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地道戰

李明波

自7月8日以色列在加沙地帶展開軍事行動以來，駐守加沙地帶的巴勒斯坦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擁有的兩大“法寶”令以色列軍隊頭痛不已。除了射程越來越遠的土制火箭彈外，哈馬斯還首次展開了大規模的地道戰，依賴加沙地區復雜的地道網絡同以軍進行周旋。也正是地道戰打法的隱蔽性和突然性，以色列軍隊顯得非常不適應。戰斗打響至今，以軍以61名官兵陣亡的慘重代價換來擊斃數百名哈馬斯武裝分子的“戰果”，交換比創下新低，令各界大跌眼鏡。

起源于冷兵器時代的地道戰，如今卻讓擁有現代化武器裝備的以色列國防軍吃盡了苦頭?！暗氐缿稹币殉蔀楣R斯打不死的“抵抗”方式。如今，地道已經成為哈馬斯苦心經營多年的秘密武器，甚至可以稱之為“生命線”，這也是其屢次遭受以色列打擊后依然“不死”的原因所在。

這輪沖突中，哈馬斯武裝人員使用地道向以軍發動了多次反擊，導致了以軍較大傷亡。這些地道的出口都在以色列境內，靠近以色列社區。哈馬斯挖掘這些地道的目的，就是以突然襲擊的方式，殺傷或綁架以軍士兵或平民。因此，發動地面攻勢后，以軍將發現、摧毀這些地道作為主要作戰目標之一。

挖一條地道需1～3個月

加沙，廢棄的房屋角落，地面上有一個1平米見方的小洞，旁邊堆著些零碎石頭。洞口毫不顯眼，和周圍的破敗很是協調。不過，露在洞外面的一截繩子，似乎告訴人們，一切有些不尋常——順著繩子下去，可以進入一個幽深的“地下世界”。

順著繩子，滑到地下7.5米深的地方，垂直的地洞出現了轉彎，變成了狹窄的地道，寬和高都只有0.9米，人必須蜷起身子，趴在地上，匍匐前進。頭頂的沙土會不時落下，而地道里凸出的石頭也會扎疼人的手腳。不過忍耐半個多小時，爬上1.5公里的路程，就會抵達埃及的西奈半島。那里和加沙不同，沒有封鎖和轟炸，物資充足。

地道里空氣污濁，越往里爬呼吸越感困難。據介紹，在地道里待上半小時就會有缺氧危險。當地人于是用千斤頂將一根根超長空心鋼管頂出地面，方便“吸氧”。

這是典型的加沙地道，人們稱它為“生命線”。擁有地道者說，這種較為簡陋狹小的地道僅用于走私生活用品，而專門用于偷運武器的地道則長達千米，甚至裝備有電梯、通信設備等。挖掘一條地道需要的時間視當時安全情況而定，從1個月到3個月不等。

“挖掘這樣一條地道我需要付5萬美元，”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地道所有者說，“拉法有一半人靠地道生存，一旦失去地道，拉法上千個家庭都會挨餓?！?/p>

100多萬人的生命線

加沙的地道主要是從本世紀初開始出現的。2000年，巴勒斯坦爆發了反抗以色列占領的阿克薩起義，此后，以色列開始了對加沙地帶的長期封鎖。地道在加沙開始逐漸出現。從2007年開始，由于對以色列態度更強硬的哈馬斯從法塔赫手中奪得加沙的控制權，以色列對加沙的封鎖更嚴密，加沙的地道也變得越來越多。

加沙的被封鎖與其地理環境有關。它南接埃及，北部和西部都與以色列接壤，東面則是地中海。換句話說，埃及過去的穆巴拉克政府和如今的塞西政府，雖然也是阿拉伯政權，但是他們都是美國的盟友。以色列很容易勸說埃及政府配合封鎖加沙與埃及唯一的邊境口岸拉法。

1994和2005年，以色列與埃及先后沿加沙邊境線修建了封鎖墻，這是由帶電的鐵絲網、密布的哨崗與監視器、緩沖隔離帶以及混凝土與鋼筋筑成的高墻。加沙與外界唯一的陸地通道是封鎖墻上所設的5個邊境檢查站：北邊進入以色列的埃雷茲和蘇法通道，南部進入埃及的拉法通道，貨物運輸通道卡爾尼和克瑞沙洛。換句話說，以色列和埃及一旦聯手關閉這些邊境口岸，加沙就成了世界最大的監獄。因此，地道對加沙人的重要性也就更加凸顯。

“加沙沒什么資源，我們的食物、用水，甚至電力、燃氣都要依靠外界。能源主要是以色列提供，日常用品更多的是來自埃及?！薄暗氐郎倘恕狈ㄒ潯な簿S克回憶起加沙被封鎖初期時，滔滔不絕，“以色列的封鎖，讓加沙人十分緊張，100多萬人生活怎么辦？光靠聯合國的人道主義救濟根本不管用?！闭窃谶@樣的背景下，埃及和加沙接壤地區的地道越來越多。一些是哈馬斯挖的，另外一些是加沙地帶的普通巴勒斯坦人挖的。地道，成了一些有頭腦的巴勒斯坦商人的投資渠道。

加沙地道的挖掘方法不盡相同，有些是直接靠硬土層支撐，有的則采取鐵板加固。挖掘過程中，地道每掘進3～5米，包工頭都會帶指南針前去視查一番。當掘到7米深時，地道里就會架起馬達，用于拖曳“小船”──裝滿沙土的筐子，兩名工人站在地道口負責傾倒泥土，然后再將空筐放入馬達傳送帶。如果拉出的泥土變軟的話，就意味著必須調整掘進方位，依靠硬土帶作為支撐面，或在洞頂采取加固措施。

地道中走私肯德基炸雞

外界曾認為加沙地區縱橫交錯的地道可供當地人抵御以色列空襲。但實際上，這些地道多位于靠近邊境、人煙稀少的地區，主要目的是從境外走私商品、武器，或是秘密運送武裝人員進入以色列。從地道所處的位置和結構來看，基本上不可能作為防空掩體使用。

據了解，一條700米長的地道成本在15萬美元至25萬美元之間。盡管成本高昂，但是地道可以給其所有者賺來五倍以上的利潤。密如蛛網的地道是加沙人的“免稅店”，牲畜、食物、衣物，甚至肯德基（KFC）炸雞都要經過地道運入。

不只是汽油和香煙，包括鞋、衣服和藥品在內的各種物資都能在加沙黑市上找到。據聯合國官員估計，進入加沙的生活物資有15%以上通過加沙南部地道偷運進來。甚至加沙唯一一家動物園里的20來只動物也是麻醉后從埃及經地道偷運而來，其中包括羚羊、豹子和孔雀。最精良的地道甚至可以通過汽車。而運送一個人通過地道由埃及進入加沙的費用大約是1000美元。

2013年第一季度，地道為加沙提供了65%的面粉、67%的消費品、98%的糖、100%的鋼鐵和水泥，同時為哈馬斯提供了重要的武器和財政支持——每年對800多條走私地道征稅相當于哈馬斯財政收入的40%。地道也是哈馬斯的“武器通道”，槍械、彈藥、火箭炮零部件甚至反坦克導彈等武器也不斷流入哈馬斯武裝，大大增強了其實力。endprint

哈馬斯的突襲通道

從功能上劃分，哈馬斯的地道分為“攻擊型”和“后勤型”兩種。

加沙的地道絕大部分都屬于“后勤型”。這些地道主要分布在加沙地帶南部與埃及交界的地區，十幾公里的范圍內，分布著數百條地下通道。從武器到生活用品，從汽車部件到牛羊等牲口，甚至“新娘”，“補給型”地道維系著哈馬斯的運轉與加沙百姓的生活，其重要性不言而喻。這些地道有些是被哈馬斯控制，還有部分是被大家族的商人控制，他們通過地道向加沙地區走私商品，獲取暴利。當然，大多數地道走私業務都要向哈馬斯政府交20%左右的稅。

攻擊型的地道主要是在加沙北部。以色列在加沙地帶北部建立了高達數米的厚重隔離墻，并設有崗樓，是防守最嚴密的地段。加沙地帶東部與以色列接壤的地區是大片平整的農田，視野寬闊、利于防守，因此以色列僅搭建了鐵絲網，這里也是哈馬斯“攻擊型”地道的藏身之地。

2006年6月，巴勒斯坦武裝人員曾借助地道潛入以色列，綁架了19歲的以軍士兵沙利特，引發了造成400多名巴勒斯坦人死亡、60多名哈馬斯官員被捕的以軍“夏雨行動”。 5年后，以色列才釋放千余名巴勒斯坦囚犯，換回沙利特的自由。沙利特作為1994年以來第一位被巴勒斯坦武裝組織俘獲的以色列軍人，載入了巴以沖突的史冊。

與在敘利亞戰場頻頻出現、專門給政府軍坐“土飛機”的一次性爆破地道不同，只要使用得當，現在大多數加沙地道是可以反復使用的。2012年前，哈馬斯曾多次試圖用爆破地道的方式炸毀以軍哨所，但這種地道開掘成本高，容易被以軍發現且只能使用一次，逐漸被哈馬斯放棄。

后來，哈馬斯通過地道，以10人以下的班組滲透到以軍陣地或前線部隊后方，在遠離地道口的地區對以軍哨所或者小股部隊發起偷襲。由于加沙與以色列的邊境線漫長，而以軍兵力不足，只能保證前沿有充足兵力，后方哨所內僅有幾人駐守，行動迅速的哈馬斯小隊很容易得手，并在以軍增援趕到前從地道撤離。即使偷襲失敗突擊小組被殲滅，只要他們沒有處在地道口附近，地道也不會輕易暴露。為了解決這一問題，以軍大量征召預備役，試圖通過增加兵力密度和巡邏次數的方式保護這些后方據點，卻沒料到這一舉動反而增加了以軍傷亡的概率。

哈馬斯對地道的另一種用法則是將其作為隱蔽的火箭發射陣地使用。在以軍發現的一些哈馬斯地道中，就有一條在地道口布置了4聯裝土制火箭發射架。這種發射方式不僅更為隱蔽，還能通過隧道增加火箭的射程——質量不過關的土火箭有一半都因為射程不足落在加沙自己的領土上，而把發射陣地搬到以色列的地下，讓這些火箭抵達以色列領土的概率就可以達到100%。因為土火箭的彈道不穩定，以軍也難以精確測定這些火箭彈的發射陣地的位置并加以打擊。

以色列吃了不少苦頭

以色列國防軍并非在加沙才吃到過地道戰的苦頭。2006年，以色列曾與黎巴嫩真主黨發生了大規模沖突，當時以色列軍隊遭受重創，一個主要原因就是真主黨的地道戰打法。由于真主黨早就準備好跟以軍在本土作戰，因此他們提前修建了一個地下隧道網絡。真主黨的戰士們采取“打了就跑”的方法，使用便攜式反坦克火箭彈發射器，發射完就消失在地下，讓以軍根本無法預防。以軍準將庫珀瓦瑟稱：“我們完全了解他們的戰術，但我們不清楚他們的地下隧道網絡的具體位置，因此讓他們獲得了戰術上的優勢?！?/p>

真主黨的這種戰術是跟車臣反政府武裝學的，當年車臣反政府武裝在格羅茲尼利用“地道戰”曾讓俄羅斯軍隊吃盡了苦頭。其實，真主黨跟車臣反政府武裝的關系一直十分密切，雙方在人員和武器方面一直保持“互助”關系。如今，真主黨又將地道戰的法寶傳授給了哈馬斯。

盡管過去8年來，以色列軍隊兩次在戰場上吃了地道戰的大虧，但迄今為止，他們似乎并沒有找到一個應對地道戰的好辦法。

21世紀以來，各國軍事部門都發明了不少對付地道戰（或地堡戰）新武器，如汽油彈等，可借由燃燒的方式耗盡地道內的氧氣令敵人窒息，并以爆震波將地道入口炸壞，困住地道與地堡內的兵員。此外，美國、俄羅斯等國也開發出所謂的“鉆地彈”，通常安裝在空投炸彈、巡航導彈的彈頭上，可以有效貫穿地下掩體，摧毀坑道以及坑道內囤積的物資和隱藏的人員。

據以色列媒體披露，以軍也擁有這些先進的反地道戰裝備，但這些新式武器很難用于加沙戰場，因為加沙地帶人口密度極高，36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居住著超過150萬人，一旦采用鉆地彈、汽油彈等武器，勢必造成大量平民傷亡，其后果是以色列政府難以承擔的。以色列國防軍采購的這些武器，主要還是用于對付伊朗、敘利亞等國的地堡、核掩體等目標。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加沙地帶的地道迷宮一直令以色列方面寢食難安。據報道，以色列已投入數百萬美元，動用大量軍力，使用地下傳感器等探測手段來對付加沙地帶的地道網絡，但收效甚微。2012年，以色列政府公布的一組數字顯示，過去十年間，以軍先后摧毀了數百條加沙地道。但是究竟加沙有多少條地道，外界誰也說不清。在媒體的報道中，加沙的地道數量少的有200條，多的則多達2000條。

如今，以軍在加沙與埃及接壤的拉法公路沿線筑起高達3米的隔離墻，并將墻基深埋地下，同時在隔離墻外挖掘深溝，每天都有以軍裝甲車巡視，目的是阻止地道挖掘。在這些深溝里，以色列軍人還會埋上地雷等爆炸物，到了晚上加沙城鎮總能傳出爆炸聲，往往就是以軍在深溝中布設的地雷引起的。此外，以色列有公司已經提出了更完善的溝渠方案，試圖將溝渠改造成水渠，加大哈馬斯挖掘地道的難度。

以色列國防軍7月23日公布的一段視頻顯示，他們在以色列與加沙北部接壤的一處荒地發現了地道口之后，曾采用“放煙”的土辦法，試圖將地道中藏匿的哈馬斯武裝分子熏出來。但成效不大。長期在地道中穿梭的加沙人，基本都裝備了防毒面具，因為埃及方面為打擊地道走私，經常也會在埃及一側的地道盡頭放煙。

在如何對付哈馬斯地道的問題上，以軍已經形成了自己的模式。單純炸掉地道出入口是沒用的，哈馬斯會很快修復地道。通常在發現地道出口后，以軍會向地道內派出機器人，拖曳著爆炸物尋找地道的入口，隨后回收機器人，引爆地道。由于地道內往往有堅固的水泥壁板結構，爆破地道所需要的炸藥也不是一個小數目。

在以色列的慫恿下，埃及已在與加沙交界的邊境線地下安裝深達約18米的金屬擋板，以阻止有人挖掘地道將武器和其他物資走私進入加沙境內。以色列《國土報》的消息稱，埃及在邊境線地下建造的鋼鐵障礙物，其總長度近10公里，深度約18米至27米。這些鋼鐵障礙物很難被切割或者燒毀。

和平才是最佳出路

加拿大人保羅·鮑曼是世界上探索地道和地下空間領域的知名專家之一。他在接受以色列媒體采訪時透露，探測地道的高科技手段是存在的，并且已在美國、加拿大、韓國等地都使用了?！笆聦嵣?，幾年前，我們和以色列國防軍談過，但他們沒有采用我們的技術?！滨U曼沒有透露具體的原因。

一支來自以色列理工學院的隊伍，目前正在研發一套地道探測系統。這套系統將光纜埋藏在地下1到2米深的地方，用來檢測地底活動。從本質來說，這個系統就是搭建地底圍欄，使用“布里淵光時域反射儀”技術來檢測地下線纜受到的壓力。研究表明哪怕是輕微的地層變形也能夠被檢測到，從而使得該系統非常適合檢測地道建設人員的活動。線纜的價格也很便宜，而且只需要通過一個設備，就能夠同時檢測長達30千米的邊境線。

鮑曼說，一種類似地下雷達的技術是尋找地道的好方法?！耙陨幸恢睂Υ撕芨信d趣。而且，以色列的公司正在努力研發地下雷達系統?！滨U曼說，“在地下雷達系統中，你向地下發送電波，收到異常信號就意味檢測的區域和其他區域有所不同，然后就知道需要進一步調查?！?/p>

曾經在以色列戰斗工程部隊擔任指揮官的阿泰·謝拉赫認為，以軍目前采用的手段更多的是一些土辦法，即便是效果最佳的地面軍事行動也只能暫時破壞哈馬斯的地道網絡，以色列今后還要找到一個綜合性的解決方案。

堵不如疏，對以色列而言，也許只有推動以巴和平進程，真正與巴勒斯坦人實現和解，才能讓加沙地道成為歷史，為加沙的“地道戰”畫上句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