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化育機制

祖國華　孫鑫

[摘要]儒家具有深厚的禮樂傳統(tǒng)。禮樂化育強調的是緩慢漸進、氤氳化生，區(qū)別于一般意義上的“教化”、“培育”。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化育，其本質是儒家禮樂文明的內化外現過程，這一過程體現出鮮明的過程性、秩序性與向善性等特征?；δ芊譃椤岸Y化”功能與“樂化”功能，二者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人與社會的生成與發(fā)展狀態(tài)，對于個體道德化與社會秩序化具有重要的價值和深遠的影響。要發(fā)揮儒家禮樂傳統(tǒng)巨大的化育功能，需在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思維路徑、資源整合、實踐方式等方面下工夫。

[關鍵詞]儒家 禮樂傳統(tǒng) 化育 機制

[中圖分類號]B82-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1539（2014）03-0061-06

儒家具有深厚的禮樂傳統(tǒng)。“‘禮之于人倫秩序，‘樂之于內心和諧，‘禮之于行為規(guī)范，‘樂之于心性陶然，是道德倫理和美感的結合，是行為規(guī)范和內心感召的結合。”禮與樂，一外（人倫秩序、行為規(guī)范）一內（內心和諧、心性陶然），共同致力于社會秩序的和諧與穩(wěn)定、個體內心道德情操的提煉與升華，形成了外在規(guī)約與內在生成相結合的禮樂“化育”機制。儒家禮樂傳統(tǒng)鮮明的秩序性、和諧性、價值性以及經久不衰的生命力，已經積淀成為一種潛藏于文化深層的民族文化心理結構。

一、儒家禮樂傳統(tǒng)化育的本質

有人認為傳統(tǒng)是現代化的絆腳石，“反傳統(tǒng)”是現代化的必要前提。但“一個社會不可能完全破除其傳統(tǒng)，一切從頭開始或完全代之以新的傳統(tǒng)，而只能在舊傳統(tǒng)的基礎上對其進行創(chuàng)造性的改造”。梁啟超就認為，對待中國傳統(tǒng)道德“既要批判又要繼承，既要反對頑固守舊，又要反對民族虛無主義”。在新道德建設上，“一曰淬厲其所本有而新之，二曰采補其所本無而新之，二者缺一，時乃無功”。儒家禮樂傳統(tǒng)，從更寬泛的意義上說，作為傳統(tǒng)的一部分，自然具有傳統(tǒng)自身無法回避的“兩面性”，即，一方面具有根深蒂固的封建性、落后性，這個方面經不起歷史和實踐的檢驗，需要不斷革新和改造，以適應時代發(fā)展和社會進步；另一方面具有超越時代和國度的合理因素和永恒價值，這個方面不會因時代變遷或社會轉型而失去其本身的光亮，反而會成為新時期不可多得的財富，具有一種作為稀缺文化資源的意義。針對儒家禮樂傳統(tǒng)消極、過時的一面，我們可以毫不留情地加以批判和改造，將其作為“反面教材”來映射現實；對于其積極、超越時代局限的一面，我們可以毫不避諱、理直氣壯地加以傳承和弘揚，將其本有之價值、光亮發(fā)揚光大，使其成為當代中國禮樂文明創(chuàng)建的“資源庫”。同時，從二者不同的價值指向和現實意義出發(fā)，將二者付諸禮樂文明創(chuàng)建、個人道德修養(yǎng)提升的偉大實踐中，使其深層次的化育功能得到有效發(fā)揮，從而促進整個社會秩序的和諧穩(wěn)定。

正是基于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巨大價值，我們才有進一步研究其化育機制的必要。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化育，區(qū)別于一般意義上的禮樂“教化”和“培育”，有特殊的指向意義?；?，按照《古今漢語詞典》的解釋有兩層含義：第一，滋生和養(yǎng)育；第二，教化和培育。化育既包括具有特定主觀目標的教化和培育的含義，又有自然生成、緩慢漸進、不知不覺變化、潛移默化、氤氳化生的意思。它突出強調的是外在因素內化為教化對象的內在因素、性格品質的意義。由是觀之，化育之中緩慢漸進、氤氳化生的含義，是教化、培育等概念所無法包含的。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化育，并不是說儒家禮樂教化沒有實用價值或不合時宜，而是針對儒家禮樂傳統(tǒng)自身的化育功能予以客觀的揭示和表達，以服務于社會禮樂文明創(chuàng)建和個體道德修養(yǎng)提升。

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化育，其本質是儒家禮樂文明“緩慢漸進，氤氳化生”的內化外現過程。它是以維護社會秩序的和諧與穩(wěn)定、提升個體的道德修養(yǎng)為目的，是一個以儒家禮樂文明為根基的中國當代社會禮樂文明的創(chuàng)建過程。這一創(chuàng)建過程主要包括兩方面：一是儒家禮樂傳統(tǒng)自身的傳承、揚棄、開拓，其表現為儒家禮樂傳統(tǒng)諸要素之間如何達到和諧的狀態(tài)，即符合化育的可資借鑒的資源要素；并以諸要素之間的“矛盾”、“斗爭”和重組、再生為表現形式和基本前提。二是儒家禮樂傳統(tǒng)涵括的化育功能，即儒家禮樂傳統(tǒng)內化為個體精神秩序和心理結構中的構成要素，外現為個體的具體思維方式、情感認知、行為習慣等環(huán)節(jié)，這是化育功能針對個體的方式及反映，也是其主要表現形式，此其一；其二是通過對個體道德修養(yǎng)的提升過程，氤氳化生為社會秩序的一種理想建構，即外現為社會秩序的和諧與穩(wěn)定。這內化外現的雙重過程，既體現了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揚棄、整合、內化、外現的內在機制和規(guī)律，又揭示出儒家禮樂傳統(tǒng)緩慢漸進、氤氳化生的化育本質。

二、儒家禮樂傳統(tǒng)化育的特點

化育，從本質上講，體現為兩大漸進過程：個體道德修養(yǎng)提升過程與維護社會秩序的和諧與穩(wěn)定過程。個體道德修養(yǎng)提升過程，即儒家禮樂傳統(tǒng)內化為個體精神秩序中的構成要素，使內化的構成要素變?yōu)閭€體的一種素質、性格特征，突出表現為個體道德化過程。維護社會秩序的和諧與穩(wěn)定過程，是儒家禮樂傳統(tǒng)如何維護當代中國社會秩序以達到和諧穩(wěn)定的過程，即儒家禮樂傳統(tǒng)對社會秩序和諧與穩(wěn)定的價值問題，這個價值是歷史的、能動的、積極的，是在動態(tài)的中國社會秩序中生成、發(fā)展的，突出表現為社會秩序化過程。一言以蔽之，這兩大過程是個體道德化與社會秩序化的有機統(tǒng)一。而在個體道德化與社會秩序化的發(fā)展進程中，儒家禮樂傳統(tǒng)表現出了明顯的特點。筆者認為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過程性。從化育的角度切入儒家禮樂傳統(tǒng)研究，就是將儒家禮樂傳統(tǒng)視為一個發(fā)生、發(fā)展的動態(tài)的歷史過程的結晶，而非一個既定的、靜止的、封閉的思想之“盒”：“禮樂無常制”，須與時俱進。舍此，不用說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化育機制，就連其本身的價值與光亮都會失去。正是在這一動態(tài)發(fā)展過程的基礎上，儒家禮樂傳統(tǒng)化育體現為一種“漸進式改革”的模式。其“漸進式改革”正如張載所言：“變言其著，化言其漸?！保ā稒M渠易說·乾卦》）化是融變化于無形的一種變革，化育則是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作用與價值潛移默化地感染、熏陶每個個體，使個體內在的道德修養(yǎng)得到提升，使社會秩序達到和諧與穩(wěn)定，實現個體道德化與社會秩序化的完美統(tǒng)一。要達到這個統(tǒng)一，儒家禮樂傳統(tǒng)就必須進行現代科學轉換，即在動態(tài)發(fā)展中實現預定目標。這表明，“禮樂文明不是一個純理性的認知模式，而是包含了大量感性行為化的內容。一切都需要在動態(tài)中求得穩(wěn)態(tài)、平衡、協調”。在動態(tài)發(fā)展中實現目標，最為明顯地體現了事物發(fā)展的過程性特征。也就是說，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化育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建立在一個復雜的、綜合的、漸進的發(fā)展過程基礎之上。

二是秩序性。秩序對一個社會系統(tǒng)而言是至關重要的。它對于社會系統(tǒng)的存在是第一位的。社會秩序是社會系統(tǒng)諸要素之間的關系和狀態(tài)，是“社會得以凝結在一起的方式”。“沒有社會秩序，一個社會就不可能運轉。”社會秩序是與自然秩序相對應、相區(qū)別的，它分為外在物質秩序和內在精神秩序兩個層次，但二者具有密切的關聯，相互影響，相互作用。但這不意味著二者完全合拍，二者之間保持適度的張力是促使社會和諧發(fā)展的內在動力和源泉。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化育，以維護社會秩序和諧穩(wěn)定與個體內心和諧為目的，而個體內心的和諧，歸根到底也是一種秩序狀態(tài)，是身與心的和諧，是一種高度的精神秩序。化育的秩序性表現為儒家禮樂傳統(tǒng)體現精神秩序的諸多要素的和諧狀態(tài)，這些要素和諧與否，直接決定著化育功能的實現。在精神秩序紊亂的狀態(tài)下，“社會既有行為范式、價值觀念被普遍懷疑、否定，或被嚴重破壞，逐漸失去對社會成員的影響力與約束力，人們的行為缺乏明確的社會規(guī)范約束，在現象界形成社會缺少某種正常交往秩序、行為規(guī)范的事實‘真空缺失現象，呈現出某種紊亂無序狀態(tài)”。而這種“行為失范，秩序紊亂”的狀態(tài)，在孔子所生活的禮崩樂壞的時代體現得淋漓盡致。這充分體現了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化育對于維護社會秩序的巨大價值。

三是向善性。化育的向善性主要是根據儒家禮樂傳統(tǒng)化育的標準而言的。化育的標準，是指儒家禮樂傳統(tǒng)化育的理想目標與境界，它與化育功能不同，但又與化育功能密切聯系，是化育功能的完美實現。儒家禮樂傳統(tǒng)化育的標準，可以概括為三個方面。第一，優(yōu)化個體生命。儒家禮樂傳統(tǒng)化育以有利于個體追求并享有一種更好質量、更高層次、更加幸福的生活為基本前提，因此，是否有利于個體生活向好、向善的方向發(fā)展，便構成了儒家禮樂傳統(tǒng)化育的第一維度，也是最基本的價值指向。第二，助推社會進步?；臉藴什粦獌H僅是促進個體生命優(yōu)化，還應著眼于推動社會的全面進步。儒家禮樂傳統(tǒng)潛移默化地對當代社會秩序的維護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作為一種社會進步的助推器，為社會秩序維護與社會全面進步提供了巨大的精神動力支持。第三，傳承普世價值。儒家禮樂傳統(tǒng)之所以能夠緩慢漸進、氤氳化生地改變人與社會，就是因為其包含一些“超時代、超民族的精神價值”，這些“精神價值”作為一種具有普世意義的精神要素，在社會各個領域潛移默化地發(fā)揮著作用。這三重維度的化育標準，均體現了儒家禮樂傳統(tǒng)化育的向善性，對化育的目標和方向起著重要的引領和導向作用。

三、儒家禮樂傳統(tǒng)化育的功能

化育的功能，在某種程度上應該說是儒家禮樂傳統(tǒng)化育機制的核心組成部分?；δ苤饕侵溉寮叶Y樂傳統(tǒng)潛移默化的影響、作用，它具體可分為“禮”的化育功能（簡稱“禮化功能”）和“樂”的化育功能（簡稱“樂化功能”），二者不能混淆，有時二者兼而有之。需要特別說明的是，禮化功能和樂化功能并不是去闡釋禮與樂的教化功能，而是側重于二者的“化育”作用，即如何潛移默化地影響、改變人與社會。從這個思維路徑去探求和詮釋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化育功能，就顯得更具指向性和價值性。禮化與樂化功能的實現，將進一步提升個體道德情操，進而實現個體道德化；將進一步促進社會秩序化，達到社會秩序的和諧發(fā)展。實現禮化與樂化功能的過程，將是人類社會整體進步、和諧發(fā)展的歷史過程。

（一）禮化功能

禮是儒家的基本理念，自古以來儒家就非常重視禮的化育功能。不過這種道德教化作用在儒家的經典理論中表現得要更為含蓄，使人如沐春風，潛移默化中受到熏染。如：“禮云禮云，貴絕惡于未萌，而起敬于微眇，使民日徙善遠罪而不自知也”（《大戴禮記·禮察》）；“禮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無形，使人日從善遠罪而不自知也”（《禮記·經察》）。因此，禮的重要功能之一便是使人“日從善遠罪而不自知也”，即潛移默化地使人“從善遠罪”，這“從善遠罪”需要一個漸進的過程，而且這個過程還是“不自知”的。

由此觀之，禮化功能的一個維度就是潛移默化地調控和規(guī)約人們的行為?！翱思簭投Y”是孔子對儒家“仁”的闡釋。儒家用“禮”來自我約束，使每件事都合于西周之禮，《論語·子罕》篇有言，夫子“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在封建社會森嚴的等級制度下，“禮”使人們恪守自己的身份和角色，只要履行好自己的社會角色，人們就會各得其所。顯然，這種認識有些過于理想化，但也從側面反映了“禮”對人們行為的調控和規(guī)約作用。在中國古代社會，“‘禮的功用偏重于對人們的行為加以限制，時刻提醒人們注意不能超出自己的身份，而不是鼓勵人們如何如何”。禮，一開始是作為一種規(guī)范：“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保ā墩撜Z·顏淵》）禮的化育作用的實現，按照朱子的解釋就是克去己私，實現的途徑是對人們的行為加以限制，通過教化和滲透提升人們的文明意識和道德觀念，以禮為教，節(jié)制人的私欲，引導人的道德境界趨于圓滿，而這一過程正是外在規(guī)范的制約逐漸內化為道德自省的過程，也是由外而內的戰(zhàn)勝自我、終臻“仁”之化境的過程。這個過程就是在禮的規(guī)約下個體道德化的過程。在實現個體道德化的同時，人們也就達到了心身平衡的境界，由外在的存天理、滅人欲內化為道德與精神上的完滿的融會貫通。這種表現具有“反古”性質，不是用禮來規(guī)約、限制人們的行為，而是鼓勵人們在守禮、行禮的前提下應該如何，即由被動地接受變?yōu)橹鲃拥丶橙?，在潛移默化中將人引入道德之途，在不知不覺中提升人的道德情操，形成人的道德自覺。

禮化功能的另一維度是“潤物細無聲”地維護社會秩序。自從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禮”的內涵不斷得到豐富和更細致的詮釋，從理論上升為國家治理和教化民眾的社會規(guī)范，其對人、對社會的價值得到了歷代統(tǒng)治者的推崇和認可：“為國以禮”（《論語·先進》）；“禮，經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左傳·隱公十一年》）；“禮，王之大經也”（《左傳·昭公十五年》）；“禮之于正國也，猶衡之于輕重也，繩墨之于曲直也，規(guī)矩之于方圓也”（《禮記·經解》）；“貴貴、尊尊、賢賢、老老、長長，義之倫也。行之得其節(jié)，禮之序也”（《荀子·大略》）。這些論述充分說明了禮對于國家、社會和人民的重要作用。第一，禮對社會秩序和政權的鞏固，不同于法家通過嚴刑酷法等強制力迫使人接受，它是通過精神層面的熏陶使其內化為人們自覺遵守的道德準則。正是因為禮具有非強制性的特征，因而人們對禮的接受和認同，只能是自愿的行為，而非被迫?！胺蚍钫咚哉D惡，非所以勸善”（陸賈：《新語·無為》）；“法能刑人而不能使人廉，能殺人而不能使人仁”（桓寬：《鹽鐵論·申韓》）。因此，儒教被歷代統(tǒng)治者所推崇是不無道理的，如果說法律、政令的強制力是“大棒政策”，那么儒學禮治對教化勸善的推崇無疑是“胡蘿卜加大棒”的制衡。用道德觀念的內化即道德化育對人們拋出橄欖枝，發(fā)乎情止乎禮，便形成道德制約。第二，禮對社會秩序的維護是通過維護社會關系展開的。中國作為禮儀之邦，自有史以來就有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級分明的界限，這些級別不同的社會關系的維系顯然與“禮”教是分不開的。如“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異同，明是非也”（《禮記·曲禮》）。董仲舒亦日：禮者所以“序尊卑、貴賤、大小之位，而差外內、遠近、新故之級者也”（《春秋繁露·奉本》）。這表明，封建社會等級秩序的建立與“禮”是密不可分的，對規(guī)范社會秩序、促進社會穩(wěn)定功不可沒。第三，禮對于社會秩序的維護，首先辨明的是社會各個成員的身份標志，只有通過身份、地位標志，無形的等級關系才能明朗化和得以確認，禮才能進一步維護社會關系，使社會關系變得和諧，即實現社會秩序化的目標。荀子同樣是禮治社會的推崇者，他勾勒的理想社會藍圖正是“農以力盡田，賈以察盡財，百工以巧盡器械，士大夫以上至公侯莫不以仁厚智能盡官職。夫是之謂至平”（《荀子·榮辱》），盡管有些空想成分，但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禮對社會秩序的維護與促進作用。

需要指出的是，禮若要實現上述二維功能，必須有個前提：禮所區(qū)分和確認的等級關系和并行機制要想為社會成員所普遍接納和認同，就必須以公正、合理和可操作性為前提，只有這樣才能使每個社會成員認定其為“絕對真理”，也只有這樣才能使個體產生強大的精神動力，以道德追求來滿足和維護社會的和諧有序運轉。否則，禮只能作為一種約束口號或限定方式，不能真正發(fā)揮其化育功能，甚至還會引發(fā)社會矛盾和沖突，進一步加劇社會動蕩和危機。而要保證這個前提，就需要“禮”不斷進行自我調節(jié)，以適應禮化功能實現之所需，這也是禮化功能的題中應有之義。

（二）樂化功能

儒家非常重視音樂的社會功能和文化教育意義。儒家認為樂之本真發(fā)之于心，因感而有聲，聲變化而成五音，音傳遞媒介的不同而有了絲竹管弦之樂。樂源于內心之感，在有我之境中，和諧順正的情感便自然而然地從音樂中流露出來。音樂所體現的絕不是簡單的音符發(fā)聲，而是一種飽含著各種精神的美的聲音，它給人以情感（如快樂、悲傷、激動、憤怒等）的力量?！胺惨粽撸谌诵恼咭?。樂者，通倫理者也……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樂記·樂本篇》）由此可知，樂化是在個體與社會的雙重維度展開的，既發(fā)揮著潛移默化地熏陶、感染人們的內心精神世界的作用，也具有促進社會和諧發(fā)展的重要功能。

對個體而言，樂化首先構建了人的審美心理結構。音樂塑造人的情感美和品德美。它通過和諧的音律激蕩人的情緒，使人與人生、生活、感情、世界等一切高尚的事物產生美的通感，在人心中陶鑄出對真假、是非、善惡的辨別力，培養(yǎng)出對真、善、美的熱愛之情，對假、惡、丑的憎惡之感。另外，審美具有非利害關系性、超越性以及精神愉悅性等特征，對于形成人的和諧的心靈世界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音樂對人的塑造亦如此，它遵循美的規(guī)律，承載美的內容，以美的道德情操為目標。

儒家的樂化功能還體現在對個體的道德教育上。其一，關注人內心世界的發(fā)展。樂源于心，通過構建人的道德精神世界去感知、體悟外在世界，如此才能實現外在規(guī)范的內化，更好地發(fā)揮其價值。樂還可以使人心情愉悅、舒暢，陶冶人的道德情操，培養(yǎng)人的審美情趣，建立完美的精神世界。其二，注重對人潛移默化的熏陶和感染。這是儒家樂化價值在道德教育領域的核心所在。樂不立文字，以更形象的方式得到教育對象感官上、心靈上的認同，這種身心和諧愉悅的統(tǒng)一就轉變?yōu)樯鐣椭C的一種需要、一種價值。同時將樂的潛移默化的教育方式應用于社會的行為規(guī)范和價值體系中去，真正實現樂化價值，達到樂化目的。

對社會而言，樂化的功能體現為促進社會的和諧發(fā)展。其一，樂具有和諧的社會性，可以“和合民聲”。《禮記·樂記》云：“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樂勝則流，禮勝則離。合情飾貌者，禮樂之事也。禮義立，則貴賤等矣。樂文同，則上下和矣。”“禮”強調差異與不同，要求建立人人各安其位、有所區(qū)別的社會秩序；樂強調人間的和諧，調和萬物，使得萬物共同繁榮。樂化不同于禮化側重于秩序的確定，而是期望達到渾然的和諧，二者共同發(fā)揮作用，既為社會訂立了“禮”的秩序，又減少了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隔絕、矛盾和對立，使社會得以和諧有序地發(fā)展。其二，樂化可以移風易俗、敦厚民風?！秴问洗呵铩酚醒裕骸坝^其音而知其俗矣，觀其政而知其主矣。”可見，音樂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反映政治是否清平、民風民俗是否良善。而美好的音樂則可以引導民眾向善，培養(yǎng)民眾高尚的道德情操，自覺遵守道德規(guī)范，形成道德的社會風氣和文明的行為習慣。人與動物的區(qū)別就在于社會性，社會性是人的根本屬性，樂化之于人的類屬性而言，其社會意義更為明顯。

四、儒家禮樂傳統(tǒng)化育的實現途徑

儒家禮樂傳統(tǒng)作為一種中國傳統(tǒng)文化資源，對于我國教育文化與社會發(fā)展意義重大、影響深遠。其化育功能的實現，更是關乎社會每個成員道德修養(yǎng)提升與整個社會的和諧與穩(wěn)定。如何發(fā)揮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化育作用，使其為當代中國社會禮樂文明構建提供可資利用的文化資源與精神動力，將成為禮樂文明構建的重大課題。要完成此課題，依筆者看來，可以從思維路徑、資源整合、實踐方式三方面入手。

一是思維路徑。如前文所述，儒家禮樂傳統(tǒng)不可避免地具有兩面性，積極性與消極性并存。一方面，要充分認識到其深遠的意義——無論是對于人自身道德情操的提升，還是對于整個社會秩序的和諧與穩(wěn)定，以及更深層次地作為“社會進步的助推器”推動社會一步步向前發(fā)展。從積極維度上講，要充分發(fā)揮和傳承其功能和價值，尤其是緩慢漸進、氤氳化生的化育功能，要更具影響力和持久性。另一方面，要對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消極部分加以批判、改造，尤其是那些封建主義色彩濃厚的傳統(tǒng)、理念，如根深蒂固的等級秩序、腐朽過時的禮樂儀式等，要對其阻礙當代中國禮樂文明構建的成分加以清理，對其腐朽、糟粕的思想加以阻攔和剔除，真正達到“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的目的。同時，要把這消極的因素當作一面“歷史的鏡子”，不斷地反思、自省。此外，要認識到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傳承與發(fā)展是一個漸進的改革與發(fā)展的歷史過程，需要幾代人、幾十代人不斷地加以傳承和弘揚，才能使之發(fā)揮出本應具有的文化資源價值與作用。從儒家形而上學的角度來看，“教化是依據于人本身的存存特性，通過德性的教養(yǎng)、培壅，轉化其由后天因素遮蔽了的本然善性，以實現其存在的真實，并由此轉化過程中精神的提升而通達于超越之天道滅命令體。這種教養(yǎng)、轉化和提升，不是外在的強制改變，也不能完全依賴外在的力量，而是必須落實到人性自身中來完成?！嗽谄渥陨碇杏梢猿删?、實現其德性教化的手段。即是工夫”。工夫對于“精神的提升而通達于超越之天道天命全體”具有重要意義，而工夫對于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化育與此并無二致。

二是資源整合。當代中國社會禮樂文明的構建，離不開儒家禮樂資源的支撐和參與。儒家禮樂資源作為禮樂文明構建的重要理論來源，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那么，如何才能發(fā)揮其不可替代的作用？從理論資源整合上看，一方面要夯實基礎。要堅持實事求是、一分為二的態(tài)度和原則，對儒家關于禮樂的理論進行有針對性的、全面的總結和概括，達到概念明確、條理清晰、理論系統(tǒng)。另一方面要堅持理論創(chuàng)新。所謂“理論創(chuàng)新”，就是指傳承和發(fā)展現有優(yōu)秀禮樂資源，并在此基礎上加強禮樂資源的開發(fā)利用，保持一脈相承，堅持與時俱進，發(fā)揮理論對于實踐的先導作用。從這個意義上說，禮樂資源既是一份寶貴的優(yōu)秀文化資源，起到了一種資源意識與補給價值的作用，同時禮樂資源不斷地變革創(chuàng)新、內在超越，起到了對實踐的巨大引領作用，又不失為一種推動實踐發(fā)展的強大精神動力。

三是實踐方式。“實踐是人所特有的對象性活動，是人類的存在方式?！比祟愅ㄟ^實踐活動不斷地改造著客觀世界和主觀世界。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繼承和發(fā)展，是通過各種各樣的社會實踐活動來完成的，其化育功能的實現自然也蘊含在內，都離不開實踐活動。自周代以降，我國歷史上每個朝代建立后，都會有一番“制禮作樂”的實踐活動，或者把前代流傳下來的禮樂加以改造，或者根據當時的需要制定新的禮樂，無論哪一種方式，都是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地傳承和發(fā)展了禮樂文明。而現在，禮樂文明的創(chuàng)建更需要我們將禮樂制度和規(guī)范付諸實踐，通過科學的、合理的禮樂轉化路徑，發(fā)揮其作為現代禮儀和審美教育之資源作用，建構與現代經濟生活相適應的禮儀規(guī)范和審美情趣，達到個體道德化與社會秩序化的有機統(tǒng)一。

無論社會如何發(fā)展，禮樂作為一種重要的行為規(guī)范和文化形態(tài)，都不失為一種寶貴的精神財富?！罢軐W不是宗教，卻給人以信仰；哲學不是藝術，卻賦予人以美感；哲學不是道德，卻培育人的思想行為以崇高?！比寮叶Y樂文化，必將在當代中國禮樂文明構建過程中發(fā)揮巨大的化育功能，必將在實現個體道德化與社會秩序化進程中貢獻其卓著的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