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歲,生父從生命里缺席;22歲,母親過世,姐姐和弟弟因悲痛漸行漸遠。雪兒·史翠德(Cheryl Strayed)沉淪在毒品與一大堆男人中,婚姻破裂。4年后,她一無所有,做了最沖動的決定:徒步走太平洋屋脊步道,開始人生的許多“第一次”。她懷抱的只是一個希望——期盼一切變得不一樣。史翠德將這趟旅行寫成《那時候,我只剩下勇敢:1100英里太平洋屋脊步道尋回的人生(Wild: From Lost to Found on the Pacific Crest Trail),引起極大回響。
作者沿途戰勝了響尾蛇、黑熊、酷熱氣候與破紀錄的大雪封山,也坦然接受步道上的美麗與孤獨。本書具備了充滿張力且特色獨具的文筆、溫暖動人又幽默詼諧的風格,更鮮明生動地表現出一個年輕女子排除萬難、往前挺進時所經歷的恐懼與快樂。1100英里的路程一層一層剝開史翠德的痛處,最終也療愈了她的傷口。以下是本書精華摘要。
第十六章 馬札馬火山
一天晚上,我停下來扎營,把滿是汗水的衣服脫掉,穿上其他剩下的衣物,以最快的速度煮好晚餐。一吃完東西,我馬上躲進帳蓬里,鉆進睡袋拉上拉鏈,只覺得寒氣刺骨,連閱讀都沒有力氣。我躺在睡袋里,像個胎兒般蜷縮著身子,整夜都戴著帽子和手套,冷到幾乎無法入睡。當旭日終于升起,我看看溫度計——攝氏零下3度,帳蓬外已覆蓋一層薄薄的雪。盡管我的水瓶整夜都在帳蓬里,就放在我身邊,但里面的水結了冰。于是,我一口水都沒喝,開始拆卸帳蓬,吃了一條蛋白質能量棒,取代我通常作為早餐的燕麥谷片加“勝過牛奶”豆漿粉。
我無法相信自己竟然那么生媽媽的氣
氣她不曾活到50歲生日這一天
我又想起了媽媽。離開愛爾蘭以后,她就不斷縈繞在我心頭,悄然而沉重,回蕩不去。此刻,在這個下雪天里,我終于無法否定、無法忽視她的存在。這一天是8月18日。這一天是她的生日。這一天她剛好滿50歲了——如果她活下來的話。
她沒活下來。她沒辦法過50歲的生日。她永遠不會滿50歲——我走在陽光燦爛卻寒冷刺骨的八月天里,一邊告訴自己。你能不能滿50歲,媽?可惡!你能不能他媽的滿50歲?我往前走,一邊想著,心中的憤怒愈來愈強烈。我無法相信自己竟然那么生媽媽的氣,氣她不曾活到她50歲生日這一天。我心中升起一股想要一拳打在她臉上的沖動。
她前幾次的生日并沒有帶給我這種狂怒感。在過去幾年里,我只是覺得悲傷。第一個沒有她的生日到來時(若她還在的話,是46歲),我與艾迪、凱倫、雷夫、保羅一起,將她的骨灰鋪灑在花壇之中;那是我們親手為她做的,在我們的土地上找了塊空地,用石頭圍出了一個小小的花圃。她死后的第三個生日,我只是靜靜地坐著哭泣,聆聽茱蒂·柯林斯的專輯《日之彩》(Colors of the Day),流泄出每一個音符都像是我自己身上的細胞。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媽時常播放這張專輯——它承載了太多與媽媽相關的回憶。每一年拿出來聽一次,就是我能夠忍受的極限。這些歌曲讓我感覺媽好像就在這兒,在我身邊,與我一起站在這個房間里——但她并不在,而且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而在太平洋屋脊步道上,我連一句歌詞都沒辦法承受。我把腦中那個混音電臺里播放的每一首歌都刪除得干干凈凈,絕望而慌亂地按著那個想象中的倒轉按鍵不放,強迫自己的大腦靜止不動。這一天是我媽到不了50歲的生日。這一天,任何歌曲都不準出現。我越過高山湖泊、行經方塊狀的火山巖石,夜晚的冰雪融在耐寒的野花上,以最快的速度向前走,腦中刻薄無情地想著關于媽的種種。45歲過世是她做過最糟糕的一件錯事。我一邊走著,一邊在心里舉出她其他做錯的事情,仔細地將它們列成一張表。
我知道,現在已然太遲了。只能怪罪我那個不在人世、孤立、過度樂觀、不曾替我念大學做準備、偶爾拋棄小孩、吸大麻、揮舞木湯匙、歡迎我們用她的名字稱呼她的母親。她不及格。她是那么徹底地讓我失望了。
我放聲哭嚎,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只發出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嘶吼
去她的。我心想,心中升起了一股狂怒,停下了腳步。
然后,我放聲哭嚎。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我只發出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嘶吼,用盡全身的力氣,讓我甚至連站都站不穩。我彎下腰痛哭失聲,雙手環抱著膝蓋,背包沉重地壓在我的背上,雪杖“當”地一聲落在我身后的泥土地上。我就這樣悲泣著我那該死的愚蠢人生。
它完全錯了。它殘酷無情地將媽從我身邊奪走。我甚至無法好好恨她。沒辦法擁有正常的人生經歷:從嬰孩長成青少年、開始疏遠她、跟朋友一起說她的壞話、為了那些我認為做錯了的事情質問她。隨著年歲漸長,我開始了解到她已盡了最大的努力,發現她已經做得很不錯了,然后,終于再度張開雙手親近她。她的死毀了這一切,毀了我。在我最年少無知、滿懷傲慢的時刻,它將我的成長之路一刀截斷,逼得我必須立即跳到大人階段,原諒她作為母親所犯下的所有過失,同時又迫使我永遠都像個孩子一樣長不大。她是我的母親,但我已沒有母親。我獨自一個人被她困在原地,然而困住我的她甚至不在身邊。她將永遠是那空蕩蕩的碗,沒有人能填補。我得自己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填滿它。
去她的。我一邊低吟著,一邊繼續向前走了幾英里,步伐因憤怒而加快。但過了不久,我就慢下腳步,然后在一塊大巖石上坐了下來。一叢低矮的花朵生長在我腳邊,它們淺淡粉紅色的花瓣圍繞在石頭的邊緣。番紅花,我心想,這個名字立刻浮現在腦海中,因為媽曾經告訴過我。在我鋪灑她的骨灰的泥土上,就長滿了這種花。我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其中一朵花的花瓣,感覺我的憤怒逐漸從我體內流泄而出。
這一次,當我又站起來往前走時,我不再吝于承認:事實是,無論如何,我媽都是個非常、非常、非常棒的母親。從小到大,我一直都很清楚這一點。她快死的時候我知道,現在我還是知道。當她終于知道死亡已是不可避免的結果,而且還會來得很快的時候,她付出在我們身上的愛,成為她唯一能夠寄予指望的東西;它的存在,勉強讓她能夠承受自己即將拋下我、凱倫、雷夫的這個事實。
(完)(編輯/袁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