐天子賞賜的櫻桃時,自然也接受了這個名詞當時的讀音。她同時提醒我從文化和社會學的角度看待揚雄的《方言》。從生態文明的角度,她指出我們常說的“大河里有水,小河里不干”這句話是站不住腳的,正確的提法應該是“小河里有水,大河里不干”。對于“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個江湖古訓,她也不以為然,斥其宣傳剝削思想。搞西哲學出身的徐老師,晚年對中國文化興趣極濃,曾傾注了大量心血去研讀。她曾推薦我讀《譚嗣同集》,要我注意里面表達的對革命的血祭精神。對于80年代那股否定傳統的浮躁之風,她尤其不以為然。有一次談到未來,她告誡我要懂得尊重傳統,善待古文明,靜下心來研究問題,不要受別人干擾。用她的話說:“別聽有些人在那瞎喳喳。”每當我讀書有急躁情緒時,她總是說:“不要急,慢慢來,路長著呢。”參加工作以后,她還這樣在電話里安慰過我幾次。

1996年寒假,博士畢業前的最后一個假期,當時正面臨畢業去向的選擇。去看徐老師時,和她說起找工作的艱難,她極力建議我往北京努力。她畢業于北京大學,許多師友和知交都在北京,所以對北京的印象非常好。當時蘭大中文系的領導有意要我回母校工作,一個直接的原因是我愛人已經留校做了老師,我回去算是順理成章。她說雖然心里也希望我回去,這樣可以常見面,也方便一起做事,但理智告訴她“與其相濡以沫,不如隔江湖而相望”,為了未來發展,她寧愿我走遠一點。后來經過艱苦的努力,我總算被人民文學出版社接收,進了北京。知道消息后她大為高興,給我來了一封信,祝賀我“find a good job”。

2001年夏天,她在電話里表示想秋后出來走走,順便看看北京的師友,我聽了喜出望外,極力慫恿她早點動身。九月份打電話過去詢問行程安排,她說還沒有最后定,但讓我提早給她選個賓館。我當時剛剛搬新房子,家里有地方住,就邀請她來住我家,這樣好照顧,也便于聊天。我愛人因我的關系,和徐老師也熟,以前每當我回濟南后,她會時常過去看望徐老師,偶爾也替她借借書和買買東西。寫到這里,想起了一件趣事。記得有一年寒假,徐老師說要請我們夫妻吃奶油焗大蝦,約好了日子到她家去吃飯,誰知從下午五點進屋坐下,一直聊到晚上十點,吃飯的事她連提都沒提。臨到要告辭的時候,她才從容地拿出一盒冰凍大蝦說:“今天廚房的燈壞了,奶油焗大蝦做不成了。但還是有辦法讓你們吃到蝦的,自己拿回去油燜吧。”出門后,我們為此樂了好半天。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10月中旬,單位突然臨時派我參加即將在昌平舉辦的全國首屆古籍編輯培訓班,培訓期為十天。因接到通知比較晚,規定21號報到,19號我才匆匆辦好報名手續。完了趕緊給徐老師打了個電話,問她來京的時間。她告訴我已買了20號的車票,正好21號到京。21號是個星期天,她解釋說選擇這個日子是為了方便我接站。按照通知要求,培訓班成員21號上午要在中華書局集中,然后統一乘大巴前往昌平。由于事出偶然,徐老師又難得來一趟,為了不掃她的興,我決定先不告訴她要參加培訓的事。

按以往的經驗,這趟車應該中午到北京西站,我準備先把她接回家,再直接去昌平報到,這樣就要單位派車送我。放下電話,趕緊找領導說明情況,申請了用車。本以為這樣安排可以兩全了,誰知21號大老遠趕到車站,從上午10點一直等到下午兩點,仍遲遲不見火車的影子。到問事處一打聽,才知道當日正趕上第一天火車提速,這趟車到站的時間被調到了四點以后。我和單位司機原來約好的出發時間又恰恰是四點。萬般無奈之下,我急忙趕回家,把情況告訴了愛人,讓她立刻再去接。司機送我到培訓點時,天已經擦黑了。因為沒能親自接站,我感到十分過意不去,晚上給家里打電話,向她表達了歉意。

隨后兩天,我幾乎一有空就往家里打電話,她的情緒聽上去都還不錯。但愛人私下告訴我,因為我不在,她感到徐老師似乎有些無聊,說是想早點回去。聽到這個情況,我24號晚上硬著頭皮向培訓班請了假,第二天上午就乘一輛順車回到了城里。到家的時候,徐老師外出了,將近中午才進門。我事先沒告訴她要回來,想給她來個驚喜。三年沒見,她明顯蒼老了不少,身體也比以前要顯得虛弱。寒暄過后,沏上茶我們就開始談天。

這一次談話的內容和以往有些不同,記得剛開始還聊了一些社會新聞和文化動態,慢慢地就轉到了她的家庭和個人經歷。說實話,關于她的家庭,我雖曾略聞一二,但她本人以往從未正式提及,我當然也沒敢問。徐老師受過西學訓練,她的價值觀受西方影響至深,所以和她交談的時候,我從不觸及她的私人世界。

那一天,基本都是她在講,我只偶爾插嘴問些小問題。她先從自己的父母談起,說到家庭,說到兒子胡河清,也說了些我過去從未聽說過的她個人的事。其中最令我震驚的是,1989年她曾自殺過一次。她說在那個難眠的夜晚,她決定要放棄了,就用一把刀片在脖子上拉了一道,然后躺下等死。血流了很多,她原以為等流干了就可以平靜地離去,但由于刀片沒切到動脈,血后來慢慢凝住了,自己卻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等一覺醒來,天已放亮。這時她開始重新考慮自己的選擇,覺得既然上帝暫時還不愿收留,那就繼續活下去做點事。聯想到別人說她怪,說她不肯見人,我猜測大概是那個。她的《認知與會心——漢藏文化象征對照釋讀》,就是在那次康復以后寫成的。我在圖書館遇見她的時候,她正在計劃做一個關于生態思想的課題。

那天她給我看了脖子上的傷痕,我問她蘭大有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她說只有中文系總支書記詹秀知道。說到詹秀,我忍不住想多說兩句。在我見過的政工干部中,這個人是最正直、最善良的。我們進校的時候,他就是中文系的總支書記,他對學生的愛護,完全是發自內心的。上世紀80年代末,我們曾見證了人性中的反復,詹秀老師卻始終讓人感到溫暖。他后來做了蘭大的黨委副書記,幾年前聽說因患骨癌去世了。似乎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在給徐老師提供幫助,但自己從不對外講。徐老師說她來京前,專門給詹秀打過電話,告訴他要到我這兒來,說“免得讓老詹覺得我這個怪人不知跑到哪去了”。

那天從中午一直聊到黃昏,徐老師后來動了感情,語氣有些激動。我愛人下班回來做好晚飯,她只象征性地吃了一點,等我放下筷子,又接著往下說。但是,我突然注意到她講話時越來越喘得厲害。當時覺得可能是累了,就勸她停下來休息,反正我已準備請假一周來陪她,時間有的是。等她進屋以后,我又處理了一些別的事,臨睡前去衛生間,忽然發現她房間的門縫里還透出燈光。以為她還在看書,就隔著門勸她早點休息,卻沒有回應。我心里不踏實,回屋穿上外衣,又到門口叫她,還是沒有回應。推開屋門一看,我立刻驚呆了,只見她仰臥在床上,雙手緊抱在胸前,口吐白沫,放在桌子上的背包也被抓到了地上。我急忙抓住她冰冷的雙手,把手臂向身體兩側平著撐開,然后騰出一只手掐住她的人中,同時喊我愛人打急救電話。救護車到了,大夫給她量血壓,發現血壓異常高,馬上就打了一支降壓針。我們焦急地等著情況好轉,大夫的表情卻一直不見放松。過了大約近一個小時,情況稍微穩定了一點,大夫讓我趕快找人抬她下樓,送醫院搶救。我和一個保安,跌跌撞撞地用擔架把她抬下五樓,疲勞加上緊張,感到自己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車把我們送到離家最近的朝陽醫院,醫生問了情況,馬上開始急救。她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有一陣兒醒來,對我說:“小子啊,你趕回來救我一命。我們算是性命之交了。”說完一笑。再一會兒醒來,又對我說了兩句英語。從顯示器上看,她的心率和血壓一直不穩定,我的心一直懸著。凌晨一點左右,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要家屬簽字,我知道徐老師已沒有家人,只好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簽完字,過去看了一眼,她還在昏睡。急救室里空氣有些混濁,我看看無事可做,就出來透透氣。

坐在醫院空蕩蕩的走廊里,一種強烈的無助感襲上心頭。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也不知道她的病情能否好轉。突然,想起了詹秀老師。徐老師說臨來前給詹秀打過招呼,詹現在又是校黨委副書記,我覺得應該馬上把這邊的情況告訴他。輾轉查到詹書記家的電話,也顧不得已是深夜,就撥了過去。詹書記在電話里要我別急,說該怎么做就怎么做,會讓中文系馬上派人過來。打完電話,再進去看了一眼,徐老師睡得很安穩,血壓也似乎比較平穩了。

好容易挨到天亮,我愛人過來換我回家休息。雖然一夜未曾合眼,但真躺到床上,人感到就像浮在空中似的,反倒睡不踏實。似乎沒一會兒,電話鈴響了,是愛人從醫院打來的,說徐老師已暫時過了危險期,轉到心臟內科了,讓我趕快帶錢去辦住院手續。一切辦好,我去找大夫了解病情,得到的答復是心臟主動脈瓣膜關閉不全。再見到徐老師,她已經醒了,但各種管子插了一身,折騰了一夜,人顯得更加虛弱了。她告訴我,她對醫生說,昨晚把兩個年輕人嚇得不輕,醫生說不是嚇不嚇的問題,是你的病情太兇險。看到我,同病房的一個老太太問她:“這是你的兒子嗎?”她搖搖頭說:“我沒那個福氣,我們是朋友。”我趕緊說:“我是她學生。”醫生跟我談了徐老師的情況,建議馬上手術,置換人工瓣膜。

不久,蘭大來人了。他們和學校、醫院兩頭溝通后,征求了徐老師本人的意見,決定先采取保守治療,等她體力恢復一點,再進行手術。大約過了一周多,病情穩定以后,就把她接回了蘭州。回到蘭州,繼續住院治療,中間曾兩次準備手術,據說北京的大夫都約好了,但都因她血壓突然升高而不得不臨時放棄。最后,她自己徹底放棄了手術的打算,在電話里告訴我已決定采取保守治療。因為有過上次發病的經歷,我勸她雇個保姆在家,臨時好有個照顧。她同意了,但不知為什么,不久又辭了。我想也許是她一個人生活多年,有了一些自己的習慣,多個人在家里,感到很麻煩吧。

此后,一有空就給她打電話,常常一聊就一個多小時。蘭大很多老師也向她伸出了援手,但徐老師病后易怒,對不少人發過脾氣。我偶爾聽到一點,就勸她要保持克制,她沒反對。

2003年“非典”爆發期間,我不停地和她通話。其中一次,她說做過一個夢,夢見自己到了雅典,周圍全是花,美極了。還說她過去一直想去歐洲看看,但是現在看來沒有機會了,整天只能困在屋子里,一點辦法都沒有。從她的話音里,我感到她很寂寞,于是決定去蘭州看她一趟。

待“非典”的陰云剛一散開,我找了個出差的機會,和一個同事去了蘭州。辦完單位的事情,專門騰出一天時間去看她。她新搬的房子我是第一次去,雖然比過去寬敞了一些,但凌亂如故。知道我要來,她特意讓人代買了兩個大西瓜和一個哈密瓜,要我拿給同事吃。她講了自己這兩年的病情,也問了我家里的情況,然后就說到對自己后事的安排。好容易才見面,一上來就面對這么個沉重的話題,我本能地表現出了回避的姿態。徐老師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有些火了,一下子聲音提高八度,沖我吼了一句:“你到底聽著沒有?!”相處多年,這是她唯一一次對我發火。我趕緊表示我是在聽,但這個話題聽起來過于沉重,真實的情況也許不至于那么嚴重。她的語氣隨即和緩了下來,說她對生死其實看得很淡,我好容易來一趟,對有些事她不能不有所交待。

她還告訴我,自己已留了遺囑,準備將遺體捐獻,雖然心臟有問題,但其他器官是健康的,都可以用來支援生命。另外,她將把自己全部的外文書和筆記留給我。說等她走了以后,我離得太遠,就不必來了。因為有遺囑,自然會有人把這些東西轉交給我的。她甚至還叮囑我要好好愛護自己的妻子。聽著聽著,我的眼淚快要涌出來了,趕緊轉頭掩飾一下。那天我們其實談的時間不長,一是因為有前一次的教訓,我怕她累著,二是她談完話我們都陷入了沉默。

臨別的時候,那兩個大西瓜太沉我沒有帶,只帶了哈密瓜。她堅持送我出門。蘭州的六月氣溫還比較低,樓道里的穿堂風吹在身上很涼,她顫巍巍的身子看上去更顯得單薄。走進電梯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這可能就是我們的最后一面了,忍不住鼻子一酸。

2003年4月,我兒子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在熬過“非典”的恐怖之后,一家人都在為這個新生命忙碌著。回京后,和徐老師通過幾次電話,她那邊一切如舊,情況似乎已完全穩定了下來。大概8月下旬左右,又打過兩次電話,都是占線的聲音,以為她在和別人聊天,就沒在意。9月3號晚上,蘭大的朱鈺老師打來電話,說鄰居發現徐老師家的燈好多天沒見亮,插在門口的報紙也多日未取,問我是否最近與她有過聯系。我感到情況有些不妙,讓她趕快找人去看。放下電話,試著撥徐老師的電話,一直是忙音。心里感到不踏實,就給文學院長趙小剛打電話,請他趕緊安排人過去看。過了大約一個多小時,蘭大的電話來了,傳來了不幸的消息。據說大家打開門進去,發現徐老師俯臥在臥室門口,一只手往前伸著,地上吐了一灘血,大概已去世多日。檢查了一下電話,發現是壞的。我問蘭大后事怎么處理,他們說學校剛開學,馬上又要過教師節,院里希望能從快,遺體告別準備安排在6號舉行。我決定去送她最后一程。

9月4號下午,我乘飛機到蘭州,6號與大家一起在華林山參加了最后的告別。當哀樂奏響的那一刻,一個和徐老師同齡的女老師禁不住失聲痛哭起來,這一幕我至今難忘。那里面有同輩人的一種復雜情緒,我雖然不完全了解,但能體會得到。等把骨灰接到,一切安置就緒,我就坐當天下午的飛機返回北京。那天正好是星期一,飛機落地以后,天空下起了瓢潑似的陣雨。

在我孩子出生前,徐老師說如果是女孩,她想給取個名字,如果是男孩,則建議讓袁先生取。她認為袁先生福高壽高,讓他給男孩取名比較吉利。她用《論語》中“素以為絢兮”的典故,建議女孩可叫“素以”,說與我的名字聯系,有紀念意義。但我愛人聽了不喜歡。兒子出生后,我遵照她的建議請袁先生給取名,袁先生辛苦取了四個,結果我們一個都沒用,后來見到師母,被她好一頓數落。

后來看到徐老師的遺囑,里邊說:“我選定周絢隆博士繼續我未竟的學業,我們雖無師弟名分,但有緣有深度交流,小周對我的了解,恐遠過于長期、日常相處者,因為對他我展示出了真性靈了。”回想與徐老師的交往,我們的談話主要都圍繞學術和文化,很少議及身邊的人事,她也不太提及別人的短長。只有一次,說到判斷人的標準時,她強調了兩點:好人看長,老實人自私。她舉了個例子,有一年她準備調到上海社科院去,對方派人來外調,中文系有人趁機說了她的壞話,外調的人拿聽到的意見向教研室主任劉讓言先生求證,結果劉先生拍著胸脯對來人說:“以我對她的了解,她絕不是這樣的人。”這事劉先生并沒有向她提起,她還是后來從上海那頭聽來的。她感慨地說,自己與劉先生素無往來,沒想到老先生關鍵時刻卻能仗義執言。由此又聯想到“文革”期間,有時候一句話就可以救人于水火,但一些平素表現老實的人則寧可沉默。她要我注意觀察,說老實人不會仗義執言,關鍵時刻也不說良心話。這兩條我都記在心里。

如今歲月輪轉,11年時間轉瞬即逝,她給我的那兩箱東西,一直存放在辦公室里,慚愧的是,我在學業上并沒有什么收獲。年輕時的種種宏愿,都化作了如今的一地雞毛。

今年春節期間,因為惦記著要寫這篇文字,注意搜看了一些關于胡河清的文章,發現胡曉明兄對徐老師頗有非議,心里感到很意外。另外也有些文章對他們的母子關系表示不能理解。說實話,在胡河清去世后,我也有過類似的困惑,但鑒于當時的情況,始終沒敢問。雖然如此,在日常的交談中,還是有些點點滴滴涉及了他。

記得有次講到當代的文學批評問題時,她說有人曾對她大力贊揚胡河清的文章,她的回答是:“我看了,年輕人在胡說呢!”我從這句話里,隱約聽出了一個母親的自謙與得意。還有一次,她提到上世紀60年代初,蘭大化學系有個青年教師自殺,有些人對此上綱上線。但江隆基校長在大禮堂開會時,卻當著全校的面表態說:“這個年輕人不愿意干了,他選擇了放棄,我們尊重他。”我想,老校長的這句話,在她經歷喪子之痛后,可能曾反復回響在她耳畔。

胡河清走后,蘭大也有些傳聞,徐老師不可能不知道。在她發病前的那個下午,講到胡河清時,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這個小子,我始終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最后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又說:“這小子可把我傷得不輕。我的身體本來挺好,但從上海回來,好久都出不了門。”她說自己是O型血,性格好斗,多年來不曾為任何事流過淚,但胡河清讓她破例了。我忍不住問為什么兒子從小沒有跟她一起生活,她憤然地說:“這都是我母親做的孽。她認為女兒靠不住,就想把孫子抓在手里。”這個回答令我驚愕,但又無法再問詳細。

她向我敘述了一個細節,說上海老家有一面大圓鏡子,河清小時候臭美,特別喜歡用來照自己,但到了生命的最后時刻,他連自己都不愿意再看了,用一塊布把它蓋了起來。后來清理她的遺物時,我看到了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用方格床單罩著的帶木架的鏡子。她說,到上海那幾天,她一直就住在兒子的房子里。講到動情的時候,她突然拋出了這么一句話:“他們胡家人都有一個神經病的根!”

徐老師出事后,蘭大保衛處和老干部處的人為了找遺囑,把屋子翻得很亂。9月5號清理遺物時,我發現腳下的亂紙中,有一封她寫給張寅彭的信,其中有這么一句:“臺灣女孩的錢請你退回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這封寫在8開稿紙上的信沒能寄出。現在回想,很遺憾當時沒把它留下來。多年以后,我帶著這個疑問向寅彭兄打聽,才得知了事情的復雜性。前不久翻看她遺留的筆記,發現里面有一份1988年填寫的《干部履歷表》,在“家庭成員”一欄里,她寫道:“父母均已去世,并無其他家屬。獨子一名胡河清,在上海獨立生活,近期無聯系。”在遺囑里,她把一應與胡河清有關的東西都交付給了早年的學生王作人,說“作人對我亡兒河清有印象,故一應與河清相關的照片遺著都寄托給他,或可代我保存吧”。又說“河清遺物中存有四顆紅豆,1956年黃佩玉回廣州從紅豆樹下收來分贈好友的,我的幾顆放在家里,河清長大后很珍視,所以40年后,小紅豆仍然艷紅、光澤、堅如玉石,非常堅貞不變”,建議朋友們有意者拿去做個裝飾。

最后,順便提一下胡復旦先生。嚴格地說,我并沒有資格寫他,因為我們的生活從無交集。胡先生與徐老師是同班同學,畢業后一起分配到了蘭大。關于他的基本情況我不了解,也不打算多說,只是想就自己知道的情況提供一點材料,免得人們在一些問題上以訛傳訛。

在前面提到的那份《干部履歷表》里,徐老師對自己的婚姻關系做了這樣的說明:“協議離婚由于對方聲稱病中右手不能寫字(簽名)而未辦完,現已開始寫信,協議最終手續亦可進行辦理。處在此種最后終結情況時,雖在法律上尚未自由,卻也不宜作為完全存在‘配偶處理。對方有關現實情況我也已不知道。特加說明。”貝蘇尼在懷念胡河清的文章中說,她曾受姨媽之托去蘇州找胡先生代辦離婚手續而未成,那么這個“病中右手不能寫字”的理由,很可能就是她給傳遞的。

胡復旦先生我沒見過,他的老同學孫正荃對他的評價是:“天生一付好嗓子,天生是個干文藝的料,卻天生的膽小,于是在沒完沒了的批斗中便嚇成了無法言語的那種病。”徐老師那天晚上則說他:“作為一個男人,為人父,為人夫,擔不起自己的責任。”如果把這兩方面的話聯系起來看,他們關系破裂的原因是可以揣測一二的。如今,上輩子人的恩怨都已結束了,作為晚輩,我之所以重提這些事,只是希望能做些澄清。

胡復旦先生去世后,家人給蘭大發了份電報,中文系讓人通知了徐老師,但卻把電報弄丟了。徐老師托人去索要,中文系當時的負責人頗帶調侃地說:“怎么,難道還想再嫁人嗎?”徐老師聞訊勃然大怒。她后來對我說:“這是侮辱人的話!”

今年是胡河清去世20周年,安徽教育出版社要出《胡河清文集》,他們聽說我了解一些徐老師的情況,希望能寫點東西,我當然不能推辭。在這里,我力求詳細地記錄下關于老師的點點滴滴,之所以不厭其煩,就是覺得自己作為一些事情的見證人,有責任講出來。對于徐老師曾經的一家三口來說,世人怎樣評說現在其實已無關緊要,只是活著的人應該知道真相。我祝愿他們三人在天堂相見時,彼此都能忘卻曾經的煩惱,也希望老師在天國里多些快樂,多些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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