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靜慧
和一位醫生朋友喝茶,聊起她半小時前剛剛結束對一位垂危老人的搶救:當時老人氣息漸漸微弱下來,眾多醫生護士輪番上陣施行心肺復蘇,過程中聽得一聲響,老人的一條肋骨在其中一位醫生的掌下斷了,隨后斷骨接二連三,直到胸部按下去已經軟軟地不再回復正常,病人才被斷定搶救無效。
整個過程的描述讓人不寒而栗,當下決定,人生最后的時刻絕不呆在醫院里受這種罪。不曾想朋友點頭贊同—現代醫療技術的進步,已經完全顛覆了人們對死亡的態度,似乎有錢購買昂貴的醫療資源,就可以抵御死亡,然而作為醫生,她看到太多這樣的病人:生命明明已經油盡燈枯,過度治療僅是讓他們“看上去活著”,雖可安慰親人,對臨終者卻是極大的折磨。
由此想到今年上半年的兩條小新聞:一是杭州一小區內欲建臨終關懷中心,遭居民反對最終取消;二是上海推廣臨終關懷進社區工程遇市民“抵制”。
這一點都不令人意外。
現代臨終關懷運動始于1967年的英國,由護士西塞莉·桑德斯所創。其對待死亡最核心的態度是“不拒不納”:既不使用呼吸機、起搏器等粗暴阻撓生命不可逆轉的離去;也不像“安樂死”那樣人為加速死亡的到來;而是通過對臨終病人身體、心理和精神的關懷,使他們最大限度減少痛苦,有尊嚴地走完生命最后一程。
從社會醫療體系的角度來說,臨終關懷也是一個節約資源的有效方法,它由家庭成員、朋友和志愿者在家庭里向病人提供照料,不需要費用高昂的醫療技術。1982年,美國國會頒布法令在醫療保險計劃中加入臨終關懷內容,據1995年的研究顯示,用于臨終關懷的每1美元醫療保險支出可以節省1.52美元的醫療保險費用。
然而在中國,對大多數現代家庭來說,談論死亡卻是極其困難的。我問過一些40歲以上的朋友,他們在家里從不提及與父母死亡有關的問題,有的人在親人已經得了不治之癥且活不到半年的情況下,仍然選擇向病人隱瞞病情。
而“臨終關懷”這個詞,等于赤裸裸地把“死亡”這個可怕的真相暴露在家屬和病人面前,沒有了粉飾太平的面紗,讓彼此在人生最大的恐懼下面面相覷。
真相如此令人厭惡,便不難理解,得到臨終診斷時,即便最親的人,首先想的往往也并不是病人真正的身心利益。人們為了回避面對死亡這個沉重的話題,以及顯示“孝心”,選擇很多幾乎是無效的治療,對于創收壓力下的醫院來說,這當然多多益善了。
我想這個時候,已經沒人記得那個在妻子死后“鼓盆而歌”的老祖宗莊子了。據說,北京有間松堂臨終關懷醫院,27年里被迫遷7次。與此同時,在很多設備優良的大醫院,許多本應是患者與家人之間最具人性的離別時刻,正演變成一場場毫無意義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