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購”風波

張綱綱

自從全球第三大超市連鎖巨頭，總部位于英國的樂購（Tesco）向外界發布這條讓人震驚的消息：樂購上半年的利潤可能被虛增了2.5億英鎊！各大媒體對此立即展開了密集的調查和報道，樂購風波由此拉開了序幕。

9月1日，樂購迎來了自己的新總裁劉易斯（Dave Lewis）。在加盟樂購之前，劉易斯是聯合利華個人護理產品的全球主管。這次能夠一躍成為全球第三大零售商、FTSE100成分股的樂購集團的總裁，劉易斯不得不說是一個幸運兒。正當劉易斯盡情享受著命運之神對自己的垂青，計劃如何在樂購大干一番事業的時候，噩耗降臨了。

9月12日下午，劉易斯正和公司其他一些高管商量圣誕節的籌劃問題。突然，他接到了公司法律咨詢部主管的一個電話，幾分鐘后，一疊材料擺在了劉易斯的面前。材料聲稱，樂購有虛增盈利之嫌，虛增額度可能高達2.5億英鎊。怎么樣虛增利潤？熟悉會計知識的人知道，成本和收益配比是會計確認的一個基本準則。而材料顯示，樂購通過供貨商提前確認收益，同時推遲計算成本來達到增加自己營業額和利潤的目的。材料很翔實，證據也很充分，難以反駁。看著這疊材料，劉易斯一下子就從云端跌到了地上。用他自己的話說，“就像胸口被人狠狠砸了一拳的感覺”。

在一遍遍核實材料之后，劉易斯將這一情況通知了董事會，樂購的法律顧問和審計事務所普華（PwC）。9月22日，樂購將這一消息公之于眾，并申明公司的4名執行董事已經被停職。消息一出，市場為之愕然，并隨即做出劇烈反應：樂購的股價在當天就暴跌11.6%，其市值在一天之內就被蒸發了22億英鎊！

在這之后，關于樂購的負面消息不絕于耳。9月底，負責英國金融行為監管的FCA宣布對樂購立案，展開調查。之后，“股神”巴菲特承認持有樂購的股票是他投資生涯中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并表示將減持樂購的股份。10月7日，樂購的第五名董事被停職。14日，又有3名高層被停職。10月23日，經過德勤會計師事務所的核查，虛增利潤上調為2.63億英鎊，同時樂購2014年上半年的利潤比同期下跌92%。同一天，樂購的董事會主席布羅德本特，表示承擔責任，引咎辭職。10月26日，樂購的股價創下新低，從年初起，樂購股價已持續下跌了50%，130億英鎊的市值被蒸發。10月29日，英國嚴重欺詐調查辦公室（SFO）正式從FCA手中接管樂購的案子，這標志著針對樂購的調查已經上升到了一個新階段。

其實，樂購的問題不是現在才出現的。從2012年樂購的擴展達到頂點開始，樂購就開始了下滑趨勢，公司的盈利是一個季度不如一個季度。光今年，樂購就先后發布了3次利潤警告。在許多分析師看來，食品零售業應該具有相當的穩定性，畢竟誰都少不了一日三餐。就此來看，樂購的持續下滑應該有更深層次的原因，而這次的樂購風波只不過是一個導火索罷了。

樂購曾經是創新的代名詞。

自從上個世紀90 年代樂購的戰略調整之后，特別是在利奧爵士（Sir Terry Leahy）執掌樂購之后，樂購便開始了自己瘋狂的擴張計劃。

英國的食品零售市場在當時主要被四大超市—森布里（Sainsbury’s）、莫里森（Morrisons）、樂購和阿斯達（ASDA）所壟斷。當時，樂購的市場份額排在森布里和莫里森之后。但是這種局面很快就被打破。在利奧爵士的帶領下，通過營銷策略和科學技術的創新，樂購在15年的時間里，由當時的500家分店，發展到現在的2500家分店。在其頂峰的時候，樂購占據了英國食品零售市場1/3的江山，成為該行業當之無愧的龍頭老大。在國內擴張的同時，樂購也把觸角伸到了海外市場。到2012年，樂購成功打入了遍及歐洲/北美和亞洲等12個重要的市場，其店鋪總面積接近1100萬平方米！樂購曾經創造了每兩天半開一家分店的紀錄，這與業界老大沃爾瑪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樂購擁有許多“第一”：樂購第一個根據地理位置的不同，建立起了由街頭便利店/城鄉結合部的一般規模超市和位于郊區的大型綜合購物超市相結合的一整套完善的零售網點;樂購于1995年在英國第一次成功引入了真正意義上的會員卡CLUBCARD，許多業界人士認為美國的沃爾瑪最終沒能打入英國市場，樂購的CLUBCARD所提供的重要顧客信息為英國零售業的反擊提供了重要的參數;樂購為適應不同消費層次的需求，對同一類產品，按品質的檔次貼上不同的標簽，從實惠型到奢侈型，琳瑯滿目，應有盡有，這開創了英國零售業的先河;樂購是英國最早一批采用網上購物的零售商。其他實行網上購物的零售商開始的時候大多處于虧損狀態，樂購是第一個實現盈利的……

就是這么一個富有創新性和進取精神的樂購，怎么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呢？

當然，這里有宏觀因素的影響。2008年席卷全球的次貸危機，引發了全球的經濟危機，許多人丟掉了工作。僥幸保住飯碗的，也是人心惶惶，擔心朝不保夕。所以，大家花錢都很謹慎。在這種條件下，一些主攻低端市場的廉價超市，得到了蓬勃的發展。在英國，有兩家主要的廉價超市：ALDI和LIDL。在2002年，這兩家超市的市場份額不到2%，到了2014年，這個比率上升到接近10%。廉價超市的快速發展，搶走了包括樂購在內的傳統超市的一些客源，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而“本土化”和互聯網的普及，也對樂購的發展產生了巨大的挑戰。隨著網上購物的興起，以及支付和配送系統的不斷完善，許多人的消費特點從大規模、標準化的產品，向本土化、個性化的產品轉移。這樣，一些以前在樂購買東西的顧客，轉向了當地的一些更富有地方特色的零售商。而那些以前習慣了驅車到大型超市購物的顧客，許多選擇呆在家里，進行網上購物。

但是，樂購業績連續下滑，最重要的原因還是來自自身。隨著樂購在英國和海外市場的不斷擴展，樂購的管理層開始變得沾沾自喜，得意洋洋起來。公司的一些高管，覺得憑著樂購的地位，誰都奈何不了樂購，虛心學習的人少了，想著怎么享受公司專機和加長豪華轎車的人多了。以前“顧客是上帝”的宗旨變成了一句口號，支持樂購黃金10年的創新精神，早已看不見了，樂購的管理層變得故步自封起來。在這種情況下，公司的治理和內部的監督沒有得到很好的貫徹和執行，出現這次的虛增利潤的風波，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極具諷刺意味的是，就在劉易斯向外界宣布樂購有可能虛增利潤2.5億英鎊的同一天，樂購以前的管理層所訂購的第四架公務機交付使用。英國的一些媒體披露了公務機的豪華內飾，其奢侈程度與一些億萬富翁的私人飛機相比都毫不遜色！樂購前管理層的奢華和揮霍，由此可見一斑。

擺在樂購的新任總裁劉易斯面前的，是兩個任務：一是對于這次的虛增利潤的風波，怎么處理和善后;另一個就是怎么扭轉樂購的下滑趨勢，重現樂購昔日的輝煌。

對于第一個任務，說實話，劉易斯能做的比較有限，因為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圍。這次虛增利潤的風波發生后，劉易斯立即成立了一個危機應對小組，處理各方面的協調工作。對外，劉易斯全力配合相關部門的調查工作;對內，劉易斯相繼停了8名董事的職，并決定暫時扣住按合同應該支付給樂購前任總裁和財務總監的200多萬英鎊。這次虛增利潤的風波，到底會怎么收場，這取決于英國嚴重欺詐調查辦公室的調查結果，估計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

而更為緊迫的，是怎么改變樂購的形象，扭轉樂購利潤持續下滑的局面。在被媒體問到有何妙計的時候，劉易斯沒有明確回答，讓一些人感到失望。但是，劉易斯最近的幾項舉措，似乎暗示劉易斯有點向利奧爵士領導下的樂購黃金10年回歸的跡象。比如，對于新交付的公務機，劉易斯說將把飛機賣掉，用來改善客戶服務;對于公司高層的商務出行，加長豪華專車統統取消，改坐火車;等等。

劉易斯最近的舉措，說明他明白，對于樂購來講，顧客的重要性。實際上，仔細研究樂購的黃金10年，不難看出，樂購能有今天的地位，靠的是顧客至上和不斷創新。劉易斯在設計改造樂購的藍圖的時候，如果能夠秉記這兩點，至少能保證自己不會走得離目標太遠。

一些分析師注意到，劉易斯之前沒有食品零售的經驗，這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他能力的發揮。因此，他們建議公司的董事會主席應該由有豐富食品零售經驗的專業人士擔任，這樣對樂購的領導班子會起一個互補的作用，這個說得很在理。鑒于樂購的現任董事會主席已經引咎辭職，是該找一個有零售經驗的新主席的時候了。

劉易斯要想實行自己的計劃，需要資金支持。“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劉易斯的前任克拉克，受命扭轉樂購的下滑趨勢，他為此投入了近10億英鎊，結果還是無功而返。而與克拉克不同的是，劉易斯現在已經沒錢可投。鑒于樂購最近的信用評級被下調，再加上市值縮水一半，舉債的可能性不是很大。而因為虛增利潤風波所導致的負面影響，樂購進行配股的可能性也不大，一些機構投資者，包括股神巴菲特，正在想著怎么脫手，想買樂購股票的恐怕不會很多。所以對于劉易斯來講，比較現實可行的就是變賣海外業務。但是，這樣一來，樂購之前若干年的努力和苦心經營，將會毀于一旦。這個代價太過慘重！

最近，有些機構投資者分析，鑒于樂購在亞洲業務的良好表現，特別是在韓國和泰國的業務，如果將樂購在亞洲的業務包裝上市，這估計是一個比較可行的辦法，但可能比較費時。對于急需用錢的樂購，能否支持到上市的那一天？還真不好說。

總之，擺在劉易斯面前的是一副千斤重擔，拯救樂購任重道遠，而劉易斯的苦日子還才剛剛開始！

自從10月29日英國嚴重欺詐調查辦公室從FCA手中接過樂購的案子之后，對樂購案的調查便進入了新的階段。英國嚴重欺詐辦公室的調查是英國金融欺詐方面最高級別的調查，視調查結果而定，最高可以判處公司負責人無限額的罰款和10年的監禁。可以說，自其從FCA手中接過案子那一刻起，樂購以前的一套領導班子就開始提心吊膽了。

樂購這次虛增利潤2億多英鎊，為什么公司的外部審計員普華（PwC）沒有及時發現？是疏忽瀆職，還是自己也參與了這次合謀？普華英國的發言人拒絕對這次的樂購虛增利潤事件發表評論，但是英國的財務報告委員會已經對普華展開了調查。

許多人對2001年的安然丑聞還記憶猶新。當年，安然通過采用激進的會計政策，操縱公司利潤，并伙同公司的外部審計員安達信，隱瞞和銷毀相關信息以應付調查。安然事件有三個直接的后果：一是安然最終申請破產;二是安達信被勒令解散，世界“五大”審計師事務所變成了“四大”;三是《薩本斯-奧克斯法案》的通過，最終禁止了審計員在提供審計業務的同時提供其他服務，這對審計業務和操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隨著調查的深入，樂購會不會變成為下一個安然？這并不是無稽之談。樂購案和當年的安然案有許多的相似之處。比如，樂購和安然一樣是大型上市公司，二者都是有影響力的跨國企業，二者都被發現涉嫌會計數據造假，二者的外部審計員都對丑聞的發生負有責任等等。如果有一天，發現樂購重蹈當年安然的覆轍，千萬不要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