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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草(短篇小說)

2014-09-03 07:02:47王勇英
紅豆 2014年9期

王勇英,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六屆全國兒童文學高研班學員。廣西作家協會第七屆、 第八屆簽約作家, 南寧市第二屆、 第四屆簽約作家。獲第六屆廣西銅鼓獎, 2011年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 2012年度冰心圖書獎,第二十五屆陳伯吹文學獎。已出版《巴澎的城》《水邊的孩子》《弄泥小丫》等作品近七十部。

【小說長廊】

我到柴草園,看柴草。

柴草園是這老巷里最氣派的宅院,我父親當年以大價錢從一個柴姓商人的孫子那里買下來,給柴草居住。五十年前,我父親把柴草連同這個大院一起拋棄,再也沒回來看過。

我還是第一次來。

開門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我大媽柴草后來認的女兒,一個搞插畫的畫作者。我應該叫她姐姐。這個畫家姐姐說話輕輕的,走路輕輕的。她給我的感覺是,不喜歡說話也不希望別人跟她多說話。

早就聽說這個院子里住著兩個女人,一個多病沉默的老人,一個不愛與人交往的中年婦人。老宅院安靜得讓人以為無人居住。

原以為被拋棄的院落會積著幽怨和凄慘的氣息,就像小說里或電影里對怨婦們的描寫。如今一看,卻不然。這個院子被打理得干凈,種有各種花花草草,當中擺有木桌竹椅,還有畫架,樹上、墻頭和屋頂上落有小鳥;草叢中,花樹下,桌椅下蹲著幾只小貓。算得上是恬靜干凈的地方。

柴草正躺在搖椅上,好像在打瞌睡。她蓋著一塊小格子毯,書放在腹部,手還保持著翻書的樣子。在她的腳邊貓著一只灰貓。它看了我一眼,伏下去繼續睡覺。

她睡得很香,我暫不叫醒她。

書房的大落地窗正對著小院,我在門前坐下來,順手拿起放在桌面上的一個本子看看。本子上面寫著“柴草村”三個字。隨意翻看,是手寫稿,像散記之類的文字。字跡秀美,看起來舒服。

這寫的是一個叫“柴草村”的鄉村文字,透著濃濃的南方鄉村氣息。

我聽到有動靜,回頭一看,她果然醒了。

“醒了。”我站起來,走到她面前。

她戴上眼鏡,打量著我,“你是……”

“王和平是我父親。我應該叫你媽媽。”

“噢。”她拍拍身邊的椅子,“坐。”

我坐下。

“我是父親最小的兒子王山玉。我媽媽是父親第三個太太。”

她微笑著點點頭。她并不多問什么,甚至連我父親的事她也不打聽。

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中那個本子上。我趕緊放回桌子上去,不太好意思地解釋:“我……”

“可以看的。那是我寫以前到過的一個地方,柴草村。”

“只看了一點,但感覺那個鄉村很美。”

“是,很美……”

我將要告別的時候,柴草請我幫她辦一件事,她說只有我比較合適。

五十二年前,她把一樣東西寄放在柴草村,廣西一個偏遠的鄉村,讓我去幫她取。

那么多年過去了,被她寄托東西的那個人還在世嗎?那東西還能完好地保留嗎?我懷疑。但我還是前往那個陌生的地方。

從北京到廣西南寧,三個小時的航程,我一路上滿腦子都是她和父親,以及父親和他幾個女人過去的情情怨怨。

柴草的父親早年在上海做生意,她的母親亡故早,她父親續弦,娶了一個年輕太太。那位年輕漂亮的太太不生孩子,她不喜歡小孩。為此,柴草被寄養在海南的姨媽家,直到十三歲才被接回上海。

有一年秋天,十九歲的柴草在一個同學的生日家宴上和父親相遇。父親和她一見鐘情,每天給她寫一封長長的求愛信。父親是多情的人,身邊有不少女子圍繞。但父親想娶的人只有她。

父親和柴草在談婚論嫁時鬧別扭,我猜測可能是父親和之前的一些女子沒分手得干凈,對其中一兩個還稍有留情。柴草去海南姨媽家散心。她有一個表妹,大膽好玩,帶她坐船出海,想讓她在大海中痛快地哭一場,讓眼淚把心里積下來的郁悶都沖洗掉。她們不幸遇到風浪,柴草被一艘漁船救起,然后被帶回北海海邊的一個村子。那家人有個親戚見她長得好看,以送她回去為由,把她騙到山村里去賣大錢。柴草趁天黑在半路上逃路,翻山越嶺地狂走了一天一夜。之后她在一個山村的小路上遇到一個從部隊復員回鄉的退休軍人。他就是柴草村的李大路。

柴草被李大路救下,在他家住了兩個月才跟家里聯系,然后被接回。父親與她和好,結婚以后聽到一些傳言,說她在柴草村愛上了李大路,還懷了他的孩子。傳出這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柴草的親表妹劉瑤。父親相信了,因為柴草在結婚后曾三次表示要再去柴草村,原因卻不肯說。

父親對柴草已經懷了五個月胎兒充滿敵意。柴草因為壓抑過度導致流產。從那以后,她就對父親冷淡。承認父親的種種猜測,她愛的人是李大路,孩子也是李大路的。她提議離婚。父親離婚后不久娶了她的表妹,劉瑤。后來,劉瑤在車禍中遇難,留下兩個孩子。父親在天津給一個相好的女人安置了房子,孩子托付給她照顧。父親對她談不上愛,也暫時沒有結婚的念想,只是久不久去看孩子才住一住。父親在五十多歲的時候遇到我媽媽,被深深迷住,盡管我媽媽已到中年,并育有兩個女兒,父親仍不顧一切去追求,媽媽離婚和父親結合,然后生了姐姐和我。

父親很愛我媽媽,愛這個遲遲才安定下來的家。他從不提柴草,無論是誰問到關于柴草的事,他就翻臉。我媽媽對柴草也沒有敵意,因為柴草威脅不到她在這個家的地位,只是偶爾提到時她會說那個女人。

現在看來,我覺得好像并不是父親拋棄了柴草,而更像是柴草拋棄了父親,所以父親才會對她那么絕情。

朋友張少吉托人在廣西找了一個人給我當向導。

張少吉在電話里特別提到,那個女大學生叫李木茶,年輕,祝我艷遇。他說愛情不需要天長地久,只在于激情一宿。我父親和柴草因為柴草村而結下那么深的情怨糾結,我不要走他們的老路,不與那個村的女子有任何牽扯。

李木茶兩天前回鄉下老家。我和她聯系上后,按她建議,早上坐第一趟快巴到縣城,再轉中巴到小鎮。

在小鎮的橋頭上見到李木茶,算不上漂亮,還感覺她長得過于強壯。女孩子的身體還是纖細嬌小些好。

“你就是王山玉?原來你是個男的?山中之玉,以為是女子的名字。”她說完就自己笑起來。

這一瞬間,我不太喜歡她。粗魯的鄉野姑娘。

“難道電話里也聽不出我是男聲?”

“柔。”

長這么大還是首次被女人了。

“走。”李木茶一伸手把我的旅行包提起來,快步往前走。

我們先搭三輪車,在田野間和山路間的泥路上顛簸,我的眼鏡幾次從鼻梁上落下來,都是她幫我接著。我干脆就不戴眼鏡,外面的風景看得不太清楚。在我的屁股麻完了以后,終于到了一個在鄉村之中自然形成的一個小街圩。

小街圩只有短短一百多米,兩邊不整齊地各起些房子,木棚鋪面。這里的人好像都和她熟悉,紛紛跟她打招呼。“木茶,這個是你男朋友?”有人這樣問她。“不是。是一個朋友的朋友,來找人的。我只是帶一下路。”李木茶的解釋別人不信。“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唄。”李木茶也就不解釋了,爽爽朗朗地帶我穿過小街,走到一片田野中。

她占到大便宜了,像我這么風流倜儻的男子,她一個土鳳凰哪配得上?

走到一條小河,喜歡那清澈的水,水里居然還有很多魚蝦,仿佛只有在魔幻影片里才能看到的畫面。

一片田野中,立著一個村莊,石頭墻,灰色瓦,有個舊門樓和一口魚塘,還有一半高高的城墻。村背后是兩座高低相近的青山,背后各拉開一條起伏的山脈。兩山之間流出一條山泉,從村子左邊流過。

正是柴草在本子上描寫過的村莊。

這里剛下過雨,石板路濕淋淋的,有些水滴還不斷地從低矮的瓦槽上流下來。李木茶對這個村子很熟悉,村里人都和她說話,村子里的狗也全都對她友好地搖尾巴。有些狗可能不太喜歡我,但因為我是跟著李木茶進村的,待我雖不熱情但也不咬我。

有兩個小孩子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人牽了李木茶的一只手,親親熱熱地往前走。

李大路家到了。

果然是門口的左邊有一只石墩。柴草的本子里大概是這樣寫的:門前是一條小巷,正對著一面石頭墻,墻身中間挖了一個圓月孔,三間屋子的瓦頂錯落有致,并留出一片空白,就像一幅畫。

“進來呀。”李木茶在院子里喊了我一聲,看我的眼神有幾分疑惑,“你對這似曾相識?”

李木茶剛給我擺了一張板凳,一個七十來歲的婆婆就旋風般進來了,后面還跟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婆婆一手各提著一只南瓜,婦人挑了一擔青菜葉。

李木茶去接過婆婆手中的南瓜,擺在墻腳下。

“阿大還沒回來。”

“兩輪人去喊了,還不回來。難道要全家人都去抬才肯回來?”婆婆氣鼓鼓地說。

婆婆從我面前走過,明明看到我對她微笑,也一定能聽到我對她問好,但她就是對我視而不見。在她眼里,我還不如在院子里拍著一點小翅膀曬太陽玩鬧的小雞顯眼。

“咕咕咕……來來來。”婆婆拿了一把粗米頭,撒在地上。然后她就一動不動地坐在木墩上,一會用溫柔的目光看小雞,一會用不友善的目光盯著我。我覺得婆婆那眼神有點陰,好像會趁我不防備的時候放暗器。

“你再等等。我阿大一會就應該回來了。”李木茶給我倒來一碗水。

我要找的人原來是她爺爺。

“我去水井洗紅薯。你在這里坐著休息會,等等我就回來。”李木茶提了一竹籃紅薯,準備出門去。

“我也去。”

這時候覺得還是跟著李木茶自在些,或者說安全些。

出了門后,我小聲問李木茶:“你奶奶很討厭我。”

“我奶奶吃我阿大的醋,所以對你不好。這才是開始,等我阿大回來,對你可能還會更不好。”

“你奶奶吃你爺爺的醋,跟我有什么關系?”

“聽說以前我阿大有過一個相好的,那女的后來回了城里。她還留有一樣東西在我阿大這,現在你從城里來找我阿大,我奶奶就認定這事跟那女的有關系。甚至還會懷疑你可能是我阿大和那女的孩子的孩子。”

“千萬別這樣想。我只是受老人之托,來幫她看望一下老朋友而已。你奶奶這醋吃得過火,殃及我。”

“我看你根本就不像我阿大的后代。我們家的人身骨架都大,不像你這么削條瘦弱。”

我不削條瘦弱,經常健身的我肌肉結實,只是現在并不是和這個女子討論身材的時候。我來的目的是為我的大媽柴草辦一件事。

“你爺爺以前真有一個城里的相好?”

“我阿大說沒有。我奶奶一口咬定有。到底有還是沒有,不知道。”

李木茶邊走邊跟我說關于她爺爺奶奶的故事:我奶奶嫁過來那陣,聽到村里有關于阿大和一個叫柴草的城里姑娘相好的傳言。人們說我阿大在部隊當兵時就交了一個城里的女朋友,退伍回家,那女的從城里追著來,就住下不肯走了。兩個月以后,那女的家里人從城里來把她接回去。可我阿大還留著那女的定情物,天天等著她回來。那女的卻再也沒來了,村里都笑阿大癡,人家城里的姑娘怎么可能嫁到這山里來陪他住瓦房、吃粗糧呢?我奶奶相信這些話,跟阿大鬧。剛開始阿大還忍著,后來不忍了,跟奶奶吵。奶奶一生氣要回娘家,結果路上摔了,第一個孩子沒有了。幸好后來還能生,沒落下病。要不,也就沒我爸爸,沒我了。經過這一次,我阿大就對那些說閑事的人發火,一向好脾氣的他端了我老阿大的火粉槍在村頭連放了三響。三聲槍響后,閑話的人都閉嘴了。可我奶奶心里還是有一塊疙瘩。她說我阿大還留著那女的一樣東西,不肯給她看,也不丟。那樣東西就一直壓在她心里,讓她難受,心里的悶氣積到一定程度就要鬧一下。阿大終于受不了她的鬧,在二十多年前跑到山里,自己搭了兩間屋,圈了半個小山坡種果樹、養雞。一年到頭沒回來幾回。大姑、大伯、爸媽和叔叔見他也七十好幾了,擔心他有個閃失,勸他回來住。前年我爸媽和叔叔硬把他從山里接出來,把屋里的東西也搬回來。結果,在年前的大半夜,老兩口又鬧起來了。我半夜被吵醒,聽媽說奶奶又吃醋了,舊事重提,惹得阿大生氣,一人抱了棉被到灶屋的柴堆去睡。第二天一早就搬回山里去了,打那就再沒回過家。我侄子滿月他回來,卻沒進屋。唉,我奶奶也真逗,七老八十了還吃什么醋!不過,這也讓我明白了,女人吃醋是不分年齡的,越陳的醋越有酸味。

我問她相不相信別人說她阿大的那些故事。她說從來不相信,她覺得像她阿大那樣老實、古板,話少得三天沒吭一句的人不可能有城里的姑娘喜歡。她認為那些事都是別人編出來笑話她阿大的。只可惜她奶奶偏偏就相信,吃了幾十年醋。

我又問她,她阿大是不是真留有什么定情物。她果斷地說不可能有,這幾十年來,她奶奶把家里每個角落都摸了個遍,沒發現任何可疑的東西。

“托你來找我阿大的到底是什么人?”李木茶突然問我。

“是你阿大……你爺爺的老朋友。人家走不動了,托我來看看。正好我也想出來走走,就來了。”我沒敢跟她說實話。

“我阿大哪能有什么城里的朋友呀?難道是老戰友?”

李木茶沒有繼續追問。

水井的水槽中央有一塊高出水面的四方形石塊,對應著竹筒流水處,正好墊放水桶接水。水槽之外是比較寬大的水渠,渠底是沙石,周邊是用石頭水泥砌好的,主要供村民們在這里洗菜和洗衣服等等。水井的水又分左右兩頭流。

這個我在柴草那個本子里看到過關于這個村子的水井的文字:村邊有一口水井,人們都去那里洗菜,洗紅薯。我也去那里洗過菜,洗過紅薯。這個水井并不是真的水井。

至于這個不是水井的水井為什么叫水井,我當時并沒有細看。

現在在李木茶的解釋下,我弄明白了。水井的泉水是從柴草村后面一個叫水井山的地方流來,流經放牛坡的山澗。在山澗的出口,水又分成三條細支,各有不同的流向。其中一條是順著黃皮果村邊一個矮坡的方向走,繞過村子的左側,流向更前邊的村子,比如蕹菜田、圓山等村。有一條細支筆直流去,沖下了一個坡后猛地跌落在田頭間,成了一洼泥水湖。這湖水就成了村人們用來灌田的蓄水湖。在湖的周邊連接著許多小小的水渠道,水流出去,像蛇一樣游在大大一片的田間。第三條細流從澗間出來以后,拐了一個彎往左邊走,挨著柴草村后的背夫嶺腳流去。嶺腳前邊有一片竹林,有一片梔子樹,一片李樹,一個種滿了生姜的菜園子,一片長滿了包粽子用的狗簍葉的荒地,還有一棵巨大的楊桃樹。七八間泥墻瓦屋稀散地坐落在濃密的綠樹間。這支流水在接近楊桃樹遮蓋下的那個小姜園時,那小水腰兒突然往右邊優美地一扭,之后又調皮地再往左邊稍稍回頭,鉆入一叢密密的細竹林間,隱身其中。然后又神奇地現身于竹林的另一端,從一根長長的竹筒里冒出來,像一道小瀑布落入一個長方形的石頭水槽。這就是柴草村人所稱的水井。從水井流出去的水,左邊的水流回村里,從人家的屋門前或屋角落經過,拐入那邊屋的村中央,繞繞轉轉以后流到村中央村祠正大門的那口水塘。水塘養有魚,種有荷,流動的活水主要就是從水井送來。然后塘的另一頭有一個出口,水從那個出口流去,繞過打谷場頭,再沖到村外邊的一條泥水溝,那是人們用來灌田的主要水道之一。水塘的流水出口處立有一兩層竹片編的網,另外還掛有一張魚網,主要是用來攔住順水而去的魚。但總有一些小魚苗能從網眼鉆過,隨水而去,游入水溝,再進入田地。右邊的水流向田地間的一條水渠,再散布開去分流在各道大大小小的田溝里。

水井正好在楊桃樹旁,其中一根樹枝好像喜歡把水井當鏡子,伸了一個長長的腰探往這水井之上,格外的枝繁葉茂。有這一大片楊桃樹的遮掩,即使是在炎炎盛夏水井也顯得水氣清涼。

在這涼風吹送中洗紅薯的李木茶看上去很快樂的樣子。她把紅薯全都倒在水中,蹲在水邊隨手從水中撈出一個洗干凈了再放在身邊的竹籃里。她還不時把頭高高仰抬著,抻長脖子,讓風從衣領中穿過去。當涼風穿過去時,她瞇著眼睛,嘴微微張開,微笑著完全陶醉在洗紅薯的喜悅中。

“你也試試,很舒服的。”她鼓動我。

我試著學她那樣感受一下,果然舒服。當清風從衣領鉆入,貼著皮膚一吹而過時,瞬間的快感傳遍周身。腦子特別清醒,笑容好像自己就掛在嘴角,連眼睛也比平時多了幾分清明的光亮。

我們映在水中的影子隨著水波的動蕩而輕輕晃動。隨著水波一起晃動的還有落下來的那些嫩紅中帶著淡紫的楊桃花。只是,花會順水流去,影子則凝留。

最后一只紅薯被李木茶從水中撈出來,洗干凈,放進竹籃里。她順便洗了一把臉,伸頭到水槽旁邊的那處靜水中照了一下,迅速理了一下頭發,剛才落在頭發上的那些楊桃花紛紛從她的頭發落到水中。她看看水中映出來的發梢上還有幾朵紫色的小花,嘴角往上輕輕一揚,讓它們繼續留在上面,感覺也很好看。

我禁不住聯想,當年柴草是不是也像她這樣在這里洗紅薯,以水當鏡?李木茶她爺爺會不會也在旁邊用百般愛戀的目光在深深地凝望她?他們倆的鄉村愛情故事是如何的呢?

我突然覺得柴草適合在這樣的村莊生活。她要是在這里和李木茶的阿大生活,一定比一個人獨守城里那個宅院要幸福。可是,她為什么沒有再回來呢?難道這其中又有什么曲折誤會或越不過去的阻礙?

能讓柴草愛上的那個李大路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呢?

這個人卻遲遲還沒出現。

李木茶在灶屋燒柴火煮紅薯的時候,我坐在灶臺旁邊,看她一小把一小把地把柴送進灶膛。灶膛里火光閃耀,飄出一股火氣和香味。

李木茶完全沉浸在燒火的樂趣中。她不像別人那樣粗魯地隨手抓起一把柴草就往灶膛里塞,而是小心地一手按住大堆柴草,一手從一堆柴草中抽出一小束柴草,這樣就不會把大堆的柴草弄倒或弄亂。她把抽出來的那束柴草理得整齊了才送入灶膛。她對不同的柴草是以不同的辦法整理。如果是掃把柴,她會把它們疊直,抓住柴骨把柴尾先送入灶膛。

我也坐在灶膛前看。終于忍不住問她:“燒把柴火也那么享受?”

“嗯。”

李木茶給我講關于燒柴的趣事,不同的柴有不同的燒法和香氣。掃把柴的柴尾比較容易燃燒,會突然冒起一陣稍烈些的火焰,同時也會有一陣掃把柴草的葉花香氣被猛地爆燃起來和火苗從灶膛里送出來,直撲入鼻孔。

李木茶喜歡聞到這種在火燒中升騰起來的柴草香氣。當火燒到柴把中央時,她才會把一抓整齊的掃把柴骨往灶膛中一送,柴骨很快就在火堆中燃燒。這種柴骨燒起來所發出來的聲音有點啞,只是偶爾有某根柴骨突然被燒迸了,炸出一兩聲不協調的咯噠聲。掃把柴比較耐燒,火力持久。李木茶可以有充足的時間反手再從柴堆里取柴。魯箕柴在火中燃燒起來的樣子不像掃把柴那么成熟穩重,而是一副活潑過火的樣子,枝葉在火中發出歡喜的喳喳聲,就像是一幫淘氣的丫頭在火焰中歡聲笑語地狂舞。不知不覺間,李木茶的笑容就如花般在臉上盛開。如果燒的是絨毛柴,那又是另一番享受。因為絨毛柴草難得,又漂亮,李木茶喜歡,所以倍加珍惜,特地把它們放在柴屋的一堆松樹柴枝上。李木茶舍不得讓它們直接放在泥地上。她每天只拿一點點出來燒。

“有那么好的柴嗎?”

李木茶把一小束絨毛柴遞給我。握在手中,居然能感受到像絲綢般的滑柔。

李木茶說這類柴草嬌氣輕柔,握在手中的感覺是溫溫順順的像撫摸著小雞小鴨或小貓的毛毛。絨毛柴燒起來的火氣也像它的長相,脾氣兒溫溫和和的火力也不急不慢,火苗起來以后就悠然自得地閑燃著。急性子的人不愛燒絨毛柴,但李木茶對它卻是情有獨鐘。她默默地看著灶膛里燒著的絨毛柴,火光中出現無與倫比的幻影,仿佛那山野移入了灶膛,窄小的灶膛突然間變得無限開闊,能看到滿山遍野的絨毛柴草在輕風中悠然地搖曳,薄得如云,淡得像霧。

我在她的指導下把絨毛柴送進灶膛,然后看著它在灶膛中慢慢地燃燒,吸一口氣,感受特有的柴香。這種感覺太奇妙了,我沒緣由地激動起來。

李木茶繼續介紹,燒的柴草有多種,比如松針、禾草、豆稈、豆莢殼和甘蔗葉等等,李木茶也因此熟悉了各種柴草的香氣。但在眾多柴草中她較為喜歡的還是掃把柴、魯箕柴和絨毛柴,因為她比較喜歡這三種柴草燃燒起來時所散發的香氣。掃把柴的香氣濃郁,無論曬得多干燥,燒起來時都會有一股掠不去的濕氣;魯箕柴燒起來時的香氣是成團成堆地滾動而來,帶著一種焦灼的芳香,來得急散得快,有一股讓人興奮和上癮的魅力;絨毛柴所具有的香氣比較醇正,它的氣息是清清的一股幽香,好像能固定地繚繞在某個地方散放,不為風所吹動。

到停火的時候。李木茶把燒火棍伸進灶膛扒了幾下,扒出一顆紅薯。

“這是柴火煨的,特別香。你吃。”

她在我手上放一小把柴草,再把燙燙的煨紅薯放上去。我就這樣捧著,聞一下,果然香得饞人。說實話,我是有點餓了,一路上沒吃什么東西,剛到她家時喝了一碗水而已。

沒等紅薯涼卻下來,我就剝皮要吃。結果燙手,驚呼中,紅薯在我兩只手上甩來甩去。

一只黑手伸過來把紅薯接住。

“猴急什么?沒誰跟你搶。”

是婆婆。

李大路終于回來了。

“回來得快呀,趕著想見誰呢?”

婆婆把紅薯往我手中一放,用很快的速度看了我一眼,再瞪了她自己的老頭子一眼。

幸好李木茶手快,把燙紅薯從我手中拿開。

我和李大路在小院的李子樹下面對面地站著說話,婆婆坐在不遠處,一直瞪著李大路看,目光又狠又有力,嘴巴還不時動著,丟幾句話過來。她嚴重地干擾了我們的交談,我不自在,李大路也緊張。

第一眼見到李大路,我就為父親郁悶,想我父親那么灑脫的一個人,怎么就敗給這樣一個渾身草泥味的情敵呢?!柴草要是見到他現在這樣,恐怕會后悔當初的執著吧。

李木茶說她阿大年輕時高大,我相信,他雖然已經老了,但骨架還在。

李大路沒說話,只是看著我,憨憨地笑,顯得拘謹。

“阿大,他是從北京來的。你一個朋友托他來看你。”李木茶告訴他。

“肯定以為是那姑娘,高興得差不多是從山上騰云駕霧下來了。”婆婆在旁邊啐他。

“是哪個朋友托你來的?”李大路問我。

“柴草。”我湊近他的耳朵,說得小聲些。

婆婆的耳朵都快豎起來了,可能沒聽清楚,有些急。

李大路并不像我設想的那樣激動。他只是平靜地問:“她身子骨可硬朗?”

“還行。”

李大路沒再問我柴草的事,也沒說別的話。可能是不相信我。

幸好柴草給我一張照片。我把照片遞給他。“是她是她。”李大路一眼就認出她來。但我觀察,他看我柴草照片的眼神并不像看到當初愛戀的人的眼神。時間果然是可怕的忘情物,把曾經愛的火花全然澆滅。

李木茶把照片拿過去看,驚嘆照片中的美人容貌。

“她希望我能拍張你和你們家人的照片帶回去讓她看看。”

婆婆果斷地拒絕了:“不拍。要拍只拍他那不要臉的老樣。我們家別的人都不拍。”

這家人全都回來齊了,在院子里站的站坐的坐。婆婆一動不動地坐在木墩上,皺紋密布的臉簡直就是一個鐵鑄的面具,堅厚強硬,透出一股怵人的寒氣。這家人誰都不敢說話。

李大路對我擺擺手,示意不拍。

所有人就這樣僵著,很壓抑。我理解李大路為什么寧愿孤獨一人深居山中也不回這個家,這個婆婆身上有一股過于強大的低氣壓,讓人受不了。

事已至此,我不得不說:“剛才你們看的那照片是她三十多歲的時候拍的。現在她七十多歲……身體并不好。她可能是想在走之前看看朋友的模樣。”

在我來廣西之前的那天,我又去過一次柴草家。她那時正好喝了藥,在搖床椅上沉睡。風吹亂她的白發。她看上去很虛弱。我用手機悄悄拍下來,本來想有機會的時候帶給我媽媽看,現在卻決定給婆婆看。

婆婆聽完我說的那番話再看手機上柴草的照片,眼眶就濕了。她用幾十年嫉妒和恨鑄造出來的冷鐵面具在短短幾分鐘內就被兩汪濁淚沖破。婆婆對自己老頭子嘴硬說狠話,心地其實很柔軟。

“唉喲。才七十幾歲還應該滿田野走著拾柴火,還應該白天領著孫兒滿村子走的哇。怎么就病成這樣?”婆婆看著照片中的那個被病情折磨得沒有了美麗容貌的情敵,之前對她的恨就轉成了同情。

“拍吧拍吧。”婆婆把我推向李大路,“快拍快拍。”

“你那相機能錄像的。把我阿大的聲音錄下來,也讓柴草奶奶聽聽。”李木茶提醒我。

李大路站在李樹下讓我拍。李大路只會對著鏡頭愣愣地站,十分鐘以后,他還是愣愣在對著鏡頭站。他家的人全都在旁邊提醒他說話。他拙,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發出“呵呵”兩聲笑。

婆婆一只手伸進鏡頭來,推了李大路一把。婆婆的畫外音:叫你說話,你呵呵兩聲算什么?

“呵呵……說話說話。”

李大路說完話以后又對著鏡頭木木地看。

婆婆闖進鏡頭里來,教李大路說:“你就問她身子骨好不?有胃口吃飯菜不……”

“剛才那個……不是說她身體不好嗎?”

“人家說是人家說,你問歸你問。”

“好……呵呵。”李大路又站得直直地對著鏡頭看。

婆婆不時看看鏡頭幫李大路說話:“妹子……他想問你想吃什么,我們給你捎些去。我們家自己種有青菜、紅薯、芋頭……各種瓜果。”

婆婆往李大路的后腰推了一把。李大路機械地配合著笑笑,點點頭:“是是是……”

“他問你……他是說,你的病可能都是在城里住久了住出來的。咱這山好水好,空氣好。要不你就搬到我們這來,說不定住住就好了。”

“那么老遠的路,經得起折騰來嗎?”李大路對婆婆說。

“哎呀。你這人真是,心眼小,我這剛邀請人家來做客,你在旁邊馬上就說趕客的話。”

“我這哪是趕客呀?人家在北京,路遠。”

“路遠?那,李木茶,你跟表舅借摩托車去接。”

李木茶大聲笑起來,“奶奶,開摩托車得開半個月左右。”

婆婆探頭問我,“那就是很遠呀?”

“遠。從北京搭三個小時的飛機到南寧,從南寧坐快巴三個半小時到縣城,縣城到小鎮半小時,然后就是坐三輪車,走路……”

李木茶家的人全都抬頭看天空,想象搭飛機的樣子。

我默默地把他們家的人拍進來。

最后,李大路突然問了:“柴草家的那個是叫王和平先生?”

“是。”

李大路欣然一笑,感慨道:“那就好。那就好。她終于還是如愿以償和他白頭偕老。”

李大路為什么這樣說?我一直在琢磨著他的話。

村后面的那座山下有一個湖,湖邊有一處巖石壁。一棵古老的榕樹就生長在這里,李木茶說這棵樹有一百多歲了。走近村子的時候遠遠就見到這棵樹濃密的枝葉,感覺到有一股鮮靈的生命氣息,那就是植物特有的氣場。

巖石上面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洞,榕樹根貼著巖石壁盤錯著,能看到洞里放有一些石頭,木塊、手絹、小孩的鞋子帽子、扎成一小束的頭發、盒子等等東西。

人們到這里來存放東西,并祈禱,許愿,希望能得到仙樹的保佑。

當地的人敬奉榕樹,那是神仙居住樹,不會攀爬,對于蓄放在樹后面巖洞里的物品也不會毀壞或偷取。

我大媽柴草的盒子就存放在這里。李大路指給我和李木茶看。

李木茶在湖里洗干凈了手,雙手合十作揖,對榕樹說要幫柴草取回五十多年前寄存在這里的盒子。然后她敏捷地爬到石壁上,從洞里把盒子取出來給我。

木盒子在我的手上,有一種涼涼的氣息。但奇怪的是,一個平常的木盒子放在洞里那么多年居然沒有朽壞。

李大路沒有告訴我里面裝著什么,盡管盒子沒有上鎖,但他從不去打開來看。我也會完好地保護柴草裝在木盒里的秘密,不偷窺,不多問。

李大路還能清楚地回想起當年柴草在這里存盒許愿的細節,他在這榕樹下慢慢道來:我在路上撿到逃難中的她,問她家在哪里,她就是不說。披頭散發,鞋子掉了一只,滿身是泥,我猜測她是被拐賣到山村里的外頭人,逃跑的。她可能是嚇壞了,只會睜大眼睛看人,問什么都搖頭或點頭。我從包里拿出一小包餅干給她,她和著山泉水吃了,恢復了點力氣。我給她指了一條出山的路,給了她一點錢做路費,可她沒接,可能也不敢再亂走。我當時還帶著舊的軍用包回來,她盯著軍用包看,我告訴她我是退伍的軍人。她對我有信任,跟我回來,暫時在我家住下。可她十天半月的還在發呆,無論我媽我姐怎么問她就是不肯說她是哪的人,為什么到了這。我媽說她可能是被嚇傻了。有一天,我姐悄悄跟我說,她好像有自殺的念頭,要么站到山邊去要么站到湖邊去,很想往下跳的樣子。村里人也這樣說。我專門跟去看過幾次,感覺她有要自殺的樣子。我們家的人特別慌張,擔心她在這自殺了會招來麻煩。人家說不定以為我拐帶一個人回來把她怎么了,她才尋短見。我家里人商量以后決定,趕緊把她送回去。我媽找她談話,摸她的底,她還是不說。我只好對她說她要是再不說就去村公所找支書報告,然后讓支書到鎮政府去報案,一樣能找到她家的人。這樣一來,她才說話了,把她怎么遇難的經過一一告訴我們。她說暫時還不想回家,因為婚事吹了,她快要結婚的對象跟她分了,她難受,不想那么快回去。她也想故意在這里住久一點,看看那個人會不會為她的失蹤著急。如果兩個月之內,那個人也不為她著急,說明他真是不在意她了,她也就死心了。見她說得那么真誠,我們都愿意讓她繼續住下來。為了讓她減輕些心事,我們也派她做些事,比如種菜摘菜、燒火掃地這些活。她還跟我去打過柴。她一天一天地好起來,臉上有笑容了。當時,我媽還尋思著想留她下來做兒媳婦,可我知道她心里還有她那個對象。

李大路走到湖邊的一塊長石上,摸摸,說,她常到這里來,坐在這塊石頭上沉默。有一天她看到有人帶東西來這棵榕樹下許愿,也聽人們說在這棵樹下誠心許下的愿都會靈驗。她相信了,天天來這里許一個同樣的愿。她心里一直想著那個人,我勸她還是早點回去,萬一那個人因為到處找不到她以為她遇難了而傷心難過,一下子撐不過去會做傻事。她開始擔心了,歸心似箭。她和她父親聯系上了。在她離開這里之前,她跟我要了一只木盒,在盒子里裝了一些東西,托我幫放到巖洞里去,并托我幫看管。那是她許下的一個愿。這個愿和她以前許的愿是一樣的。她說她不久以后會再回來。可是,她那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李大路說起這些往事的時候就一改原先木訥少言的模樣。

這只木盒在我的手中,變得沉甸甸的了。這里面裝著柴草的一個什么愿呢?在這之前,我從父親還有我媽媽那里得到的消息就是柴草對這個李大路癡心一片。現在看來,卻不是這樣。從李大路所說的話中來看,柴草癡心一片的人是我父親。

真是我父親嗎?

“爺爺,柴草有沒有告訴你,她許愿的那個對象叫什么名字。”

“叫王和平。”

果然是我父親。

原來,我們都以為錯了。

我仿佛看到五十多年前,那個為情而祈禱的女子在這棵榕樹下許愿。假如我父親能看到或能知道,還會把她拋棄嗎?難于抑制的,我又想到柴草如今的面容,盡管她表面上平靜如水,但她的心在這五十年的獨守中,應該被情傷折磨得支離破碎。

李木茶看著我的眼睛,察覺到了我的失態。

“他們……難道沒走到一起嗎?”

“剛開始是結婚,只是沒多久就離婚了。她一個人生活了大約五十年……”

李大路什么話都沒說,只是看著我手中捧的那個木盒,搖搖頭。然后他自己先回去。李木茶陪我站了好一會,遺憾地說:“聽說在這里許姻緣的愿很靈。不過婚姻需要兩個人一齊來許才會成真。柴草奶奶要是能和那個爺爺一起來許愿就好了,他們就不會分開的。”

“是呀。遺憾。”

“那個爺爺不要那個奶奶,是不是因為我阿大?以為那個奶奶愛的人是我阿大?”

“是這樣的。”

“唉。”李木茶無奈地嘆息,“我以為只有我奶奶吃了幾十年干醋呢。原來那個爺爺也和我奶奶一樣。可惜呀!那個奶奶對那個爺爺那么癡心,他居然不知道。”

李木茶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說:“你和那個奶奶,還有那個爺爺應該是有血親關系。如果不是那個奶奶那邊的親人,就是那個爺爺的后代。”

“王和平是我父親。我是他第三個太太所生的最小的兒子。”

坦言一說,心里感覺舒服了些。

這一晚,我們坐在院子里乘涼。李木茶全家人都在為柴草最后落得的命運而難過。李大路斷斷續續地給我們講一些柴草在他家暫住時的往事。婆婆坐在李大路身邊,搖著一把竹扇,不時幫李大路扇一下風或趕一下蚊子。

我越聽越難過。父親虧欠柴草的太多太多。

“睡吧。都過去那么多年的事了,現在再怎么說也沒有用,反正也回不去了。”李大路感嘆一聲。這一聲成為今晚夜談的結束詞。

婆婆和李大路一同回臥室,并肩而行,上臺階時,兩人都自然而然地伸手相扶對方一下,那么和諧默契,好像這老兩口從來就沒鬧過別扭。

李木茶的媽媽走在后面,拉了一下李木茶爸爸的手,小聲說:“明天把爸的東西都從山里搬回來。他不會再走了。”

我睡不著。深夜還在李樹下站著。

月亮靜靜地泊在天上,好像柴草那張寂寞的臉。

我就要離開這里。我想快點回去,并且決定好,搬到柴草家去住下來,在她有生之年陪伴她,就算為我父親作些彌補。

李木茶送我出村。過了河之后,我回看那棵巨大的榕樹,有種怪怪的感覺,好像它在等著我回來。

“你相信在那棵老樹下的許愿傳說嗎?”李木茶問我。

“你相信嗎?”我反問她。

“以前我相信。可是……現在看到那個奶奶和你父親的結局,我又有點懷疑。不過,我覺得那個奶奶她一定依然相信緣分,因為她到現在都對愛執著。這樣一想,我又愿意相信。”

“你有男朋友了嗎?趕緊帶他去那樹下許個愿,別讓他跑了。”

“我覺得你才應該趕緊帶個人來許愿,要不真為你擔心。”

“為我擔心?怕我追不到女人?我不是吹的,我從初一就有女朋友,到現在為止,交過的女朋友不下二十個。”

“所以才擔心。花花公子不愁找人玩,可是當你決定要找一個一起過一輩子的人結婚時,你就發現所有人都避著你,因為不敢信任。就算你終于娶到了,可能也不是真心和你過的人。到你老的時候,回頭一看,呀,你人生的大半時間都花在結婚離婚,又結婚離婚,再結婚離婚上。”

“我告訴你吧,我這次之所以愿意來,就是避一個跟我逼婚的女人。想嫁我的人多著呢。”

“如果真是這樣。那你得珍惜了,像這樣的好運以后恐怕就沒了。以后,可能是你無論調轉方向去追哪個結婚,都吃驚或憤怒地發現,呀,原來這個有先生了,那個生娃娃了。現在有人逼婚,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喲。”

“聽你的口氣,覺得你好像也對誰逼著婚吧?”

“我沒逼婚,我就只是對他挑明了說,我戀愛的目的就是結婚。結婚前也要想好了,結了就不離,活著一塊過,死后埋一窩。以后孩子孫子們找咱的墳頭掃墓,又上香又燒冥錢的,哎呀,真好。”

她完全陶醉在美好的構想中。對于我來,這樣的婚姻和死后的生活,遙遠又古老,但的確很美。

“可是,現在大城市里對死后的尸體都是火化的,骨灰裝一盒子里放著。像你這么原始的美好愿望,怕是只能存在幻想中。”

“我嫁個有鄉下老家的。在城里工作到退休,老了,死了,埋回老家的山里。”李木茶深情地看著那連綿的青山,“希望這樣的村莊不要被城市侵占。這樣的山一直存在,在這里生的人死了依然能睡在這山中的深土里。我始終覺得,死了以后睡在泥土下,靈魂才真正安息,回歸自然,轉化成自然的生命氣息,從山樹花草甚至泥土沙石與水中散發出來。”

看她的表情,好像渴望著快點睡到泥土下面,長成山花野草。

“你看看這個,認識嗎?”

她指了指河邊的一片大葉子植物讓我看。

“有點像滴水觀音。”

“你看到它們不覺得有種親切熟悉的感覺嗎?”

“為什么要有那種感覺?”

“因為這是野山芋。山芋山芋,山玉山玉,你們同名呀。反正我一聽你的名字就想到了這一片野山芋。”

李木茶說罷長笑一聲,走在前邊。

柴草從我手中接過那盒子,蒼老的手指輕輕地不停地撫摸。在她手中的那個好像不是盒子,而是個她掛念很久很久的人。

我坐在她面前,只能無聲地看著她。有一件事,還不知道要怎么對她說。其實,父親在兩個月前已經過世。他臨終前握著我的手,看了我很久很久,然后說:“你有時間去柴草園看看。她也該很老了……”五十年來,父親雖然從未看望過她,但在他心里一定會惦記著她。

當時我還不太愿意來,因為之前我對柴草不了解,對她和父親之間的愛情不了解,我膚淺地把她理解成背叛我父親的女人,活該被冷落被丟棄,孤苦無依地生活。

我還沒想好要怎么說,她先開口了。“72天前的凌晨4點左右,半夢半醒的時候,見你父親回來了,站在院子里,隔著窗看我。我打開門,問他都回來了為什么不進來坐坐。他說不坐了,只是來看看我,看了就走。然后他就走了。他是那個時候去的吧?”

“是。”

我暗暗吃驚,那么多年互不往來的人,竟然心有相牽。

“原先我還不太敢確定,直到你來看我,我就相信那是真的了。”她的語氣平靜,表情也看不到悲傷。只是,當她突然輕輕地那么無聲地一笑時,我好像看到一顆心,突然被什么利器切了一道長長的傷口。

“……所以我才讓你去幫我取回這個盒子。它再也沒有存放在那里的必要了。”柴草說。

“呀。對了,我拍有李大路的錄像。”

柴草迫不及待地戴上眼鏡來看。我把相機和筆記本連接好,從電腦里打開,陪她一起看,幫忙解說。

“還是那樣的院子,老房……人也老了……”

柴草一邊看一邊笑著抹眼淚。

“這個姑娘是他孫女。”柴草點了一下屏幕中出現的李木茶,“像他姐姐,也有點像他媽媽。有點粗野,但心地善良又純真爛漫,就像山間的野牡丹,土名叫暴牙郎的花。有一股天然野生植物的味。”

我再認真看了看李木茶,認為柴草太過于夸獎她。我心里想:李木茶是珍稀的一株野生植物嗎?李木茶是一朵自然味的山野奇花嗎?不不不,她只是一個有點個性的土鳳凰而已。

柴草的心情好像很舒暢,回憶從前她在那個村子時的故事,跟我說了不少。

畫家姐姐說難得見到柴草媽媽這么開心,她一開心,這個柴草園就有了新鮮的活氣。

我留下來吃晚飯。柴草高興,讓畫家姐姐把她的女兒從她前夫那里接來,一起吃飯。

畫家姐姐因為沉迷于藝術創作,喜歡植物,畫紙和顏料勝過她愛人。她前夫受不了她的個性,和平分開,另外成了個家。女兒雖然是給她的,但一直都由她前夫帶著。他們家離這不遠,常常能見。

小侄女健康活潑,一到這里就帶著小貓滿園子奔跑。我以前不太喜歡孩子跑來跑去,嫌鬧,現在跟柴草一起看她跑看她鬧,還一起玩了一會兒球。

二十七歲的我開始悄悄變老了么?

柴草還去廚房親手做了幾個菜,讓我嘗嘗她的手藝。

“自己做飯嗎?”柴草給我夾菜的時候問我。

“……保姆做。”

“自己最好學會做幾個菜。以后給自己的愛人、孩子做個菜,全家人吃得都會心里頭暖暖的。”

“是。”

現在吃柴草做的菜,已經感覺到了那份溫暖。

飯后。姐姐送女兒回去。我陪柴草到園子里散步。

“你什么時候去看你父親,幫我把一樣東西帶去給他。”柴草的聲音很輕。

“是那只盒子嗎?”

“是盒子里的東西。”

“我聽那個李爺爺說你和父親的事了。我不明白,既然你那么愛父親,為什么在他誤解你的時候不解釋?”

柴草淡淡地一笑,“現在回頭看,事都輕巧了。但在那時,沒那么簡單。無論怎么解釋他都不相信的,既然不相信,只說一次就夠了,再多說也是沒有用。”

“父親完全可以去柴草村應證的。”

“他要是能去,就好了。我一回來就想和他再回柴草村,想和他一起在樹下許愿。但是,他理解成另一種意思,以為我對李大路念念不忘,一心想著回去看他。”

“可是,有誰對你在柴草村的事那么清楚呢?父親又是從哪里聽到的傳言呢?”

“人已作古多年,就不說她了吧。”

我明白了,是二媽。二媽是柴草的表妹,她破壞自己表姐和表姐夫的感情,然后取而代之。二媽和柴草曾經是親密無間的好姐妹,她的話父親是相信的。

“你早已原諒她了?”

“從來就沒恨過。”

柴草終究還是說起過去的那些事,“我并不知道劉瑤也那么喜歡你父親。我和她從小就玩得好,無話不說,包括在柴草村的所有故事,許愿等等。比我小兩歲的她很會照顧我,好的東西她讓給我,有人欺負我她一定幫我出頭。有一次她見我小媽對我不太好,我心里有委屈,她還找我小媽理論。那次……我和你父親鬧別扭,難過得跑去她家找她說話。她是為了陪我一起出海散心才遇到不幸。她抱著一塊浮物在海中漂了很久才獲救。經歷過那一劫難,她的性情就有了很大的改變,不像以前的她。她說人生無常,該爭取的就要去爭。她說她很多東西可以讓,但愛情一定不能讓。她面對自己的真心,敢于不顧一切地去爭取她愛的人。她比我勇敢,所以她最終如愿嫁給所愛的人。雖然沒有善終,但至少她在活著的時候如愿所得。有些婚姻不能以時間長短來衡量,就像幸福不能以多少來定標準。何況,你父親當時也是真心對她好的……”

二媽劉瑤去世后,父親也單身生活了很久,柴草和父親是完全有可能復合,可她為什么不去爭取呢?

對于這個問題,柴草是這樣回答的。父親的自尊心過于強大,如果她不主動去找他他是不會主動回頭的,可是一旦她主動去找他,他又會跑得更遠。還不如一直就那樣保持分開時的樣子,至少那一絲絲情分還能維系著不斷。她默默地守著對父親的愛,把心化成無形的線,牽掛著那只在廣闊天空中飛翔的風箏。

柴草有些累了,我扶她回到書房,在搖床椅上坐下來休息。

我告訴她,我想去看望父親,以后搬到這里來陪她住。柴草的眼里閃過一道光亮,她是喜歡我住過來的。

柴草讓我把木盒遞給她。她打開木盒,久久看著里面裝的東西。一小把絨草柴壓著盒底,上面放了兩顆石頭。一顆石頭寫著王和平的名字,另一顆石頭寫著束柴草的名字。

原來柴草姓束不姓柴。

“年輕的時候對于愛很簡單,只是希望我和你父親能淡淡地過著平常人的生活,就像兩顆平凡的石頭。可是,后來才明白,越是這樣簡單的生活越是難得。不過,還好,這兩顆石頭在那巖石洞里能一起相伴幾十年,也是奇跡。想來,當初許的愿也并非不靈,你父親去的時候還到我夢里來看我,又還讓你來看我。這些都是我原本以為不可能得到的,所以我知足了,無憾。”

柴草把寫有我父親名字的那顆石頭放到我的手心,讓我帶去給我父親。以前許下的那個愿算是了了,不會再牽念著他,讓他的靈魂從此得到真正的自由。

我說要把整個木盒的兩顆石頭都帶走,從此讓父親來守護。

柴草微笑著輕輕搖頭。

我感覺她還想說些話的,可一下子她就瞌睡過去了。

這時候,畫家姐姐回來了,給柴草蓋一塊氈,小聲說:“人老了,跟嬰兒一樣,說睡就睡。”

第二天我吃了早餐回去。

畫家姐姐送我出門時,有些憂心地對我說,我柴草媽一直都是靜靜地過,昨天突然那么開心,有點反常,她感覺不太妙。她說她奶奶以前也是安安靜靜的一個人,突然有一天要招呼所有親人回去吃一餐飯,聊天,沒幾天后就去了。

我和她商定好,后天我回來陪柴草去醫院好好檢查。

從柴草園出來,我就直接去墓地看父親。

我把那顆石頭放在墓碑前,坐下來,把那些天發生的故事前前后后跟他說。我無法設想,假如父親還活著的話,得知柴草居然那么忠誠于他,會是如何的心境。

反正,假如是我,我會痛哭,然后會好好珍惜這個人,用最后的力量和生命還有溫度狠狠地愛這個人。

回家收拾東西的時候,杜靈來了好幾次電話,我沒接。她卻知道我回來了,直闖過來,保姆也擋不住她。

她是我好了三年半的女朋友。在她的眼淚下我答應娶她。可她居然還悄悄地有一相好的。她說和那個男的只好到擁抱和接吻的程度,是不上床的那種朋友。我說服不了自己去相信。能抱著接吻而不繼續往下一步發展的男人是男人嗎?

“你去哪了?別跟我玩消失。”杜靈很生氣地質問我。

“去外面走了走。”我說。

她看到我在收拾衣物,又問我:“你還要離開?去哪里?”

“去我想去的地方。”我不太想和她說話。

“你的意思是想分手,對不對?如果是就爽爽快快地說出來,別一聲不響地藏起來。”

“反正我是不會和你結婚的了。”

“你可以當面直說嘛。分手而已又不是大不了的事。那我們現在就算正式分手了。”

我點點頭。

“對嘛。就這樣,一句話解決了。你也用不著費心地躲,我也不用費勁地找。”

杜靈算是干脆的人,離開的時候還給了我一顆巧克力,說這是分手糖,吃顆糖,嘴里留點甜,以后誰也不說誰的壞話。

這就分手了?!

我好像又有點難過,難過為什么這么快就解決干凈。在心里面,我好像期待我的愛情糾結一些,曲折一些,至少杜靈也要為我哭哭啼啼一番,苦苦求我原諒,或再默默地等我好幾年,在我有了新歡以后祝福我,再含著眼淚憂傷地離開。可是她怎么三言兩語就解決干凈了呢?三年多來,她對我的依戀都是裝出來的?一點都不值得留戀?

突然,我羨慕起父親來。

天下女子就應該都像柴草才好。

和我同一個媽媽的親姐姐來電話,告訴我媽媽交了一個新男友,準備在下個月結婚,然后在澳門定居。約我去上海見一面。姐姐怕我一下子難以接受媽媽交新男友太快的事,說了很多話開導我。她說媽媽一個人會孤獨,需要一個伴。人老了最不能孤單。對于老人來說,任何人都代替不了老伴。

放下電話,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父親剛去世沒多久,媽媽就有了新歡。我并不是思想守舊的人,不會阻擋媽媽再婚,也不會期盼媽媽像柴草那樣對父親的忠誠到老死。只是,這也太快了。

去上海和媽媽還有新父親見面,花了三天時間。從上海回到北京,就去柴草園。

幾天不見,柴草就虛弱得脫了人形。畫家姐姐說醫生已經看過,囑咐她可以準備后事。

“假如,你父親還活著,說不定她還能支撐久點。現在她心里什么牽掛都沒有了……”姐姐輕輕地撫摸夾在面板上的畫紙,像是對自己說,“人只要心里空了,生命的色彩全都沒了。人生到頭來,終歸還只是白紙一張……”

“姐姐,如果可能,給我侄女找個新爸爸吧。”

我覺得,女人還是有個家好。

姐姐沒說話,但她的眼睛里有內容。

我搬了一張簡易床到柴草的房間,在床邊陪她。

在她有生之時,盡可能多地幫她做點什么,哪怕是多看她一眼。柴草已經不太能說話,但她只要醒來就會睜眼靜靜地看著我,眼含笑容,有時候有淚光。

“我很快就會死了……”

她連說完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你會和我父親在一起。”我附近她的耳朵說,“我保證,你一定能和父親在一起。”

柴草笑了,她剛一笑,淚水就從眼角滑落。

她指指窗口,“出太陽了吧?”

“是。”

姐姐把窗口開大一些,讓更多陽光照進來。

柴草動了動,想坐起來。我抱起她,讓她靠在我的懷里,讓她看到窗外的陽光,還有滿窗綠色的樹。

“你來了……”

柴草對窗口外面問,然后她就笑了。

柴草她看到的人一定是我父親。

我把柴草的骨灰和父親的骨灰裝在一起,還有那兩顆寫有他們名字的石頭。從此以后,他們再也不會分開了。我的父親一定會永遠守護著柴草。

從墓地出來,回到城市,好像從另一個世界穿越回來。

街上落葉紛紛。

很想跟誰說說話。我一定要找誰說說話。那個誰是個女的,嗯,是個女的。我把裝在腦子里所有的女人過了一遍,她們好像都缺少些什么,不是我需要和渴望的感覺,沒有和她們說話的欲望。于是她們都像落葉,從我的心里片片紛飛。當所有那些名字和面孔都像落葉般飛散以后,露出一個名字:李木茶。

這三個字成了湖邊那棵巨大的榕樹,深扎在心里,每當我試圖把這棵樹拔去時,痛得滿頭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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