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禮樂文化包括經典詮釋、禮樂制度的討論與制作、禮教與禮俗等多層面的內容。由于禮樂具有極強的實踐性,它隨歷史呈現出變動且富有生機的面貌。其中禮樂制度的討論與制作形成了數量可觀的禮樂制度史類文獻,《儀禮》《周禮》《禮記》這三種經典則是這類文獻的引證來源。這類文獻主要包括正史禮樂志、律歷志、輿服志、郊祀志及儀注、政書類文獻。漢魏六朝的這類文獻,由于時代久遠基本已亡佚。根據正史志書與目錄書所載書目,可略窺其將經典用于禮樂實踐,及由經典與歷史現實發生沖突所產生的繼承與演變狀況。
〔關鍵詞〕 漢魏六朝;禮樂制度;文獻;禮樂志
〔中圖分類號〕K2341;K2342;K2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14)04-0170-05
①《禮記·昏義》云:“夫禮始于冠,本于昏,重于喪祭,尊于朝聘,和于射鄉,此禮之大體也”,可參看。
〔基金項目〕四川省哲學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儒學研究中心資助項目“兩晉南北朝儒家禮樂文化研究”(RX13Y04)
〔作者簡介〕汪舒旋,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四川成都 610064。
一、儒家禮樂制度類文獻的來源與定位
禮樂屬于傳統中國文化核心之一,其對于傳統中國人生活影響的廣度和深度是多層次的。冠婚喪祭之禮,貫穿人的整個一生,可見禮對整個人生命過程的重要性。而由個人上升到群體層面,王者建立統治,皆需制禮作樂。禮樂刑政一也,禮樂具有政治性的教化、示范功能,因此要和禮俗區分開來,更不能簡單等同于今天所講的文明禮貌?!墩撜Z·八佾》載孔子言三代禮云“夏禮”“殷禮”,《尚書》之《皋陶》《舜典》亦有“五禮”“三禮”等記載,說明禮在西周及其以前已深入影響及于社會生活毋庸置疑。至東周,“禮崩樂壞”被用以形容社會的改變,此時孔子繼承并整理了三代文化,《史記·儒林列傳》記載“孔子不仕,退而修《詩》《書》《禮》《樂》,弟子彌眾,至自遠方,莫不受業焉”。經過孔子改造的《詩》《書》《禮》《樂》配以《易》《春秋》,由儒門弟子傳至漢代,被尊為經學并由此影響及于漢以降的中國傳統社會。晚近史學對漢代以后的中國傳統,尤其是儒學、經學等內容,一度有將之視為僵化之整體的傾向。但三代之禮已各有特色,西周以后由孔子傳承的禮,也在不斷的變化當中??鬃铀淼摹抖Y》文獻,在后來的十三經中收入了《周禮》《儀禮》和《禮記》,前二者被視為“經”,后者為解經的“傳”。由于東周末的戰亂和秦的焚書政策,今《儀禮》十七篇只剩士禮,記載冠、婚、喪、祭、射、鄉、朝、聘①,漢代人用之以上推至天子禮。《周禮》主要記載了職官制度,包括百工?!抖Y記》則是孔子以后的儒門弟子對禮之義、禮之變、禮之實踐的記錄。而“樂”在漢代即無經書,對《樂經》是否具有文本形式,如果具有文本形式是否亡佚、因何亡佚,歷代皆聚訟不已。但《周禮》載有大司樂以下二十官的制度,《儀禮》有鄉射、燕禮等禮儀用樂的記錄,《禮記》中有《樂記》專篇記樂之義,《荀子》《呂氏春秋》等先秦典籍也有對制樂、用樂的記載,因此盡管“樂”已無書,在討論禮時,樂亦與之一體。
漢及以后的上層統治者接受了儒家“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的觀念,重視禮樂教化上行下效的功能,于是三“禮”成為思想制度、禮樂實踐的辯論、因革之所本。同時三“禮”作為經典所進行的詮釋也在不斷變化。如此一來,禮學便形成了經典詮釋、歷代禮樂制度的討論與實踐以及民間禮俗等多面形態,就這些形態亦形成了不同類型的文獻。其中對三“禮”所作的經典詮釋,即儒家學術的主體——經學,在西漢以今文經學為盛,東漢則繼之以古文經學、讖緯秘學,到三國、西晉則援玄學入經學、混通今古文經學,東晉玄儒趨同,此后又受佛學影響,在南朝興起徹底破壞兩漢家法師法的兼綜各家的義疏之學,到南北朝中后期,北朝所宗的鄭學也漸漸被南朝經學影響,至唐定《五經正義》,南北經學方重新統一。而禮樂制度的制定與實踐,既以經典為根據,就隨著經典詮釋有所變化,又必須結合實際需要,因此記載禮樂制度的這類文獻還具有史書記錄的性質。傳統目錄學具有“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的功能,《隋書·經籍志》以后,史明確與經分為二部,大部分禮樂文獻就歸入二部當中,即經部禮類、樂類和史部儀注類、政書類。前者偏重經典詮釋,后者偏重當代的禮樂制度。實際上,由于禮樂的重要性,以及傳統文化中融通的論述方式,且當代禮樂制度本身就需要以經典詮釋為依據,經典詮釋往往與當代禮樂制度有所交叉,也有一本書在同一目錄書之不同類別重復著錄,和不同目錄書將同一本書歸入不同類別的情況。至于目錄書的分類名稱,也大同之中有小異,不盡以“儀注”之名稱之。禮樂制度類文獻主要涉及歷代正史中的禮樂志、歷代典禮、人生雜禮和謚諱文獻,概括了從個人到群體的禮樂實踐的文獻記載。故考察禮樂文化的流變,從文獻學的角度切入是其中一條途徑,下文將以此為限,嘗試分析漢魏六朝禮樂制度類文獻之概貌。就目前對禮樂的研究來看,研究時代多在先秦,研究內容多與《詩經》、《禮記》等相關,研究方式則是偏重于從現代學科視角或者偏重禮制史研究,或者偏重音樂學研究。而將禮樂合而觀之者,又多從哲學思想的角度進行探討。本文專從文獻角度進行分析,或可為既有的豐富研究作一點補充。
二、漢魏六朝儒家禮樂制度類文獻書目考
漢魏六朝的儒家禮樂制度類書籍,由于年代久遠,又幾經書厄,幾乎亡佚殆盡?!端膸烊珪偰俊肥凡空涠Y類收有《漢官舊儀》一卷《補遺》一卷,系從《永樂大典》輯出,署名東漢衛宏,其內容自皇帝起居、皇后親蠶以及璽綬之等、爵級之差,靡不條系件舉。又子部雜家類收東漢蔡邕《獨斷》二卷及晉崔豹《古今注》三卷,前書《四庫總目》認為恐有脫誤,后書則恐為后人偽托之作。案漢魏六朝書籍見于書目著錄者,以《漢書·藝文志》為首,然只記西京書籍;其后則為《隋書·經籍志》,時間間隔既久,多有缺漏。故筆者并據清以來學者補志,計有沈欽韓《漢書藝文志疏證》、姚振宗《漢書藝文志拾補》、錢大昭《補續漢書藝文志》、顧櫰三《補后漢書藝文志》、姚振宗《后漢藝文志》、曾樸《補后漢書藝文志并考》、侯康《補后漢書藝文志》、侯康《補三國藝文志》、姚振宗《三國藝文志》、丁國鈞《補晉書藝文志》、吳士鑒《補晉書經籍志》、秦榮光《補晉書藝文志》、黃逢元《補晉書藝文志》、文廷式《補晉書藝文志》、王仁俊《補宋書藝文志》、聶崇岐《補宋書藝文志》、高桂華等《補南齊書經籍志》、陳述《補南齊書藝文志》、王仁俊《補梁書藝文志》、徐仁甫《補陳書藝文志》、李正奮《補魏書藝文志》、徐崇《補南北史藝文志》〔1〕,析出漢魏六朝禮樂制度類書籍350種。
案《漢書·藝文志》禮樂制度類文獻歸在六藝類禮家和樂家,由于禮類有經典詮釋的著作,而書籍已經亡佚,且武帝以后漢代政治多援引經書為據,因此實際上并不太好區分古禮與今禮著作。但《史記》《漢書》均重視封禪,故關于封禪著作當入此類,另《石渠奏議》亦屬之禮。《樂類》則錄雅歌、雅琴,是當時可演奏者。又詩賦類還有歌詩21家張舜徽先生考證其中有見于《漢書》郊祀、禮樂二志者,有類似風、雅、頌之用者,“聲曲折”則為聲律曲折,故此處并入樂類。張舜徽:《漢書藝文志通釋》,華中師大出版社,2004年。,自立樂府而采歌謠,有代趙、秦楚之風,皆感于哀樂,緣事而發,以觀風俗、知薄厚。其余清以來補志則將輯錄書目入經部樂類、禮類和史部儀注類、政書類、儀典類,也有經部與史部互著,同時有異名同書而重復著錄的情況。朝代交替處,著作及作者在前后兩朝的上屬下屬亦有重復或分歧。另外補志除根據《隋書·經籍志》、兩《唐書》經籍藝文志及正史傳志、類書、目錄書、筆記等輯錄,范圍極廣。故雖難免有漏誤,亦已可窺見漢魏六朝禮樂制度文獻之大貌。
350種書籍中屬于西漢的有35種,屬東漢的有68種,屬三國的有28種,屬兩晉的有93種,屬南朝的有83種,屬北朝的有43種。西漢兩百年間的著作,較短短三國時期并未多出多少。而兩晉一百多年,則有近百種禮樂制度類文獻,南北朝百多年也有一百多種文獻。雖然后人輯佚的標準不同,而書籍的流傳亦以越近越多,但漢魏六朝均在版刻發達之時代以前,又以清人搜討之功甚強,上述書籍數量統計應當可靠。故不可不謂魏晉以降禮樂制度學之發達。而兩漢均為大一統之穩定格局,魏晉以降則戰火延綿、分裂割據不斷,則學術盛衰未必全然吻合政治興衰。
從所見書籍題目考察,兩漢有記封禪者,有雅歌、雅樂辭,有冠婚禮制度、車服制度、鹵簿圖,有鐘律書、太常典律,有官儀、朝會制度,有食舉、登歌、鼓吹、橫吹、相合、但歌、六代樂、九賓徹樂、藉田歌、鼙舞、八能之樂,有郊祀、宗廟、明堂、辟雍、鄉射養老禮儀,有帝后即位禮、納后聘儀,有諱儀。三國有記樂懸圖、雅樂、鐘律、鼙舞歌、登歌、相和歌、鼓吹鐃歌、拂舞、白纻舞,有輿服制度,有謚議,有朝儀、見賓儀、祭儀,有郊丘議、明堂議。兩晉有記尚書儀、車服儀,有郊社議、宗廟議、謚議、祭法、封禪,有府州郡儀、諸王國儀,有書儀、履儀、藉田儀、先蠶儀、鹵簿儀、耕儀、祠儀,有冠婚禮、鄉射禮,有大樂歌、樂府歌、鼓吹曲、燕樂歌,有納后儀、朝儀,有喪葬令、服制令,還有家儀,禮儀所涉范圍與內容同兩漢大致一樣,但是樂歌的內容則有更新,蓋因音樂的實際演奏更具有變動性。家儀的出現,應與兩晉世家大族之興盛有關。南朝有記正聲伎、樂社義、曲簿,有東宮儀、尚書雜儀、書儀、職儀,有薨吊儀、喪禮、崩兇儀,有鹵簿儀、賓禮、軍禮、藉田儀、先蠶儀,有輿服制,有受禪儀、朝儀、郊廟儀、封禪儀、即位儀,有冠婚儀,還有僧家書儀、梁武帝舍身寺廟儀屬于釋家禮儀,不在本文討論范圍,但可見佛教此時在中國的影響已擴大。北朝記有朝儀、郊廟社稷儀、饗宴儀,有女儀、家儀、家祭,有冠婚儀,有喪服禮,有樂典、樂書、雜曲、樂府圖。南北朝時禮儀所涉內容范圍,亦承兩漢魏晉,盡管具體制度設置與實施有損益。其中以“五禮”為稱的書籍增多,北朝并有女儀、家儀、家祭以見北朝人治家之風,南朝又有釋家儀注亦見社會風尚所及,而樂類則較少記載,蓋可見雅樂之衰。
目前可見的記錄當時儒家禮樂制度最主要的文獻當屬幾部正史的禮樂志。幾部正史禮樂志的門類設立和次序,既有繼承又各有不同?!妒酚洝分嘘P于禮樂制度的部分有八書中的《禮書》《樂書》《律書》《封禪書》,且禮、樂二書居八書之首,足見禮樂對于政治、社會生活的重要。案《漢書·司馬遷傳》云《太史公書》“十篇缺,有錄無書”,顏注引張晏曰司馬遷沒后,亡《景紀》《武紀》《禮書》《樂書》《兵書》等篇,元、成之間褚先生補作《武帝紀》《三王世家》《龜策》《日者》傳,未言補禮、樂,錢大昕誤以為張晏云盡褚先生所補?!?〕王叔岷認為禮、樂兩書乃就《漢書·禮樂志》摹仿史公文以成之?!?〕《史記·自序》索隱云《禮書》取自《荀子·禮論》,《樂書》取自《禮記·樂記》。余嘉錫認為中間雜以《荀子·議兵》篇之文〔4〕,又以為《樂書》所取《樂記》有十三篇,比今本《禮記·樂記》多二篇,其中《奏樂》篇出自《韓非子》,另一篇是《樂器篇》。是今本《史記》禮、樂二書雖出自后人所補,不可信據,但可略考今本《禮記》所無之《樂器》篇,有存佚之功。禮、樂二書原本之義,唯有考《史記·太史公自序》言為回溯禮樂制度之歷史,兼論當代禮樂制作。趙翼云:“《史記·律書》即《兵書》?!薄?〕余嘉錫認為《太史公自序》所稱《律書》本作“兵書”,今本“律”字為后人所改,即有《兵書》而無《律書》,“師出以律”是法律之律,非“吹律聽聲”之樂律。〔6〕《史記·太史公自序》言《歷書》之作,合律歷陰陽論之,可證此說。王叔岷亦認為“今傳《律書》一篇,乃后人所補”。〔7〕故《史記》本無《律書》,而《歷書》中言樂律者,亦禮樂制度文獻之一部分。故今《史記》中禮樂制度可考者唯《封禪書》一篇?!稘h書》〔8〕則將《律歷志》列為第一,《禮樂志》次之,不專列封禪而單列《郊祀志》。《漢書·律歷志》取王莽時劉歆等人條奏鐘律之論著刪正之。司馬彪《續漢書》八志〔9〕,首《律歷志》,次《禮儀志》、《祭祀志》,且新創《輿服志》?!稌x書》〔10〕雖將《天文》《地理》二志置于首,但在《律歷志》后,將《禮志》《樂志》分列,亦列《輿服志》,是亦重禮樂。丘瓊蓀云晉書《律志》李淳風所作,《樂志》不知撰人,惟取沈約《宋書·樂志》刪削修飾而成,《律志》亦多襲《宋志》?!?1〕《宋書》〔12〕首列《律歷志》,繼之《禮志》《樂志》?!吨拘颉吩破渥鳌堵蓺v志》自魏至宋,作《禮志》則兼前賢《郊祀》《祭祀》《朝會》《輿服》諸志內容,作《樂志》則含郊廟樂章、鼓吹鐃歌、樂府鐃歌,記樂制頗詳,有補續后漢以來樂史之意。其作志因元嘉中何承天受詔纂《宋書》中十五篇志續補之?!赌淆R書》〔13〕無《律歷志》,以《禮志》為首,《樂志》次之,并立《輿服志》?!段簳贰?4〕則列《律歷志》《禮志》《樂志》。
三、漢魏六朝儒家禮樂制度類文獻述評
本文第一部分列舉了漢魏六朝儒家禮樂制度類文獻的數量、種類,并簡述了迄今可見的禮樂制度記載最為集中的幾部正史禮樂志。但這些文獻幾乎全部亡佚,怎樣能夠對其內容有所了解以便對漢魏六朝儒家禮樂制度的繼承與演變試做分析呢?在對幾部正史志書進行考察后,明顯可以看到第二部分所列舉的書目全部可與志書內容相對應,因此正可以志書反推漢魏六朝禮樂制度類文獻的內容,以略補文獻亡佚之遺憾。
封禪原本屬于祭祀禮之一種,在《史記》中卻被單獨提出論述,可見封禪一事在當時禮儀實踐及司馬遷修史觀念中的重要性?!段男牡颀垺氛摲舛U說:“史遷八書,明述封禪者,固禋祀之殊禮,名號之秘祝,祀天之壯觀矣。”〔15〕《史記·太史公自序》:“受命而王,封禪之符罕用,用則萬靈罔不禋祀。追本諸神名山大川禮,作《封禪書》第六。”〔16〕從《封禪書》中可以看到,儒學在西漢武帝時吸收了先秦陰陽家、青齊神仙方術士的觀念,已與先秦原始儒學有不同,并為東漢興盛的讖緯之學之先導?!逗鬂h書》論光武帝封禪在《祭祀志》,其余史志則未專論,是三國至南北朝均未有封禪之禮,據此可知封禪之禮并不是改朝換代必行之禮,按《史記·封禪書》的記載,由于其規模浩大,費用甚巨,且封禪必于泰山,受現實條件制約很大,于此禮之行與不行,大致也能判斷其時政權的實力與國家的富庶程度。
《漢書·郊祀志》述郊祀社稷,起于上古,歷述舜、禹、三代、秦之郊祀、封禪情況,又述漢興至王莽時郊祀、封禪活動。此處將封禪歸入郊祀,可見武帝以后,封禪不再是一種突出的活動,而對天地的祭祀才是最重要并持續進行的禮儀。《后漢書·祭祀志》則論光武即位告天、郊、封禪、明堂、辟雍、增祀、六宗、老子、宗廟、社稷等禮儀,歸類而言主要是祭拜天地和祭祀祖宗的大禮?!稘h書·禮樂志》載漢興至明帝的禮儀制作,推士禮以及天子。《后漢書·禮儀志》則論冠、耕、養老、先蠶、請雨、拜皇太子、貙劉、遣衛士、朝會、大喪等禮儀。這些禮儀,在前文的書目分析中都可以看到,在之后的史志中也都有記載,是禮樂制度的主要部分,也是禮儀實踐一直持續的部分,雖然施行的細節各有不同,往往還有所爭議(禮志中多保留這類爭議,上一部分所舉書籍,有些也正是由于爭論而形成的文獻),但是其大致的名稱和內容卻是穩定的。歸類而言,這些禮儀可分為與個人生命歷程緊密相關的冠婚喪祭禮,政治層面的朝覲、田獵、藉田、養老和軍禮,以及除郊祀以外的比較小的祭祀禮??疾於Y儀、祭祀二志,所論有所重合,但大概的區別在于《禮儀志》記常禮,而《祭祀志》記錄重大禮儀。祭祀當中,加入了道家和后來道教的核心人物——老子,說明以經學獨尊的兩漢,其實并非拋棄了百家,故東漢末年,祖述道家、法家和名家的玄學、名理學興起。《晉書·禮志》則明確將禮分為吉、兇、賓、軍、嘉五個部分,其實內容則是合兩漢祭祀、禮儀二志,名稱和內容都明顯繼承兩漢。此外除詳述晉制禮過程,還詳細記載了郊祀的廢立和晉宗廟昭穆之序的變化,在兇禮當中強調了謚諱制度,此后南朝的《禮志》也專門討論了謚諱問題,這當是兩晉南朝重視門第、宗法的明顯體現?!端螘ざY志》的基本內容也不出上述各志,其中論喪服制度極詳。《南齊書·禮志》在前史所述主要禮制的基礎上,因尚書令王儉制定吉、兇、賓、軍、嘉五新禮,補以郊廟庠序、冠婚喪祭之事有變革者,同時也著重論喪服禮。這恰恰和南朝經典詮釋方面特重《儀禮·喪服》相吻合,很好地體現了經典與禮儀實踐的密切相關系,據此絕不可認為經典僅僅是過時的或理想化的文獻,經學在南朝也并未如一些歷史敘述描述的那樣完全衰落,反之還切實地指導了實踐?!段簳ざY志》記載了北魏禮制由草創至盛而衰的歷程,其郊祀、宗廟、藉田、祭孔等禮皆用漢人之制。北朝禮制最盛,在孝文帝全面推行漢文化以后,雖然摻入本民族禮制,但總體而言還是繼承兩漢、晉的禮制。此外,《后漢書》獨創《輿服志》,《晉書》《南齊書》因之,其他各史志均把輿服歸入禮志?!遁浄尽返膭撛O,應說明當時對禮儀制度的物質要求更加細致嚴格。
《漢書·禮樂志》泛論禮樂的作用意義,與《禮記·樂記》十分吻合,足見漢人禮樂觀念的思想來源;其后則述上古及三代樂舞,至漢興到王莽時傳樂制樂情況,并錄《安世房中歌》十七章詩,《郊祀歌》十九章詩。《后漢書》雖未單獨列《樂志》,亦未稱《禮樂志》,然其論禮,亦即附樂。其中上陵禮太常樂奏食舉,舞《文始》《五行》之舞。耕禮有災禍皆不鳴鐘不作樂。養老禮明帝帥群臣躬養三老、五更于辟雍,行大射禮,郡、縣、道行鄉飲酒禮于學校,備七郊禮樂三雍之義,劉昭注云樂懸笙磬籩俎皆如士制。大儺禮則有執大鼗、戈、盾舞。遣衛士儀亦賜作樂。歲首朝會,奏食舉之樂。郊祀禮樂奏《青陽》《朱明》等舞。封禪儀晨祭、北郊、明堂用樂皆如南郊。迎立春歌《青陽》,八佾舞《云翹》,冬至、夏至禮,使八能之士八人奏樂,以黃鐘之律演奏鐘磬瑟鼓。其他季節祭祀亦各有歌舞,皆與《禮儀志》相配。又桓帝祠老子,用郊天樂。祭社有樂,祠靈星亦有舞。這些用樂配禮的方式、樂名也都從西漢繼承而來,并在《晉書》《宋書》《南齊書》《魏書》的《樂志》中屢屢出現。此外兩晉南朝的《樂志》雖沒有曲譜,但附有歌舞辭,因此曲調會隨著實際演奏有所改易,曲辭的名字、內容形式卻基本沿襲。正如先秦雅樂的聲調雖然漸次失傳至晉代荀勖改作而徹底亡佚,但作為其辭的《詩經》則一直沿用,并被配以新曲調,承自兩漢的相和歌、清商歌、鼙舞歌、拂舞歌、白纻舞歌、鼓吹鐃歌等也一直沿用。禮樂是緊緊相扣的,其繼承與演變也當如禮。
《漢書·律歷志》自“用竹為引者,事之宜也”以后為論歷法,此前則論備數、和聲(律呂)、審度、嘉量、權衡,稽于古今、氣物、心耳、經傳。上述制度的統一,使百姓日常生活有所規范,從而使政權穩定統一?!逗鬂h書·律歷志》論度量衡律歷關系,表明東漢對律歷等制度的關系和重要性的認識秉承西漢。而此志論候氣,則明顯帶有陰陽讖緯之學發達的時代特色。又述律準、京房六十律,補充了西漢律制史料,而此制熹平六年已不能用,可見音樂實踐的變動性較大?!稌x書·律歷志》略述兩漢至晉制律情形,也如兩漢一樣重視度量權衡和候氣之法,并述魏晉杜夔、荀勖等制律之事,且有新制笛律。《宋書》《魏書》之律志基本是追述前說談論律制,沒有太大發明,《南齊書》則沒有律志。此一時期音樂也受外來音樂的極大影響,隋開皇二年就使用了北周武帝時傳入的龜茲胡琵琶定律,限于篇幅,茲不贅述。
案三國、南北朝各代交替頻繁,國祚均短,因此觀《宋書》《南齊書》《魏書》各志基本可以類推南北朝其他各代的制度。此外配合三禮學的傳播發展來看,北朝禮儀系統還有秦涼諸州西北一隅,繼承漢魏西晉,并成為北魏學習漢禮樂文化的來源之一。
由以上考述可見,經學自漢代發達,儒者用經典指導禮樂實踐,因此個人生命過程中的冠婚喪祭和群體層面上的天地人鬼四時祭祀、社會交往、政治外交等禮儀就是漢魏六朝一以貫之的禮樂實踐主體,這種穩定的繼承性顯而易見。而在具體的禮樂制作討論中,根據實際需要也隨時有演變調整。如封禪禮的不常舉行,北朝因外族統治而引入的異族禮俗,東晉、南朝特重喪服禮儀,在玄學和釋道影響下有新禮制作。根據正史禮樂志與所輯書目來看,主要的內容和范圍仍然在王朝禮樂,這表明“禮樂”所具有的統治階層的政治意涵,也就和“禮俗”區別開來,故經典多以“禮樂刑政”為一體,這個含義上的“禮樂”,應該是傳統中國文化的顯著特征。這種上行下效的禮樂“教化”觀念,也使得文獻記載偏重于帝王將相的歷史,而較少涉及今日史學標準下的社會史、大眾史。即便由于文獻不足之故,西漢的禮儀是推士禮以至于天子,文獻記載的分量卻還是從天子以至于士逐次遞減。而個人層面上的冠婚喪祭之禮,也集中于士以上的統治階層。鄉射、鄉飲酒、學校禮和一些小祭祀中雖有庶人的參與,但顯然作為被教化的對象而不被強調。但這類文獻雖然重在統治者層面,卻反映了傳統禮樂文化實踐的諸多內容細節。另外就各時代禮樂制度類文獻的數量和正史禮樂志記載的詳略來看,不可不謂晉南北朝禮樂制度之發達。而兩漢均為大一統之穩定格局,魏晉以降戰火延綿、分裂割據不斷,則文化盛衰未必全然吻合政治形勢。究其主要原因,大概在于晉南北朝是典型的門閥政治,對血統宗族極其重視,禮制是劃分宗族門第最直接的手段,而外族對漢文化的學習向往,也以其豐富的禮樂制度為主。且在那樣的亂世大格局中,禮樂或許也是一種溫情的慰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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