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魂一夜

胡展奮

當下的社會，蹭刮就是深仇，沒有一方愿意賠錢讓步，于是報警，于是拳腳，于是梗阻。

三小時的路程開了十三個小時——事情過去快一個月了，回想起來仍然屁滾尿流。

今年的“十一”前夕，和學生楊江商量著去他老家江蘇東臺市轉轉。楊說，我們應該趕在“十一”出游大軍前，于9月30日晚出發， 3個小時輕松到達東臺。

但那晚6：45出的門，一到安亭，情況就不妙，遠遠地只見大海一般紅紅的尾燈，忙聯系楊江，那貨說，安亭一帶早已水泄不通，留心一看，車牌幾乎都是“蘇”字當頭的。怎么回事？一問，方知躲過了“旅游大軍”，卻遇到了“回鄉大軍”，回蘇錫常，回蘇北……我的親學生哎，你挑的日子可真絕啦！

安亭。自7：30起我們被結結實實地堵了1小時，楊江信心滿滿地說，不要緊，待會兒油門大些，午夜12點以前一定能夠到達東臺！

他哪知道，災難剛開始。

過安亭。過石牌。距蘇通大橋還有40多公里時，車流忽然又像前列腺患者的小溲了，淅瀝瀝，淅瀝瀝，那種焦慮是，你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赦免，像被人夾住頭痛扁一樣，終于忍不住下車調查。

找了幾個交警一問，氣得差點背過去：晚上11點，這“雪擁藍關馬不前”的原因是有那么些小車為了午夜12點以后免交過路費，寧可把所有的閘機堵死而坐等，這才多少錢啊？！那些堵閘口的，或鋪開墊子，斗起了“地主”，或嚼嚼火腿腸，找地方泡妞；或吐著煙圈“嘎三湖”，管你“集卡”司機急得把蛋都跳沒了，于是喇叭響成一片，咒罵響徹夜空，一群一群的男人在閘機前廝打，女人則尖叫著拉架，警察聾了一樣，瞎了一樣。

群星閃爍，秋蟲唧唧，在無數的“蘇”字牌照的海洋里，我們只能是一只瓢蟲。唯一的樂趣就是遙望著楊江的紅色“馬自達”，和他微信聊天，說些提神的微腥的段子，問題是，即使過了午夜，蘇通的閘機還是一竅不通，且不說一群剛剛受了氣的集卡司機現在故意梗在那里不動，更有無數小車為搶道而發生了蹭刮，而在當下的社會，蹭刮就是深仇，沒有一方愿意賠錢讓步，于是報警，于是拳腳，于是梗阻，大家仍然機械地剎車，油門；剎車，油門；剎車，油門——罵罵咧咧地一寸一尺地移動。環境決定文明。我看見無數人在路邊小便甚至大便，倘是女性，則跑下公路，在黑暗的曠野方便。凌晨3點，蘇通大橋，滿地煙蒂滿地雜碎，把欄桿拍遍，足足被困四小時，但問題是，過了“蘇通”，仍然不通。

無數人熬了通宵而“疲勞駕車”，于是一過長江，交通事故大量發生，那晚光我目擊就達二十起，三車連撞，五車連撞的都有，一處車禍就是一處梗阻，整條高速都是跌跌撞撞的“醉駕”，更糟的是，大量的車難敵瞌睡而干脆在路邊成排地拋錨酣睡，以至不少路段被違章泊車擠得只剩一車道。

瞌睡巨浪一樣地襲來，我不斷地喝著“紅牛”，它的醒腦不在于什么“強壯成分”，而是因為難吃；當難吃也無效時，已是凌晨4點，熬夜最難時刻，我要求內子講話，千萬別讓我睡著，但她唯唯，我只好借他人酒杯澆胸中塊壘，而此時唯一能醒腦的，就是意淫，講春秋夏姬與戰國趙姬的淫疾，她反應平平。趙飛燕與趙合德的淫術，仍平平。講武則天的“肉屏風”，那么有名的女人，她也只是莞爾。只好跳過明武宗的“豹房”荒唐，直斥慈禧是個性成癮者，但還是平平。人家是平平仄仄平平仄，她尼瑪是平平平平平平平。

天亮了，我知道她其實什么都沒聽到，難得酣睡中還有似是而非的微妙神情，使我郢書燕說，意外地獲得興奮，并且賈余勇，展神威，在空曠的蘇北高速上，一腳踩到140碼，一路狂馳到東臺。

太陽高高升起在上午8：30的刻度上。三個小時的路程，我們侃段子，熬通宵，喝紅牛，最后靠色情敘事的勇敢站臺才完成十三個小時的持續奔命。

是誰使我如此猥瑣不堪的呢？天何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