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藏在格子間的愛

堂暖米

電梯門徐徐打開，西裝筆挺的張徹穩步走出，擦身而過之時，我們互相點頭致意。那本是同事之間最簡單不過的問候，我走入電梯時上揚的唇角卻出賣了內心的波濤洶涌。

十九樓的格子工作間里，我一邊接著客戶抱怨連天的電話，一邊敲打著鍵盤，屏幕上的QQ對話框里閃過一行字——“潤兒，晚上YO？ DA見。”看到最喜歡的西餐廳的名字，耳邊客戶的憤怒抱怨都成了悅耳的音樂。我回復了一個滿臉甜蜜笑容的可愛女孩表情。若不是蔡佳佳突然過來八卦的幾句話，我這一天的心情恐怕都會和那個表情一樣愉悅。

蔡佳佳端著一杯熱咖啡，俯下身子，小聲說：“溫潤，你聽說了么？女魔頭和張徹談戀愛了。”

我的心一緊。她說：“怪不得古板的女魔頭越打扮越風姿蕩漾，原來是為了讓才華橫溢的張公子拜倒在她的A字裙下啊。”

“可是公司有規定，員工之間不可以談戀愛的。”

“那又怎么樣？人家女魔頭不僅是張徹的頂頭上司，還是大老板的親信，她看中的男人豈有求而不得之理啊？”她忽然神秘兮兮地說：“據說啊，張徹以前在咱們公司里有個秘密交往對象，為了女魔頭大人，已經把原來那位甩了。”

我就是蔡佳佳口中那個被張徹“甩了”的交往對象。只是，這事兒為什么我不知道呢？

傍晚時分，火大的我殺到YO？ DA餐廳，看到張徹坐在我們常坐的窗邊角落一臉優雅的微笑。我的步子一頓，腦海中浮現起當年在大學社團面試的畫面，身為社長的他面對我這個有些不知所措的面試者時也是這般笑容。那年夏天我們一起打工，中暑的我在他懷中醒來的時候，他亦是這般笑容。

定好了心神，我來到他面前坐下，說：“今天不加班？”

“哪有那么多班可加？公司可擔不起這么多加班費。”

“孟蘭付得起。”孟蘭便是蔡佳佳口中的女魔頭，張徹的上司。

他一笑，“怎么？擔心你老公和女上司有什么不正當關系？”

“別占我便宜，咱倆還沒扯證呢。”

“早晚的事。”聽到這四個字，本來就氣不打一處來的我爆發了。大學相戀三年，畢業后我們先后進入到這家德資公司，又談了三年公司規定嚴厲禁止的地下戀情，整整六年，每次一提到結婚他就只有這四個字。我壓住火：“張徹，我們到底有沒有未來？這樣躲躲藏藏的日子到底還要多久？”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解，“潤兒，我們不是說好了要等一個時機么？”

“還要多久？我連一絲曙光都看不到。”

他伸出手來，和我放在桌上的手交握，另一只手在空中揮舞了一下，只聽悠揚悅耳的小提琴聲響起，兩個樂手朝我們款款而來。他們演奏的是我最喜歡的《安達盧西亞浪漫曲》。在樂聲中，張徹告訴我這是他為我們的牽手紀念日準備的特別節目。這就是他對我的惶恐與失望的回答。

我甩開他的手走出餐廳，他追了出來。我們在寒風中一前一后走了很久。他最后只扔下一句話：“潤兒，別任性。”

公司例會，孟蘭代表部門發言，再一次把得力干將張徹褒獎了一番。公司里紛紛議論，張徹高升之時，也就是他和孟蘭的愛情開花

結果之日。我終究還是忍不住打電話把張徹叫到了天臺。我質問他和孟蘭的關系，他無奈而憤怒地說一切都是我的誤解。

晚上回到我們合租的小屋，我一個人發呆。他自從進了孟蘭所在的銷售部，回家的時間就越來越晚。十點半，他推開房門，倒在床上就睡。我靜靜地看著他：“張徹，我們需要彼此冷靜一下。”

他打了一個酒嗝：“別鬧了好么，溫潤？我們都不容易。”

“我知道，你不容易。”我站起身來奪門而出，我忍受不了屋子里那夸張而艷麗的香水氣味，那是孟蘭最喜歡的香水。

我一個人在黑夜中走著，第一次感受到這座陌生城市的街道是多么曲折。三年前，我和張徹懷著滿腔熱血決定留在這座城市，開啟全新的生活。然而，這一切看上去都似乎只是鏡花水月。我和他都回不到那豪情滿志的當初，而我們的愛似乎也變了味道。

走到江邊的時候，已是凌晨三點鐘，我掏出手機，上面一個未接來電也沒有。顯然張徹已經安然熟睡。我想給遠在家鄉的父母發個短信，輸入“媽媽，我好想你”和“爸爸，我想回家”之后，又默默刪掉了。媽媽說過，“有張徹照顧你，我們就放心了。”爸爸也說：“你倆趁年輕闖一闖，到大城市吃吃苦也好。”可是爸爸媽媽，我們曾是彼此的依靠，此刻卻今非昔比了。我該何去何從？

我決定：搬出合租屋。

我單方面暫停了和張徹的一切往來。在公司中，我們表面上仍舊是交集不多的單純同事。我加入以前很少涉及的圈子，結交新的朋友，和閨蜜朋友們吃飯、唱歌，只是為了填補曾經總是與張徹一起度過的下班時間。月上梢頭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想他，想我們曾經擁有的美好，想我們剛參加工作時的互相鼓勵，想我們曾經度過的艱辛和挫折，想我們每一次爭吵后的相擁。如今這一切都成了一團泡沫，輕輕一吹，只化作我的眼淚。

熟知我和張徹感情故事的女同學打來電話問我們的婚期，她說起當初張徹在宿舍樓下唱著老掉牙的情歌向我求愛的事情時還忍不住笑，“溫潤，你命真好，能遇上張徹這么好的男人。”我只能搪塞敷衍，心里卻苦得像是連喝了三杯黑咖啡。

一星期后，蔡佳佳聲稱得到知情人士的線報，孟蘭給張徹在市中心買了一套房子。這對于一個苦苦打拼的外地男來說就是一塊從天而降的餡餅。我笑笑，心知這餡餅絕非我所給得起。

后來張徹給我來了一個電話，約我在公司樓下見面。作為要求暫時冷靜的一方，我知道自己不該赴約，但想見他的沖動戰勝了一切。再次站在他的面前，他眼中的滄桑和疲憊清晰可見。我聽見他說：“潤兒，我知道你承受了什么。我們只能在暗地里談戀愛，不能讓別人知曉，這讓你覺得壓抑。公司里的各種傳言漫天飛舞，甚至遮住了你的眼睛、耳朵。可是，你不該不相信我，不該不相信我們這么多年的愛情。我和孟蘭之間，只是一種互相利用的關系。”

“張徹，你怎么會變成這樣？你利用她對你的好感升職加薪，而她又利用了你的什么？年輕？才情？還是別的什么？”

“潤兒，你責怪我不給你未來，我這么做只是為了給你一個未來！”他瞪大了眼，聲音也提高了些，“我沒有錯。”

“也許你沒有錯，但我不能忍受我的男朋友整天和別的女人光明正大地‘互相利用’。張徹，我們已經變了，我們曾經的堅持也不存在了。你說過我們是為了彼此而不斷努力著，現在你仍舊堅持著這個理由，但它聽上去卻像是一個刺耳的借口。”

一個月后，我申請了公司外派柏林的職位，很快得到了批準。在柏林，我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花在學習業務知識和熟悉新環境上。當千里之外的蔡佳佳告訴我張徹已經辭職的消息時，我錯愕得說不出話來。他竟然放棄了曾經最心儀的工作。

那天我在柏林的菩提樹下大街徘徊，身后忽然有人喊我的名字，回頭時張徹已經站在了面前。

“潤兒，我只想讓你知道，我記得我們的堅持，而且永遠也不會忘記。我只要我們以后的每一天都好好的，我只要再也不和你分開。”他的手中是一枚閃亮的戒指。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被他戴上了戒指，怎樣被他擁吻。那是我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畫面啊。我以為，在現實的一次次沖擊之下，我永遠都無法擁有那樣如夢如詩的求婚。在這條荊棘密布的路上，我們都放棄過，也堅持過，兜兜轉轉幾個來回，我們終于還是在世界的另一端走到了一起。那一刻，夢想成真。

責編/迦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