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網絡爆吧現象的粉絲歧視心理成因

寧白瑞普

【摘 要】近年來，我國屢次出現過因韓國明星粉絲群體狂熱行為引發的反韓星爆吧事件，規模與影響力都蔚為可觀。這種網絡群體沖突表面上似乎是由于反韓民族主義情緒所致，但實際上背后隱含著相當一部分網民對我國韓明粉絲群體的歧視心理。而這種心理的形成與粉絲群體的女性化特征，對偶像近乎宗教化的崇拜情感及網民標榜道德優越感的需要緊密相關，目前仍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

【關鍵詞】反韓星 粉絲 爆吧 歧視

一、“爆吧”現象

“爆吧”是百度各貼吧中一種常見的群體沖突形式，發起者通過對“百度貼吧的某個目標貼吧進行干擾性或破壞性的洗版行為，通過連續不間斷地發表無意義的帖子、回復過久的帖子或精品帖子”影響論壇用戶進行正常瀏覽。①

目前已知最早的大規模爆吧事件是2007年的“6·21事件”，當時李毅吧網民于6月21日對李宇春吧實施爆吧行動，一度刷屏1900多頁，迫使百度方面插手控制。此后，爆吧現象開始變得常見。

到2014年為止，大規模爆吧事件共有13次之多。在歷年重要爆吧事件里，反韓星爆吧行動出現比例較高，已成為一種獨特的網絡文化現象。其中影響力最大的當屬“東方神起吧爆吧事件”，“69圣戰事件”，“權志龍吧爆吧事件”，“杜海濤吧事件”（事件名稱以維基百科所示為準，以下同），它們指向目標基本是韓星粉絲聚集的貼吧，前三次行動還被命名為“圣戰”，起因都與部分韓星中國大陸粉絲的狂熱行為有關。

反韓星爆吧現象的社會影響頗為可觀，它不僅根源于我國網絡反韓星及民族主義情緒，其背后實際上也隱伏著網民與韓國明星粉絲群體之間長期存在的矛盾，體現了我國網民對韓星粉絲群體的歧視心理。為揭示反韓星爆吧現象中蘊含的對粉絲群體的歧視心理成因，筆者結合粉絲文化及其他相關理論展開分析。

二、粉絲歧視心理成因

文化研究領域對“粉絲”（Fans）的研究始于約翰·費斯克，他認為粉絲是“過度的受眾”，但如麥奎爾所言：“受眾是一個抽象的、眾說紛紜的概念，它所指稱的現實事物，通常也是多種多樣和不斷變化的”。②因而“粉絲”概念本身也顯得相對復雜多變。為便于論述，本文在費斯克、德賽都、詹金斯等人研究成果基礎上將粉絲界定為狂熱迷戀或崇拜體育類、影視類、音樂類等流行文化商品及明星且積極主動性更強的受眾。

自上世紀80年代異國流行文化傳入我國以來，各種不同類型的粉絲群體也相繼誕生。但中國網民對韓星粉絲群體的歧視態度卻極為明顯，這種心理的成因較為復雜，不能完全歸結于網絡民族主義情緒，它與粉絲群體的性別特點，對偶像的宗教化崇拜及網民以粉絲群體為攻擊對象標榜道德優越感這三重因素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1、爆吧現象中的性別之爭

在大部分網絡文本與媒體報道中，韓星粉絲呈現出了鮮明的女性化特征。反韓星爆吧事件的起因幾乎都與她們的狂熱行為有關。在爆吧事件中遭到網民攻擊謾罵的韓國組合“東方神起”的粉絲們一般自稱“仙后”或“紅家女人”，“Super Junior”（以下簡稱“SJ”）組合的粉絲自稱“妖精”或“藍家女人”，權志龍所在的“BIGBANG”組合粉絲名為“vip”或“黃家女人”。網民一般也習慣用上述名字稱呼粉絲個人或群體，我們據此大體上可認為韓星粉絲群體以女性為主。這些粉絲樂于在網上發表對偶像表達熱愛之情的言論，不喜歡他人非議其偶像。在現實生活中，她們有時會因不能滿足追星愿望產生極端行為，比其他粉絲群體顯得更高調與狂熱，也就更容易引起網絡沖突。

2008年“東方神起吧爆吧事件”即源于兩個中國大陸女粉絲與東方神起成員發生的肢體沖突。盡管事件真相因各方說法不一顯得撲朔迷離，但東方神起中國粉絲在事件發生后卻大多站在維護偶像的立場上譴責二人，引起了其他網民不滿進而使網絡反韓星情緒抬頭，導致東方神起吧被爆，引起所謂第一次“圣戰”。

兩年后的“69圣戰事件”起因也與韓星女粉絲相關。當時網傳2010年上海世博會上韓國館發生了因SJ赴華演出導致粉絲聚集搶票引發的“踩踏事故”。根據網絡傳言與照片，一些女粉絲與負責安保的武警發生沖突，并有主動攻擊對方與吐口水等舉動。此事再次激起網絡反韓星情緒，成為6月9日反韓星爆吧行動導火索。2013年的“權志龍吧爆吧事件”據說也是源自一個冒充權志龍女粉絲的網民的侮辱足球運動及球星言論。

綜上，具有女性化特征的韓星粉絲群體的強勢言行引起了父權制遺風尚存的中國網絡環境下網民的警惕，對韓星粉絲群體的性別歧視心理由此產生，成為促使雙方產生沖突的溫床。換言之，反韓星爆吧行動其實是流行文化領域中持有父權制文化觀的網民與韓星女性粉絲之間的兩性之爭。

由于歷史與文化傳統等多方面的原因，我國社會父權制與其他社會文化生活交織組成的社會機制還未完全消除，這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意識形態，其中仍隱含著對女性的壓迫。③網絡文化環境也難免被其影響。傳統意義上的中國女性原本應以溫柔，順從，低調，內斂等面貌示人，以女性為主的韓星粉絲卻往往讓網民產生易激動，言行帶有攻擊性等印象，顛覆了固有的女性行為方式與氣質。而女粉絲崇拜的韓星在氣質，外貌，裝束與表演歌唱風格上很難被廣大中國男性網民接受，因而韓星女性粉絲在數量上的增長便激化了兩性在流行文化認識上的矛盾。這些韓星被認為會對我國文化中傳統男性氣質有破壞性影響，不少網民擔心他們會扭曲女性的固有審美觀。

在這種背景下，部分韓星女粉絲的狂熱行為會被許多網民視為一種在網絡話語空間對父權制的挑釁。縱然可能并非所有韓星粉絲都存在這樣的狂熱言行，可尚有父權制觀念殘余的網民卻以此為據對全體韓星粉絲統統加以排斥。他們極力抹黑女粉絲喜愛的韓星，試圖以污名化方式影響韓星女性粉絲的觀念，典型者當為網絡評論員許四多在“69圣戰”后痛罵世博會韓星粉絲的視頻短片。

久而久之，網民們就會因為對韓星女性粉絲的反感逐漸形成對她們的歧視心理。父權制文化影響下的網民們會“將流行文化貼上‘俗的、‘非理性的、‘狹隘的、‘沒有品位的標簽，又把這些特質歸結為‘女性化的，以此污名女性化特質。”④這種歧視心理廣泛傳播，成為網絡反韓星爆吧現象的思想根源。

2、韓星粉絲宗教化情感

有論者指出：“粉絲情感投射在一定程度上有著宗教的影子和儀式”⑤文化工業制造的明星使不少粉絲堅持不懈地投入感情并通過參與相關文化實踐活動表達對偶像的熱愛，長此以往就會形成強烈的感情依賴。

當網絡論壇普及以后，明星粉絲群體有了更便捷的交流空間。在線信息傳播活動使每個粉絲的歸屬感與認同感增強，論壇成為了明星粉絲組織集體活動與尋找精神慰藉的載體，對偶像的崇拜情感隨之升級與強化，在粉絲生活中發揮著與宗教相近的功能，當下我國韓星粉絲群體亦然。貼吧是廣大韓星粉絲用于分享偶像信息，組織集體行動，進行文本再生產等活動的重要平臺。粉絲們對韓星偶像的崇拜之情使他們形成了緊密的共同體，擁有共同標志物，極具宗教組織色彩。

以東方神起，SJ與BIGBANG三對組合為例，他們的粉絲群體各有特殊稱謂，在演出現場會通過應援物，⑥如氣球，熒光棒等向偶像表示支持。不同韓星粉絲使用的應援物色彩是被區分開的，此即“應援色”⑦。東方神起的應援色是珍珠紅，SJ是寶藍色，BIGBANG是黃色，組合中不同成員的應援色還會被區別開來。粉絲們集體出現在演出現場時會佩戴，揮舞帶有應援色的物品與偶像互動，表達內心情感，一派萬眾歡騰場面，與宗教信徒的集體儀式不無相似之處。

此外，粉絲們還會整理出一些經典語錄在韓星貼吧及其他一些論壇與網站傳播，這些語錄既有明星平時的話語，也有粉絲對明星的寄語。其中一些粉絲話語體現出了他們狂熱的偶像崇拜心理，感情表達大膽直接，與信徒對宗教領袖的敬仰之情無二。

如SJ粉絲“妖精”的語錄里稱如果全世界都拋棄SJ，那妖精們就會背叛全世界。還有粉絲說，SJ若此生不離，妖精們此生也不會放棄對他們的崇拜。東方神起粉絲經典語錄里也有與此相近的表達，如“我這輩子就是為了東方神起才存在在這個世界”，“有你們在的地方，何需仰望天堂”。一份流傳于網絡的“仙后”男友要求單里甚至出現了這樣的說法：“神起對于仙后們可以說是一切”，“仙后們對神起的愛不是一個男朋友就可以替代”，還要求男友省吃儉用也要為女方購買其演唱會門票。以此觀之，東方神起已被“仙后”們人為地加以神化。

宗教化狂熱感情難免會引發群體沖突，韓星粉絲同樣如此。在歷次爆吧行動中，這種情感都成了誘發及激化沖突的關鍵因素。在“東方神起吧爆吧事件”中，粉絲們多半在不了解東方神起與女粉絲沖突實情的情況下痛罵那兩個女性，煽動仇恨情緒。究其根本，無非是緣于對偶像的熱愛。“69圣戰事件”前的世博會“踩踏事故”則是由于大量SJ粉絲聚集所致，一些粉絲還因沒得到入場門票與武警發生沖突。

因此，韓星粉絲對偶像宗教化的崇拜情感是催生網民歧視心理的重要原因之一。因為我國社會普遍存有這樣一種刻板印象：對明星有宗教化崇拜心態的粉絲大多有幼稚，狂熱，低齡化等特點。這種觀念將韓星粉絲標簽化為心智不成熟的青少年，使粉絲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被歪曲。他們對明星的情感被丑化，于是飽受存有偏見的網民嘲諷辱罵。“69圣戰聯盟”副會長就指責狂熱的韓星粉絲：“只是盲目去迷戀、去追，做一些事讓大家覺得幼稚、反感。”⑧時至今日，一些貼吧，論壇和網站上還不時能看到咒罵韓星粉絲的言論。實際上，在爆吧事件中，網絡群體意見極化現象往往頗為嚴重，很多不了解內情的網民是在跟風參與，他們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受了明星粉絲負面輿論影響。

3、爆吧體現的網民道德優越感

歷次大規模反韓星爆吧行動的參與者都打著愛國主義旗號，這也成了爆吧行動的重要理據。參與者卻都采用網絡話語暴力的方式實現自己目的，這也使得其行為淪為網絡暴行，網民居高臨下地對韓星粉絲表示歧視輕蔑之態的背后隱藏的是他們標榜道德優越感的心理。

詹金斯在論述粉絲的界定問題時指出：“通過將粉絲設想為被現代性壓力擊垮的、瘋狂的邊緣群體中的一員……我們給自己講述了一個安慰性的故事……將粉絲設想為越軌者的后果之一，便是自我安慰。”⑨如果粉絲在大眾心目中是以破壞秩序的非理性“他者”形象存在，那么必然會在心理上使我們進行對比從而形成一種道德上的優越感。這種心態反過來又會增強民眾對粉絲群體的負面認識，以至于出現通過抹黑粉絲標榜自我道德優越感的行為。

從2008年東方神起吧被爆到2013年“權志龍吧爆吧事件”中，這種心理一直延續至今。發起爆吧行動的網民將韓星粉絲稱為“腦殘”，后兩次“圣戰”時還提出口號“腦殘不死，圣戰不止”。反韓星網民表面上鼓噪愛國主義思想，但其攻擊的盲目與狂熱程度卻也著實令人不敢恭維。在行動過程中，反韓星爆吧現象的所謂愛國主義原則也不免流于形式，很多網民滑向了極端民族主義情緒，他們自認為顯示出了比韓星粉絲更高的道德優越感以求得心理上的滿足。

“69圣戰事件”后，圣戰聯盟副會長接受采訪時表示“我們拯救了一批人，把一批所謂‘腦殘挽救回來了。”，“這些人（指參與爆吧行動的網民）是真正戰士，網絡時代的戰士……是擁有一腔愛國之心的人，如果他不愛這個國家的話，他不可能響應這樣的號召。幾萬人、十萬人都是愛國的人”。他總體上對“圣戰”持肯定態度，堅稱狂熱的韓星粉絲是“腦殘”，將粉絲們稱為需要被教育和改造的群體，從道德層面上自我標榜，流露出衛道士心態。

而2008年“東方神起吧爆吧事件”發生期間，有一些“仙后”發表反對言論，質疑爆吧行動合理性，但在當時反韓星浪潮下被淹沒。“權志龍吧爆吧事件”出現后，有一些極端網民呼吁百度封禁權志龍吧。“69圣戰”時，曾有“妖精”公開向網民致歉，可沒能得到諒解，免遭爆吧之厄。總體上看，爆吧事件中韓星粉絲群體均處于弱勢地位，參與爆吧的網民聲勢極高，他們將韓星貼吧破壞殆盡，甚至還使貼吧大面積崩潰，連百度方面都差點無法遏制。

可需指出的一點是：韓星粉絲狂熱行為從來沒有構成對我國現實社會秩序的威脅。反韓星網民卻罔顧粉絲不當行為的偶發性，將他們的個人喜好與愛國主義議題聯系在一起指責韓星粉絲，并利用群體規模優勢對他們的貼吧橫加攻擊。這種行為無論如何都不能被認為是理性的，在觀念上將韓星粉絲處理為病態的“他者”缺乏可靠理據，網民們在此事件中實際上竊據了道德制高點進行輿論審判。

就身份來講，參與爆吧行動的網民大部分也都是流行文化商品的受眾，比如參加權志龍吧爆吧行動的貼吧用戶中就有一大批足球運動粉絲，他們本應對其他流行文化粉絲群體持寬容的態度。但由于他們與主流文化保持著一定距離，與韓星粉絲同處邊緣文化地位，所以就很樂于通過道德上的高下之分標榜群體優越性。

事實上，網絡貼吧的輿論氛圍原本就充斥著各種非理性與情緒化言論，尤其是李毅吧與“WOW”吧（“魔獸世界吧”）網民的言論也充斥著污言穢語。所以，煽動鼓吹對粉絲群體的歧視也就有了一定的策略性，否則網民便無法為自己的行動辯解。于是，韓星粉絲群體的各種狂熱行為被網民放大抹黑，成了他們彰顯道德優越性的靶子。對韓星粉絲的歧視思想也就在爆吧事件中被反復強化，最終形成一種常見的網絡偏見，影響持續至今。

結語

在韓星粉絲群體女性化特征，偶像崇拜情感宗教化及網民標榜道德優越感需求這些因素的影響下，韓星粉絲群體歧視心理導致的反韓星大規模爆吧事件近年已引起了社會輿論的廣泛關注。網絡上的反韓星及粉絲群體的情緒今天還有不小的影響力，反韓星貼吧的出現即為明證。

雖然眼下韓星粉絲群體受歧視的狀況仍很嚴重，但隨著我國文化環境的日益多元化，中韓兩國文化上的交流也會更為深入，筆者相信隔閡與誤解也終有消泯之日，但這需要在網民與粉絲群體之間相互克制，理解與包容基礎上方能實現。在全球化時代的大背景下，異國流行文化亦不應被完全排斥，部分韓星粉絲的狂熱行為不足以成作為鼓吹流行文化領域民族主義合法性的根據。總之，廣大網民應努力消除對韓國明星粉絲群體的歧視心理，站在冷靜客觀的立場上看待他們的言行。粉絲群體也要盡可能為自己正名，這樣才能及時消除誤會，繼續擁有安寧的網絡交流空間。□

參考文獻

①維基百科：“爆吧”：http：//zh.wikipedia.org/wiki/%E7%88%86%E5%90%

②蔡騏，《大眾傳播與作為受眾的粉絲》[J].《新聞學論集》（第25 輯），2010

③蘇紅軍、柏棣：《西方后現代語境中的女權主義》[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228-230

④黃淑貞，《成年女性粉絲中的性別政治》[D]. 南京大學，2011

⑤陶東風：《大眾文化教程》[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440-441

⑥維基百科：“應援物”：http：//zh.wikipedia.org/wiki/%E5%BA%94%E6%8F%B4%E5%95%86%E5%93%81

⑦百度詞條：“應援色”：http：//zh.wikipedia.org/wiki/%E6%87%89%E6%8F%B4%E8%89%B2

⑧網易新聞訪談：“69圣戰聯盟：我們挽救了‘腦殘”：http：//news.163.com/special/00014029/69jehad.html

⑨陶東風：《粉絲文化讀本》[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129-131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2011級編輯出版學專業）

責編：姚少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