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聲音的人

依江寧

圖像同聲傳譯師是做什么的？恐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

如果你參加過大型會議就清楚了，發言者在臺上滔滔不絕，講一堆冗長晦澀的理論，圖像同聲傳譯師會用打比喻的方式，畫一棵樹，或一只猴子，來解讀會議——總之，他畫的都是簡單圖形，但含義豐富。他能在一段長篇大論里找出關鍵詞，或者通過提問，得到這個關鍵詞，然后轉化為圖像。

說白了，就是畫聲音的人。這是一種嶄新的職業。

世界500強的公司在開會中，經常會采用圖像同聲傳譯的方式。這類稀缺人才，全球不到兩百人。毛泡泡，則是中國首位圖像同聲傳譯師。

聽從自我，打開另一扇窗

毛泡泡感知世界的方式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她喜歡畫畫，并用畫畫的方式來表達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上學的時候，同學們都在認真記筆記，老師走下來一看，發現她在紙上畫畫兒，頓時大怒，把她趕出了教室。毛泡泡非常委屈，其實她是在用畫畫記筆記。

幸好她沒有完全走應試教育的路子。一位從北京到云南采風的畫家，到毛泡泡家里開的文印店買東西時，偶然看到12歲的毛泡泡貼在墻上的畫。那些畫天馬行空、毫無章法，山林、鳥蟲、溪水連同阿媽的嬉笑怒罵，一一展現，充滿童趣和天真。畫家贊不絕口，對毛媽媽說：“你女兒太有才了，你要支持她，有機會的話一定要讓她考美術學校。”

當時，毛泡泡在學習上的低落情緒已經快讓毛媽媽絕望了，聽說還有這樣的機會，激動得幾晚沒睡，然后作出一個大膽決定，讓畫家帶著毛泡泡去北京學畫。毛媽媽覺得，這是女兒走出大山的唯一機會，不能錯過。

就這樣，小小年紀的毛泡泡，獨自赴京求學。在畫家夫婦的幫助下，她一路考上了徐悲鴻美校，大學時順利被北京服裝學院錄取，大二時就被選中公派到丹麥服裝學院留學。在國外學習多接受視頻教學，很少需要啃書本，因此毛泡泡沒感覺到自己的世界有什么和別人不一樣的。

畢業之后，她去荷蘭旅行，途中順便在中荷文化交流的夏令營項目中找到一份志愿者的短期工。短短兩個月的工作，毛泡泡良好的溝通能力讓主辦方之一的荷蘭埃文斯大學印象深刻。學校當時正要成立國際學院亞洲貿易系，有意聘請她任教，教中國文化與藝術。毛泡泡因此留在了荷蘭，成為埃文斯大學最年輕的老師，也是唯一的中國老師。

一切都順風順水，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年底交學術論文的時候，碰到寫文章和查看大部頭學術書籍，毛泡泡的頭就大了。平常人看書是從左往右，在她的眼里，書里的字呈發射狀朝自己飛來，無法集中精力“抓”住它們。她口才好，平時上課主要用的是圖畫闡述，沒有一點問題。她有很多想法，卻沒辦法寫出來，只能畫，可是畫的東西怎么做成論文？

郁悶的毛泡泡跑去看醫生，醫生安排了三次測試，確診她患有閱讀障礙。這是由大腦綜合處理視覺和聽覺信息不協調，引起的一種閱讀和拼寫障礙癥，主要表現為閱讀時易讀錯字，書寫時常搞混形近的字，注意力很難集中。醫生說，閱讀障礙癥患者常有藝術的天賦，視覺發達，對色彩、形狀非常敏感。

醫生建議毛泡泡去找系主任談一談，看是否用其他方式來寫論文。系主任說：“可以啊，你就用圖像來表現吧，這是創新。”就這樣，毛泡泡把一年來的學習和探索的東西一股腦畫了出來。在年終考評大會上，系主任把她做的成果編成一個小冊子送給她，讓毛泡泡很感動。

之后，她一發不可收拾，用大量的漫畫描述對生活的理解，偶爾聽到的一段音樂、路邊的一棵植物、和貓咪玩耍的一個瞬間、與朋友一段有營養的對話……毛泡泡用這種方式去記錄、感受生活，漸漸積累了幾十本筆記。朋友看到筆記本的內容，贊嘆說：“你太有創意了，這么復雜的事情，居然能用漫畫簡單地表達。”

突破自我，一張畫解讀全世界

在埃文斯大學待了七年后，毛泡泡還是回到了中國。因為男朋友想來中國，正好有一家荷蘭培訓公司提供了外派到上海的職位，毛泡泡就此辭去了教職。

干了一年多，中國職場的文化氛圍讓毛泡泡不是很適應，她索性裸辭了。

毛泡泡想，除了教書、培訓，有沒有更適合她從事的領域呢？心血來潮，她就上網搜索，還真找到了視覺傳達這個領域。有一種叫圖像同聲傳譯師的工作，將演講人的故事內容、意境神態以同步形式轉化成手繪圖畫。圖像同聲傳譯師的大腦是一個高度濃縮的圖像資源庫，所有圖像素材都需要在一兩秒中抽取出來，一兩秒快速繪制在紙上，包括構圖顏色等等的安排。

這種有創意的工作簡直是為她量身定做的。毛泡泡興奮地找資源，買書，學習，然后找到了國際上最權威的美國機構The Grove Consultant（視覺會議之書機構）考取了認證視覺引導師的認證。

國際視覺引導協會聘請她為董事和中國區傳播大使，毛泡泡因此得到很多為全球大師級人物做圖像同聲傳譯的機會。

2013年，在第八屆德魯克論壇上，毛泡泡要為現代管理學之父彼得·德魯克的女兒塞西莉做圖像同聲傳譯。年近六旬的塞西莉打算向觀眾演示一個PPT，老版本用了八年，她想求變，卻思路枯竭。

泡泡和她聊了兩個小時，挖掘到了許多小故事。比如領導者如何將理念傳承給團隊，毛泡泡畫出5歲孩子學游泳、中國太極的奧妙等隱喻，形象地展示了德魯克的管理思想。毛泡泡把理論和思想畫給觀眾，讓他們產生共鳴。大家看得津津有味，現場氣氛活躍，塞西莉講得也更帶勁了。會后，毛泡泡與塞西莉成了朋友。目前，兩人正在合作編寫運用德魯克管理思想的親子繪本。

有一家國內大型IT公司召開產品設計討論會，邀請毛泡泡過去，看能否提供幫助。她拿到了兩個設計團隊的文案，厚厚的一本，做成PPT是上百頁，文字密密麻麻。

會議現場非常熱鬧，兩套設計方案的團隊正在“死磕”，誰也無法說服誰。毛泡泡聽了半天，覺得有些爭吵沒必要，其實他們的想法有不少共通點，但互相都不知道。她根據PPT和雙方的描述，加上自己的提煉，把兩種方案的關鍵要素明明白白畫出來，擺在一起。圖畫直觀可見，有時比交談更有助于溝通。爭論平息了，老總非常滿意。以后有大型商務會議，都指定聘請毛泡泡參加。

很多人好奇地問毛泡泡，怎么做到邊聽邊畫的？毛泡泡說：“我在聽會時，迅速抓重點，再用簡單圖像表達。用圖像隱喻描述復雜抽象的概念，對邏輯思維、空間感、畫面感和講故事的能力，都是一種考驗和鍛煉。通過專業訓練，許多人都可以做到。”

于是有很多人找到毛泡泡學習，希望成為這個創意工作的同行者，或者通過圖畫的力量，成為生活中的高效溝通者。求學者五花八門，大學生、臨近退休的阿姨、陷入中年危機的夫妻、尋求事業突破的培訓師、渴望走進孩子內心的年輕媽媽……有趣的是，他們幾乎都沒有繪畫基礎。

現在毛泡泡還成立了一個泡泡書屋，支持中國有閱讀障礙的孩子畫書，并且做線下的活動，呼吁社會關注有閱讀障礙的孩子。周末，她會走進一群閱讀障礙的孩子中講課。

有一次遇到了8歲的小薩，一名讀寫困難兒童。那段對話讓毛泡泡不斷地回味。

小薩問：“你什么時候再來啊，我會想你的。”

毛泡泡問：“有多想？”

小薩答：“像星星想月亮一樣。泡泡，你結婚了沒有？”

“什么是結婚？”

小薩回：“結婚就是相愛的人住在一起。”

“那什么是相愛呢？”

頑皮的小薩躺在地上，舉起雙腳，冒出一個特別有趣的答案：“相愛就像我的兩只腳，左腳碰右腳，分不開。”

“你不覺得這個答案很有創造力嗎？”說起這段驚喜的時候，毛泡泡歪著頭開心大笑。

（編輯 ?趙瑩 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