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風
我在幫我的一個表弟找工作。
親弟弟、堂弟、表弟加起來,我有很多個弟弟,而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話很少。一旦需要找工作的時候,這個特點成為最讓人頭疼的問題,如何應對面試且不說,就連對工作的要求與愿景,他們都很少開口陳述,與我聯系的時候,能發短信,就不打電話。
然而這不代表他們缺乏應對工作的能力,相反,他們都各有所長,在虛擬空間里,還能展現他們在軟件、文字、思想、事務等方面優秀的創造力。
他們的生活中缺乏一個“院子”。
在原初意義上,由于人必須付出相當長時間的勞動才能換取起碼的生活,所以房屋只是一個遮風避雨和休息的場所,而不會是生活的主要空間。
然而,社會化大生產,這個熟悉的名詞,讓房屋逐漸把人的大部分時間裝了進去,藍領的“宿舍—廠房—食堂”模式,或者白領的“家—汽車—公司”模式,都讓人發生了異變。現在,無論是在生產線、辦公室、汽車、宿舍或家里,都會與各種機器打交道,機器在互聯網科技的幫助下甚至開始人格化,開始與人對話與人交流,這使得人們都慢慢地不愛說話,確切地說是用鍵盤代替了口語,人的現場語言能力正在退化,甚至讓人擔憂某一天口語將因為物競天擇而消失。
回憶一下,同一幢樓里對門的兩家人老死不相往來,這在20世紀90年代以來一直是一個話題。門一關,如牢房深鎖。這是樓的原因,更是生產方式的原因,我們改造世界,同時被我們所改造而來的世界所改造。
現代人的生活中,都缺少了一個院子。
院子在傳統中國社會里廣泛存在,它是一個半開放的空間,籬笆、矮墻,讓人們首先滿足安全感上的需求,而籬笆、矮墻的半閉合性,又讓院子可以承擔與外部空間互動交流的功能。它是孩子的成長空間,在幼兒時代用于與社會的半接觸,逐漸實現人的社會化;它也是鄰里之間守望的空間,用于避免完全隔絕,給必要的互助提供可行性—就這一意義而言,有院子的房子更符合“社會”一詞的要求。
對于傳統上的精神生活而言,它還可以耕種怡情,冥思養氣。
院子所代表的居住狀態,與諸多文化習俗、藝術品類一樣,既在快速地消失,也在緩慢復歸。這組圖片展示的是西安城外20多公里,秦嶺腳下的一個居住區10年間的生活狀態。院子,讓人們與鄰里接近,也與自然親近,攝影師趙利文的父母即居住其中。盡管環境雅致,占地闊大,儼然一個別墅群,而當初因為離城較遠,價格并不高,使得一般中產階層得以住上上層的環境,從而回歸社會人應然的生活狀態。
然而,這只是一個偶然。在絕大多數經歷著或者經歷過工業化的城市,過去我們所毅然拋棄的生活狀態,現在因為一切都被定價,必須付出極其高昂的成本才能重新贖買。或許對于絕大多數城市人而言,這種贖買,此生無望。
就電子信息社會的發展趨勢而言,虛擬空間的人格依然繼續著它的快速社會化進程,而實體環境里的人格,則日益自閉。
我們正在被不可逆地改造。

01. 在別墅小區花園里玩耍的孩子。

02. 鴻禧山莊別墅區有100畝的中心花園,工程師趙秀華與他的妻子呂素芬在水邊納涼,水是從終南山流經別墅里的常年活水。業主經常在花園里納涼、聚會。

03. 80多歲的王老太太,以前是老師,退休后和老伴住在這里,兒子在外做生意, 老兩口念念不忘回歸田園,在自家園子里養雞養鵝,還修了一個不大的桑拿房。

04. 別墅區保安和鄰里間的關系都比較融洽, 有時候住戶有急事出門, 寵物會交給保安幫忙看幾天。

05. 做服裝生意的趙女士, 這些年來她已經養成習慣, 每天中午2點左右,泡個熱水澡放松一下。浴缸里的玫瑰花瓣, 是從她自家花園里剪下來的。

06. 做房地產生意的王先生的別墅總占地3畝,周末和節假日,王先生經常邀請自己的員工、朋友到家里開派對,跳舞、燒烤、 喝啤酒。

07. 陜西終南山紅草原,畫家江文湛聽古琴。江文湛的園子有20多畝,在山與山之間修了一處人工湖, 湖有2畝多地。

08. 別墅區的會所里有溫泉、游泳池、籃球場、棒球場和公共花園。夏日的下午,兩個小孩吹著泡泡糖躺在公共花園的石頭上乘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