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
假設有這樣兩個人:其中一個看上去萎靡不振,沒有希望;他的小伙伴呢?表情扭曲,情緒不穩定……
哦,還有另外一個人,在體制內,不是他們的小伙伴,這個人習慣性地對老百姓打著官腔,擅長的本事不是做事,而是整人……
“存在是一種顯示”,以上3位這副樣子,到底顯示了什么呢?
弗洛伊德會這樣說:他們在心理上生病了,遭到了壓抑。馬克思會指出,他們是跟自己和他人相“異化”了的人。而弗洛姆則會沉痛宣告,他們的生命已失去了活力,事實上已經死了。
想象一下,如果以上3類人充斥于一個社會,或者說,當一個社會的政治和社會機制,把很多人弄成這3副樣子,會有什么后果?
1978年12月,鄧小平對中共有過一次著名的警告:
“一個黨,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如果一切從本本出發,思想僵化,迷信盛行,那它就不能前進,它的生機就停止了,就要亡黨亡國。”
意思很清楚,如果政治機制壓抑了黨、國家、民族的生命活力,后果將是極其嚴重的。
所以,要走出后“文革”時代那種沉悶、壓抑的氛圍,就必須解放思想、改革開放。事實證明,它們極大地激發、解放了中國社會的活力,釋放出來的熱情和創造力異常驚人。僅僅36年時間,中國就已經變了一個樣子,站在了更高的歷史平臺上。
然而無法吃老本,也不夠吃了。在這個新的歷史平臺上,我們還要實現這樣的偉大抱負—“中國夢”、全面深化改革、依法治國。任務可謂艱巨,阻力也不可謂不多。
但社會活力還在嗎?
只要稍有社會經驗,一個人就會感覺到,中國社會已然“未富先老”。一方面,是人口老齡化來了,一到夜晚,似乎城里總能看見跳廣場舞的老人,農村更是只有老弱病殘在留守。另一方面,社會在創富熱情上也已有暮氣,財富分配的機制已然不利于實體。而階層的固化,更是使社會流動相對“凝固”—無論是財富的分配,還是“階層地位”的分配,流動性不強是談不上什么活力的。在這樣的經濟和社會背景下,中國能否跨過“中等收入陷阱”,不無疑問。
保守心態也早已出現。我們仍然需要進一步解放思想,但現實是,思想解放步伐已經放緩,甚至有倒退跡象。是多年來的利益結構已形成、固化導致了這樣嗎?似乎并不盡然。在背后,有一種氛圍和機制,使思想解放的動力衰退。
這已經讓人擔憂了。而在中央的強力反腐下,無論是基于自保的本能,還是基于和中央博弈的策略,很多官員開始變得“不作為”,消極應付,蔓延開去,影響到了整個政治結構的活力。這樣一個只能應付權力機器運轉的政治結構,能承擔“全面深化改革”和實現“中國夢”的使命嗎?當然不能。
有些官員可能是在利益的驅動下“自我壓抑”。但民間沒有釋放出充分的活力,是遭到了壓抑。全面深化改革這樣的宏圖大業,本來是需要全民以主體的身份參與的,需要民眾輿論場的寬松“配套”,但近來,很多人感覺到這種氛圍正逐漸失去。這是對全面深化改革力量支持的一種“抽離”。在這樣的氛圍下,人們只能以身體,以被動的客體的身份去參與,熱情和創造性難以釋放。換句話說,缺失全民主體參與的社會活力,全面深化改革的“群眾基礎”是不牢固的。
中國亟待激發社會活力的背景,作為一種挑戰,形成了執政高層的“問題意識”。
2014年11月2日,習近平在福建調研時,強調“要全面貫徹黨的十八大和十八屆三中、四中全會精神,協調推進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全面深化改革、全面推進依法治國進程,培育發展動力,激發社會活力,凝聚社會合力,把優勢和潛力充分發揮出來,保持經濟社會發展良好勢頭,不斷取得新成效、實現新突破”。
而在去年12月30日的政治局會議,決定成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研究部署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工作時,習近平在所作的報告《切實把思想統一到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精神上來》中,也提到了“社會活力”—而且是“進一步解放和增強社會活力”。
一個社會要有活力,本來是常識,就像人活著要吃飯一樣,屬于“應該是的正常狀態”。高層一再強調,顯然是背后一定有什么超出常識的東西,讓社會的活力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壓抑,或者,壓抑機制較堅固,活力難以被激發、解放出來,需要全社會努力來解除壓抑。

缺失全民主體參與的社會活力,全面深化改革的“群眾基礎”是不牢固的。
什么是“社會活力”呢?
社會是由人構成的,社會有活力,社會中的人得有活力。但正因為人不是活在荒島上,而是活在政治結構、社會結構、經濟結構,以及“輿論結構”等構成的“社會”里,他不可能自由自在,而是要遭到前述各個“結構”所形成的社會機制的制約、壓抑。所以,人是否有活力,就成了一個問題,就不是簡單地由他選擇的了。禪學心靈雞湯所說的“心自由,人就自由”只是用來審美和催眠的,小心被人扣上“主觀唯心主義”的帽子哦。
列一個簡單的公式,社會活力=人有活力+社會機制有活力。描述一下,就是公正,民主,流動性強,有序競爭,人們富有熱情,有希望,有獨立思考,感受到自由,有創造性。
說一句廢話:只要沒有壓抑,人就一定有活力。但是,這并不必然導致社會的活力,相反,很可能導致無序、混亂和社會的“失敗”。霍布斯所描述的“自然狀態”,以及弗洛伊德所描述的“文明”的被毀滅,都是假設,如果沒有壓抑,人類會有這些后果。
所以,不可能沒有壓抑,也不是一點都不應該壓抑。問題只在于,像美國哲學家馬爾庫塞所說,你為了文明的秩序,為了社會的公共秩序,為了他人的權利,壓抑人的一些生理欲望、攻擊沖動、牟利沖動沒有問題,這個屬于“基本壓抑”。
但是,你不能把人自由地說話,把人對官員的監督,把人的懷疑,把人獨立的思考之類都給壓抑了,這樣干,就屬于“過度壓抑”了,是為了某些集團的利益,而不是文明和社會公共秩序才這樣干的。這種“過度壓抑”,就是對人自由自發的生命活力的壓抑,必然導致人在心理上受挫,因此也就沒有活力。
在本文開頭所描述的那3位,他們那副樣子不過是生命活力受壓抑寫在臉上、身上的癥狀。而在內心里,他們的積極性、創造性已經沒了。
一個沒有活力的社會,必然是一個存在“過度壓抑”的社會。壓抑導致人健全的智力結構和心理結構被破壞,其結果就是人的生產性無法發揮出來,只會有破壞性,不是破壞自己,就是破壞別人。人們不是志在創造財富,而是熱衷于掠奪財富;不是愿意去改革,去解放思想,而是固執地保守,自我束縛和束縛別人。
這是我們要避免的。
要激發社會活力,對癥下藥,我們顯然應該解除一些存在“過度壓抑”的社會機制,無論它來自政治結構、經濟結構、社會結構,還是輿論結構。否則,很多東西只是在空談。
從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上看,每一次開始重大改革,要實現宏大的政治社會目標,預先都要做一番艱難的思想解放,避免一些僵化思想的干擾,并給社會足夠的寬松空間,而不是相反,通過思想保守,擠壓社會空間來推進重大改革,實現宏大政治目標。1978年是如此,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是如此,現在也當如此。
中國的現實情況是,在“社會”這一龐大的抽象空間內,政治結構相對于社會結構、經濟結構,有非常強大的力量,對后者可以支配和控制,三者在結構上是失衡的。
這意味著,如果政治結構內思想僵化,對經濟結構和社會結構過度擠壓,社會就不可能有什么活力,經濟發展、社會發育的后勁都不足,曾經所煥發出的活力也會耗盡。因此,關于思想解放,關于激發社會活力,鄧小平無論是在1978年,還是1992年,首先都是對黨內喊話,對整個政治結構喊話。
社會怎么樣,經濟怎么樣,很大程度是看政治結構怎么樣,它怎樣界定自身和經濟結構、社會結構、輿論結構的關系。這算是中國特色。
當然,和當初不同,中國的政治結構已有了很大變化,對應或可以影響到的利益格局也不一樣,情況變得更加復雜。對“一放就亂”的擔憂是客觀存在的。要整合、重構政治結構和利益格局,策略上當然會有所收緊。但是,通過強力反腐等,我們有在新的歷史平臺上推動中國前進的政治權威。而一個沒有活力的政治結構,一個沒有活力的社會,是不符合政治結構的長遠需要的。
所以,在高層接下來的布局中,很可能會有一些激發政治結構,以及整個社會活力的動作。

一個沒有活力的社會,是不符合政治結構的長遠需要的。
我們可以看到,對于社會活力,存在著,或仍然存在著這樣一些壓抑機制:一些地方政府有管制沖動而缺少服務意識;一些僵化的思想仍在束縛著政治結構;對表征著社會活力,且在服務社會上是政府的一個補充的社會組織仍沒有放開太多;階層固化難以打破;官—商利益格局仍須繼續打破;貧富懸殊背后的財富分配游戲規則不公平;仍須實現所有國民在權利上的平等……這些壓抑機制,恰恰也是全面深化改革要解決,或者應該解決,從而保障全面深化改革順利推進的問題。
激發社會活力應該堅定這樣的宏觀思路:進一步對社會、經濟領域放權;進一步解放思想;讓人民能夠更多地參與政治結構,能夠有制度渠道對權力進行監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