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東
前幾天大學同學聚會,一位在政府任職的同學表示最近比較郁悶,說是辦砸了一件大事情。大致的經過是這樣的:同學在一個縣里當政府法制辦主任。幾個月前,市里條線通知他,省里要評選法治建設先進單位,市里確定同學所在的縣為本市唯一候選單位,要求上報參評材料。按照慣例,這樣的評選基本上只要市里推薦上去,獲評是沒有問題的。于是,同學欣然向縣里匯報,縣政府也隨即將之作為今年政府工作重要目標之一寫進文件。然后,組織材料,上報參評,自然是輕車熟路,手到擒來,余下的就是靜候佳音了。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臨近年底,市里通知他,由于上半年該縣一位政府副職領導犯受賄罪被判了刑,省里面直接取消了縣獲評法治建設先進單位的資格。同學依稀記得那個案件拖了很長時間,去年一審宣判的時候他還去旁聽過,今年上半年二審宣判的時候,已經很少有人關注它了,沒想到成了一顆地雷,在這個節骨眼上炸了一下,把到手的先進給炸沒了。
看著同學心情不好,我只能安慰說誰會在意文件上的東西,說不定忙于事務的縣領導早把這事給忘到九霄云外了。安慰別人不是我的長項,不過我倒關注起這件事背后的邏輯關系起來。按照省里的邏輯,縣領導被判刑,就說明這個縣不是法治建設先進單位,要當法治建設先進單位,就不能有領導被判刑,聽上去也確實有點道理:許多公認的法治程度較高的國家和地區,往往政府比較清廉,遠的不說,近的如香港、新加坡等。但仔細分析,又覺得這個邏輯有點站不住腳。要按照這個邏輯,十八大以后,打了那么多大老虎,是不是說我們國家的法治反而在倒退呢?難道省里面認定一個地區法治水平的邏輯和那個讓我國的清廉指數排名大降20個名次的透明國際的邏輯是一樣的?
評獎、評優既是一種評價機制,又是一種激勵機制,很多地方喜歡用評獎、評優的方式作為管理手段來進行管理,小到家庭的內部管理,大到如評價一個地方的法治水平。這種管理方式既操作簡單,又快捷高效,無論是管理者還是被管理者,都比較樂于接受這種方式。在我們國家,每到年底,各式各樣的評獎多如牛毛,大家都達到了得之固喜、失亦欣然的境界,那就是只要不是懲罰就行。評價的標準體系,包括指標和權重。在政府工作的諸多評價體系中,評價的指標固然各有不同,但大都有一種處理權重的方式,叫做“一票否決”:只要符合一項條件,則工作整體不合格,失去評獎評優的資格。我的那位同學就遇到了這個陷阱:只要有一位領導被判刑,則該地區法治建設不合格,評優被“一票否決”!或者說因為一個人的犯罪,全縣人民的法治建設努力在上級評價層面上將付諸東流。
這樣的管理方式,看上去既公平又方便,易于管理操作,但這樣的設定是否有助于達到管理的目的?就本案而言,是不是有助于推動地方的法治建設?最近看明恩溥的《中國人的性格》,其中有一段是這么講的:“中國人的責任觀……直接導致了上上下下所有的官吏都掌握了一套弄虛作假的手段,如實匯報情況,還要受到嚴厲懲處,完全顛倒了公正原則,違背了人性。因此,官員們發現不能控制犯罪現象或覺察得太遲的時候,即使本該負責,他也要掩蓋真相,以逃避責任。”
明恩溥看見的是一百多年前的中國社會,可見這種管理的邏輯由來已久,在看似嚴格的管理標準之下,“一票否決”的結果可能會走向管理目的的反面。當然我們不是來討論管理科學的,但無論是從管理的角度,還是從法治建設的角度,如果我們不能一概拋開這類評價型的管理方式,那么就應該思考如何使我們的指標設定更加科學,邏輯更加嚴謹。
法治與腐敗、反腐敗是既有聯系又有區別的幾個概念。一個法治程度較高的社會,不等于一個沒有腐敗的社會,但一定是一個反腐敗更有力的社會。將有沒有腐敗,或者將有沒有領導腐敗,作為評判一個地方法治程度高不高,或者法治建設水平高不高的標準,顯然是有失偏頗的。我倒覺得,一個地方,如果能夠下決心依法查處領導干部的職務犯罪案件,說明這個地方反腐敗的力度較大,法治建設的水平相對也要高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