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是溫柔的復仇

藍文青

《斷臂上的花朵：人生與法律的奇幻煉金術》書名很奇妙，作者是南非消除種族隔離之后的第一批大法官之一奧比·薩克斯。知道他的名字是與我先生相熟的南非朋友某一次閑聊，朋友曾提到，他說過：“如果被控在我車底放炸彈的人有朝一日在法庭前受審，卻因證據不足而無罪獲得開釋，這仍是我溫柔的復仇，因為這表示我們活在法治之下。”如今，真正能讀到他的書，卻是在這個冬天里。

之所以書名是“斷臂上的花朵”，因為他在一次前南非種族主義政府的暗殺中，斷一臂，眇一目。而他卻期望“若是民主能在南非落地生根，那么代表純潔和殉道的玫瑰與百合花將從我的斷臂上開出，而這就是我溫柔的復仇”。

反觀歷史上，這世上承受過薩克斯這樣被當做異見分子或者恐怖分子通緝、被監視、被暗殺的人，一旦有機會東山再起，絕大多數都會用同樣的手段回報當初的施暴者，然而，薩克斯不是，薩克斯們也不是，這個“他們”包括了著名的黑人領袖納爾遜·曼德拉和紅衣主教圖圖，還有現任南非總統前非洲人國民大會主席祖馬，以及所有與薩克斯并肩努力的人們。

本書一開始，薩克斯就用他的親身往事開啟了一場寬恕之旅。在這場旅途中，他不僅用自己的故事解放了自己，更用一個個案例說著各種各樣寬恕的故事;在“真相與和解”的一個個事件之中，他用案例事實解釋寬恕的必要性，詮釋了對普通人來說了解真相遠比復仇更為重要，闡明了與其報復他人不如修復人際關系的價值，也用事實說明給予人基本權利保障的必要性，不僅指出法律應以仁慈與悲憫為念，同時也在尊重信仰的基礎上強調了維護司法獨立的尊嚴，這其中真正最有力的武器是正義。站在正義的旗幟下，薩克斯的全篇幅都在寫這樣相同的主題，寫維護正義需要寬恕，寫法律針對理性的寬恕與和解的制衡，寫生動有活力的法律是熱情和幽默的，寫無情的判決和有情的理性之間的矛盾和共性，更表達了進入二十世紀末之后，人類能夠在捍衛基本人權，保證人性尊嚴這條路上，走得更理性、更寬容，讓法律的機器運轉得更有良知，這樣的理想。這就是他的“溫柔的復仇”，而效果則像英國詩人華茲華斯所說：“正義之神，寬容是我們最完美的所作所為。”

二十世紀末，跨種族、跨國界的南非憲法頒布，薩克斯們一直在努力，雖然南非依然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即便是南非種族隔離已經結束，很多當初的狹隘思想都已經被引入了新的更為寬廣境地，但法律依然僅僅還是一部機器，或者一紙文書，它能有效高效地運轉，依賴的正是如薩克斯這樣的人，一如他自己所說：“那我們就是賦予這機器生命的靈魂，良知良能是我們的領航員。”

全書類似回憶錄，但又不全是回憶錄，像一本夾敘夾議的歷史記錄，更像一篇篇主題分明的隨筆，更有意思的是書中的二十五個案例，這些案例，每一個案例涉及了社會的方方面面，每一個案例的論辯意見又都頗像一篇思考記錄，這本書就像一本論辯筆記，但綜述所有的一切的表象，可以在字里行間發現這位南非憲法的“核心”推動者薩克斯對自己斷臂上開出的這朵花的熱愛，更可以看到他對南非的熱愛，看見他的對生命的熱愛，看見他對生活的熱愛，更看得出他對維護每一個人的基本權利的關注遠遠勝過了往日他自己的被戕害。他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暴力的報復，他只有更為寬容的饒恕，饒恕他人，釋放自己，贏來更為開闊的靈魂空間，讓自己的良知不被泯滅，讓自己的善良得到放飛，讓自己穩穩地站在正義的旗幟之下，不偏不倚，無私無畏，于是，他哭，他笑，他與朋友祖馬調侃自己的傷殘，他為法律鍛造成一顆睿智幽默的靈魂，他累得倒在朋友懷里，他最終可以驕傲地讓自己的孩子讀懂他追求的夢想，讓他的孩子在他一直堅持不懈努力并正一點點實現的夢想國度生活，雖然不是極大的成功，卻是一點一滴都在累計的成功。

“溫柔的復仇是強有力的。”薩克斯這樣說，也可以說是自豪地說。南非，終于在他們的寬恕之中迎來了它種族解放、種族平等、人性尊嚴，甚至同性戀的合法權利，等等，民主、平等、自由，這朵百合花或者玫瑰花，終于在南非盛開，這是薩克斯們的努力，這是他們溫柔復仇的驚人效果。古人有云：“惟寬可以容人，惟厚可以載物。” 即使薩克斯少了一條手臂，盲了一只眼睛，他依然擁有一顆高貴的心，而這顆心，將南非的文明引向更高的水平，一個令世界上很多國家、很多人民羨慕的水平，南非的憲法也成為各種反人類不平等的條法參照的典范之一。

合上書的時候，上海正進入冬天，冬天的陽光雖然非常短暫，卻如此溫暖，就像寬恕那般，它雖然遙遠，依然溫暖。今年，2014年，奧比·薩克斯獲得了有“東方諾貝爾獎”之稱的“唐獎法治獎”，他在獲獎發言里說：“法治不是統治別人而是約束自己。”這是他那句“做自己行為的主人”的另一種表達，對我而言，斷臂上的花朵是希望之花，開在南非，也開在我的書架上，時不時去看看它，淡淡的芬芳永存，足矣。

張翔，法學博士，西北政法大學民商法學院副院長、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民商法學，著有《論典制習慣及其在成文民法上的重構》、《自然人格的法律構造》等書。

《聽風聽雨》 朱偉一著 法律出版社

本書內容涉及文學、歷史、哲學、革命、教育等，感知性比較強，思想性與趣味性兼在，有一種沖擊力。朱偉一是金融法學專家，想不到其涉獵也廣，其中有一些批判性文字，披露了大量的現實生活中看似神秘的場所、事物，比如說關于聯合國內部的一些事情，讀者會感到不可思議;又如二戰時法國的領袖貝當，其投降的行為以及當時發表的講話，雖然致其回國后被判叛國罪，但之后的每一位法國總統都會到其墓前獻花。

《沃倫法院與美國政治》 盧卡斯·鮑威著

美國法律文庫

本書是介紹和論證美國著名的沃倫法院的專著，很有意思。沃倫法院在上世紀50年代的美國掀起了一場又一場憲政革命，推動了種種社會運動，后世稱沃倫法院秉持“司法主動主義”，也有負面看法認為它有違司法審查制約多數的原則，實乃“司法專制”。

作者鮑威的主張我比較認可：沃倫法院并不是在真空之中運作的，最高法院是與美國政治、文化和知性事件相互影響的政府的三個相互平等的分支之一。沃倫法院沒有創造社會運動;它只是對它們做出反應。

《法學作業》 劉星著 法律出版社

本書作者劉星一直是法學讀物寫作界比較受歡迎的人物。本書在“思古”、“憶我”方面提供了劉星自己的一些法學隨筆，在我看來是很好的。有些文章類似日記，可能有些矯情的痕跡，不過也是在提醒學法之人，無論哪個階段， 都是依然需要繼續做法學作業的，自己所掌握的法學依然是幼稚的。讀者讀本書，也能清晰地知道其某時某刻的習作狀態，以資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