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勝訴奧巴馬的背后

遲忠波

2014年7月16日早7點50分，三一重工總裁向文波突然被一條手機短信吵醒。由于這個手機號碼比較私密，只有少數人知道。向文波意識到一定有大事，他打開信息看后，興奮得連衣服都沒穿，就下了床。

10分鐘后，已經9個多月沒有更新微博的向文波突然發出一條微博。雖然只有18個字，卻引發了轟動效果。

微博內容如下：“三一起訴奧巴馬總統在美國巡回法院獲勝。”

這意味著，在美國深陷危機長達2年之久的三一重工終于轉危為安。

居然告贏了美國總統，真是不可思議！

彼時的2012年，三一重工剛開始起訴奧巴馬時，已陷入公司成立以來的最大危機中。輿論普遍認為三一勝訴的希望不到1%。可是，三一重工卻把這不到1%希望，變成了一次100%的關鍵勝訴！這是怎么做到的，是怎么告贏美國總統的？

為了尊嚴起訴奧巴馬

2012年3月，三一重工在美國的關聯公司羅爾斯（Rallls）公司，從一家希臘公司手中收購了位于美國俄勒岡州的一個風力發電廠建設項目——Butter Creek（簡稱BC項目），為此三一重工先后投入了約1300萬美元。

2012年7月25日，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CFIUS）突然下發禁令，認為BC項目危害美國國家安全，要求三一立即停止建設并撤出所有設備，而且只允許被該機構許可的美國人進入移走設備。

9月28日，美國總統奧巴馬簽發總統令：以涉嫌威脅美國國家安全為由，中止三一的BC項目。要求Rallls公司在60天內從上述場地上撤走全部財產和裝置，并且在90天之內從這個風力發電項目中撤出全部投資。

一個中國公司的一個只有區區千萬美元的項目，竟驚動美國總統簽發總統令，這讓三一重工感到莫名其妙。因為項目是從希臘公司手里買過來的，這家公司已經完成了所有批準程序，包括美國部隊的航空管制批準都已經拿到了。希臘公司做這個項目沒有問題，可是中國公司卻被以威脅美國國家安全為由禁止，三一重工上下都實在想不通。

“我們確實沒有干壞事。盡管國家不同，文化不同，但我想有一些東西是共同的：有冤總得有一個地方說，總得有一個方式讓真相大白?！背烁惺艿奖辉┩魍?，向文波最大的感受是憤怒，“整個過程不能允許中國工作人員進廠，要把碎片恢復原狀，這有一點刁難。而且時間這么短，牽扯到所有在美國的業務，和所有在美國的工作人員，我們覺得從感情上、尊嚴上是不能接受的， 這是我們下決心起訴的一個很重要原因。”

經過慎重考慮，三一重工分別于2012年9月12日和10月1日分別將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以及奧巴馬總統告上法庭。

三一重工董事長梁穩根也非常支持起訴奧巴馬的決定：要洗刷不白之冤。

深陷危機

三一起訴美國總統奧巴馬！這消息就像一枚炸彈，在國內炸開了花。

很多人覺得三一重工一定是瘋了，也有的人認為三一在炒作。

而且，三一重工的起訴，會不會影響中美關系？三一的行為，國務院、外交部會不會干預，是支持三一還是……

再有，起訴投資國家的總統，會不會影響三一在其他國家的投資……

雖然向文波說起訴奧巴馬，是三一重工深思熟慮的結果，但是，起訴后感到的巨大壓力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更重要的是，輿論普遍認為，三一根本沒有勝訴的希望。美國721法條明確規定：總統依據國家安全作出的決定和相應采取的行動不受司法挑戰。也就是說，即使三一提起訴訟，但是美國法院能不能立案，這都是一個未知數。

向文波說：“可能對很多人來講是非常簡單的事情，但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很艱難的決策。但三一重工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如果官司敗訴了，充其量不在美國混了，不在美國混我們也可以活下去。”

內憂外患

起訴美國總統的危機還在發酵，另一場危機也突然而至。

2012年11月21日，董事長梁穩根突然宣布，三一重工總部和各核心事業部將遷往北京市昌平區。這一消息經媒體一傳播，讓本來就深陷起訴奧巴馬危機的三一重工，陷入到更深的危機當中。

雖然，三一重工一再強調，公司總部搬遷到北京，是公司國際化的需要，三一重工要實現從1000億向3000億的跨越，將總部遷往經濟資源更豐富的北京是自然而然的選擇?？墒?，令三一重工始料不及的是，輿論轉向了另外一個方向，稱三一搬遷的原因是一山難容二虎，三一搬遷這也是在向政府示威。這些傳言讓三一重工陷入深深的內憂外患中。

外有狀告奧巴馬的官司纏身，內有搬遷引發的和政府關系的深度危機。與奧巴馬的官司一旦敗訴，將重創三一重工的國際化戰略。如果不能妥善解決搬遷引發的危機，三一重工的后院將起火。

三一走的至要四步

在2014年7月，三一重工勝訴奧巴馬以后，筆者與三一重工總裁向文波、三一重工副總經理、Rallls公司首席執行官吳佳梁，以及三一在美訴訟案首席律師夏廷康進行了多次溝通，基本上梳理出了三一重工勝訴奧巴馬轉危為安的智慧。

深陷危機的三一重工，在長達兩年的訴訟過程中，用了四步轉危為安。

第一步，忍

按照常理，起訴以后三一重工最重要的工作是如何收集證據準備應訴。但是，對于三一而言，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們要不折不扣的去執行總統令，60天之內拆除已經部分建成的風電項目，并且要恢復原狀。

吳佳梁是Ralls公司首席執行官，“總統令的要求是比較嚴格的，而且是某種角度從我們看來，從我看來里面存在很大的風險和陷阱。總統令要求在60天之內必須清除現場，而且提出很嚴格的要求。水泥基礎要挖出來，要碎到食指那么細，而且還做出一個不可思議的規定，要求只有在美國出生的美國人才允許進入到那個區域去施工。大家可能不太清楚，這意味著什么？在美國只有選美國總統的時候才要求必須是在本土出生的美國人。就是選國務卿、國防部長，以及任何一個部長都不需要你是美國出生的美國人。但是挖水泥基礎的人，竟然要求是美國出生的美國人?！?

在吳佳梁看來，雖然讓人憤怒，但他們必須要忍，只有按總統令的要求完工，他們才有資格真正起訴奧巴馬總統。而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能按照規定完成，就是違反了總統令，三一重工將會面臨更加嚴厲的司法制裁，他作為Ralls的首席執行官甚至要面臨牢獄之災。

小不忍則亂大謀，三一人將老祖宗的智慧，帶到了美國并游刃有余運用著。

第二步，組建超豪華律師團

三一人很清楚在法庭上說什么很重要，但是，誰來說更重要！既然是在美國打官司，就必須用美國人的游戲規則，用美國人來打敗美國人。

為此，吳佳梁找到了華人律師夏庭康，在他的帶領下遍訪美國最著名的律師。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個豪華律師團組團成功。

第一位是美國的最高法院大法官的實習生；

第二位是美國前司法部副部長；

第三位是美國海軍前法律總顧問；

最牛的一位是小布什總統時期的美國總檢察長。

對于這樣一個超豪華組合律師團，向文波很滿意，“這個律師團對美國司法系統有深刻的理解。而且可以說是這方面的權威?！?/p>

對于請超豪華律師團到底花了多少錢，向文波一直諱莫如深，沒有正面回答，“這個錢呢，我覺得，首先對于我們一個年盈利上百億的一個企業來講，是不足掛齒的。”從向文波的話中可以感受到，為了打贏這場官司，三一重工不惜代價。

事實證明，在海外就地組建豪華律師團，讓三一占有了“地利”優勢。

第三步，避實擊虛

從三一重工的五條訴訟請求來看（見圖表一），第一、二、三、五條挑戰的是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和美國總統的“實”，是實實在在的挑戰權威，這樣的勝算肯定不大。而三一重工最核心的訴訟請求其實隱藏在第四條，即對程序正義的質疑。這其實是“虛”，是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和美國總統的軟肋。

721法條明確規定，總統依據國家安全做出的決定和采取的相應行動不受司法挑戰，這也就意味著三一重工起訴奧巴馬的訴訟請求很難得到法院的支持，甚至美國法院都不會立案。

果然，三一重工提起的五項訴訟請求，美國法院駁回了四條，僅僅只保留了一條關于程序正義的訴訟請求。這條訴訟請求的核心內容是：奧巴馬總統及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的命令未經過應有合法程序，造成Ralls財產被違憲剝奪。

輿論普遍認為，法庭支持程序正義這項立案，其實意義不大，也基本宣告三一起訴奧巴馬失敗。但是，三一整個律師團卻不這樣認為，他們甚至覺得，這已經是勝利的一部分了！作為律師團唯一一個華人律師的夏廷康，在得知美國法院同意以程序正義立案以后，興奮不已：“721法條明確規定，總統做出這個決定不受司法挑戰。那好了，那我們就要從程序正義去下手了。通過不合法的程序做出來的決定，它一定在法律意義上是不能執行的。好，既然我們不能直接的挑戰總統決定的適法性，那我們就挑戰過程的適法性，從而挑戰整個決定的適法性。”

夏廷康認為，只要法院能立案就是為勝利賣出了堅實的一步，如果能證明總統在形成總統令的過程中違背了美國憲法，那么，總統令自然就失效了。

所以，法院同意以程序違法立案，這對于三一重工來說太有利了！

第四步，以霸蠻精神堅持到底

然而，三一的積極應訴，并沒有換來令人喜悅的成果，2013年10月9日下午5時許，美國哥倫比亞特區聯邦地方分區法院杰克遜法官，就Rallls公司訴奧巴馬總統案做出初審判決，駁回了三一重工針對奧巴馬發出的總統令違反程序正義的訴訟請求，這意味著三一重工一審敗訴。

一審敗訴后，有很多人勸說三一重工就此打住，忍了也就算了。這些人的理由是在國內如果一審敗訴以后，二審勝訴的機會是微乎其微的。同樣，在美國把在官司再打下去也不過是自取其辱。

那么，三一重工到底打不打二審？

周福貴是三一重工負責美國業務的副總裁，他給向文波發信息請示，“總裁，早上好，奧巴馬，我們是否繼續跟他干？”向文波只回了一個字“干”。“下周三夏律師來，你見嗎？”向文波仍然回答了一次字，“見！”

2014年7月，在參加央視《對話》節目的現場，律師夏廷康時候看到了現場展示的向文波和周富貴的短信，非常感慨，“如果當時向總決定不見，那我也認為這個官司可能就打不下去了。這是一種勇氣、信心和力量，讓律師團隊有了用武之地！”

夏廷康絕對不是在說客氣話，而是一個旅居國外華人的真情流露。

事實表明，三一的決心在這場官司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如果沒有這種堅持，甚至如果沒有湖南人的霸蠻精神，也就不可能有今天勝訴奧巴馬的結果。

當然這種堅持并不是盲目的，而是仔細研判的結果。夏廷康帶領的豪華律師團深深了解美國的法律體系，對于一審敗訴，他們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在他們看來，一審法院能夠為起訴奧巴馬總統立案，對于一審法院來說已經是破天荒的事情了。因為美國的一審法院只有一個法官，讓一個法官來判決總統令違憲，顯然壓力非常大。但是，在二審的時候，會有三個法官同時來審判，三個法官共同面對美國的外資投資委員會，面對國家元首，共同承擔判決結果的責任，就有了一份底氣。而且，美國三權分立也讓法官對總統并不畏懼。

云開霧散！

經過漫長的等待，終于等來了勝利的一天。

美國東部時間2014年7月15日早上10時許，美國哥倫比亞特區聯邦上訴法院，由漢得遜大法官、布朗大法官和維金斯大法官組成的合議庭，做出判決。

在長達47頁的判決書中，三位法官一致認定：三一重工在美關聯公司Rallls在BC項目中有受憲法程序正義保護的財產權；奧巴馬總統下達的禁止Ralls俄勒岡州BC項目的總統令違反程序正義，剝奪了Ralls在BC項目中受憲法保護的財產權。

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就BC項目針對三一各公司下達的各項命令，不因奧巴馬總統令的下達而自動規避法院的審查。初審法院應就Ralls對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各項命令的挑戰和訴求立案，并進行實質審查。

至此，三一重工對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和對奧巴馬起訴在二審獲得全面勝利。

得知勝訴的消息后向文波非常激動：“這明確說明了三一在美國的Rallls公司所擁有的資產享受憲法的保護， 總統令是違反憲法程序正義的。這個判決就宣布了，總統法令從判決的那一天已經失效了?！贝藭r的向文波如釋重負。兩年以來，這場官司就像一座大山一樣壓在他的身上，他承受的壓力是別人無法想象的。現在好了，所有的陰霾隨著判決的勝利一掃而光，三一重工的國際化必將迎來一個嶄新的快速發展。

責任編輯：李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