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毅
(江西農業大學,江西 南昌 330045)
“市民社會”是一個具有悠久歷史和豐富內涵的范疇。“市民社會”的概念是由亞里士多德在其名著《政治學》中首先提出來的。古典市民社會理論家往往把市民社會與政治社會等同起來。古典的定義以公民社會和道德判斷,堅持“文明社會與野蠻社會”的二分法。啟蒙思想家洛克、孟德斯鳩提出了西方政治文化近代的“市民社會”的內涵。他們以“自然法”和“社會契約論”作為依據,認為人們主要是為了捍衛人天生的自由和平等,所以才去簽訂契約,建立國家的。在他們看來,國家的權力不是不受限制的,而應當受到監督和公民社會的限制。
馬克思主義以前資產階級思想家用市民社會來表示以財產關系為核心的社會關系。一般指資產階級社會,有時指資產階級社會的經濟關系。德國哲學家黑格爾在《法哲學原理》一書中,從客觀唯心主義的立場出發論述了市民社會和政治國家的關系。他認為,雖然政治國家是從家庭和市民社會中發展起來的,但它仍是后者的原則和基礎。其理論可以歸納為三個方面:
黑格爾以前的市民社會最初也是受自然法哲學的影響,主要指的是政治社會或公民社會。但從黑格爾這里才開始了從政治學視域向經濟學視域的轉換。黑格爾的思想由此也具有了現代性社會批判的理論特質。[1]
黑格爾早年曾專門研究過古典經濟學,在其對市民社會進行明確界定的《法哲學原理》一書中,突破了從政治哲學的視角來理解市民社會(如文明社會、公民社會、政治社會等),融入了古典政治經濟學的內涵,因此黑格爾是第一個自覺抓住了市民社會概念的經濟內涵,顛覆傳統含義的思想家。
從自然法哲學家到法國的重農主義,再追溯到康德,似乎都已經逐漸把前國家狀態看成社會,并且和市民社會(文明社會)作了區分。但在黑格爾以前,市民社會是指政治社會,而用自然社會指前政治社會。黑格爾完全拋棄了這種說法。首先,因為黑格爾與自然法哲學家不同,他早年受到英國古典經濟學理論影響,按照英國當時的經濟理論,前國家和國家之間的區別日益被認作經濟關系領域同政治關系制度的區別。其次,黑格爾所處的時代,工業革命已經發生,資產階級和資本主義經濟已經發展壯大起來,經濟領域在社會生活中作用日益明顯。再次,英國光榮革命與法國大革命之后,有別與封建君主國家的近代民族國家逐漸形成,政治領域也日益凸顯。
黑格爾哲學是一種客觀唯心主義,觀念成為客觀世界本質的世界觀,其“唯心”指的是觀念本體論;其“客觀”之內涵指的是黑格爾從社會歷史現實的層面去挖掘資本主義經濟過程的歷史本質。從歷史哲學語境上來看,黑格爾實際上已經意識到資本主義市民社會是一個顛倒的社會。黑格爾發現,在市民社會中,這種普遍成為統治的力量是以盲目的經濟過程自發實現的。
在黑格爾看來,市民社會是一種交換中的自發的聯結,人們勞動生產為社會提供幫助的緣由不是利他,而是利己。其實黑格爾所說的“市民社會也是私人利益跟特殊公共事務沖突的舞臺”,實際上已經提出現代資產階級社會中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之間的矛盾問題。這個理論觀點實際上就是現代自由主義所說的市場體制的原因所在。正是黑格爾對市民社會這個“現代世界的創造物”及其功能都有了充分的了解,因此他對市民社會的批判與反思是站在現代性的歷史高度上的,從而異于封建保守主義者的批判。黑格爾認為,市民社會雖然可以產生普遍的聯系,但這只是虛偽的普遍性,因為市民社會表現為“倫理的喪失”。
從現代社會學與經濟學的視野來看,分散的個人很難形成一致的意見——公意,或者說形成一致意見的社會成本太大,因此通過國家與法來代表公意則是一種比較簡便的辦法。應該承認,黑格爾主張用國家與法來調節市民社會的思想比自由主義政治哲學的主張深刻得多,因為自由主義所強調的分散的個人無法形成“公意”,更何況分散的個人往往只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缺乏作為歷史主體的自我意識與歷史意識。黑格爾所提出的國家與法是絕對精神總體的觀點,從盧梭的政治學意義上說是公意與眾意的區別。市民社會的契約只能形成一種所謂的“眾意”,而眾意不過是個人利益的數學相加(如功利主義者),而公意所代表的是國家民族利益,它不完全等同于個人的利益相加。這種公意在哲學上必須以總體性的原則來體現,而不是以功利計算的原則來進行相加。因此,黑格爾的理論中,國家才是公共利益與“公意”的代表,所以他提出國家決定市民社會的認識。
作為政治倫理范疇的市民社會經歷了漫長的中世紀發展過程和15世紀以來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大力推動,其經濟內涵逐漸凸顯,其歷史本質——資產階級社會——逐漸彰顯,這在黑格爾的歷史哲學沉思中被表述為倫理的三個歷史階段:家庭——市民社會——國家。其中“家庭”指的是以政治倫理道德為主要內涵的古代市民社會;“市民社會”指的是以經濟為主要內涵的、15世紀以來隨著資本主義經濟進程而發生的現代市民社會;“國家”則是政治與經濟、普遍利益與私人利益相統一的更高社會組織形式。
按黑格爾的分析,倫理(實際上是人類政治倫理關系)要經歷三個歷史階段,即“家庭——市民社會——國家”,黑格爾的這種歷史哲學思想實際上概括了市民社會“萌芽(家庭)——構建(市民社會)——批判(國家)”的歷史進程,所以它既是馬克思市民社會批判理論的哲學基礎,也是對市民社會進行歷史性批判解讀的辯證法之方法論基礎。
在黑格爾看來,客觀精神可以分為正、反、合三個方面,即抽象法(正)、道德(反)、倫理生活(合)。黑格爾這個作為唯心主義來批判的觀點其實具有深刻的含義:黑格爾認為家庭、市民社會、國家是精神發展的三個環節。實際上,黑格爾把市民社會看作是精神發展的一個環節,揭示出了市民社會的歷史性。他在這里并不是說市民社會不包括家庭,也不是說作為上層建筑的國家可以決定社會的經濟領域,而是說,市民社會是一定歷史階段。在這個歷史階段中,社會是孤立個體的集合,家庭消融在經濟關系中,社會是私人利益的舞臺,在更高的歷史階段上,國家(并不是作為政治上層建筑的國家,而是類似于馬克思所說的“自由人聯合體”)將重新支配社會。可以說它包括各種經濟關系,以及一部分與經濟生活有關的資本主義國家機制和功能在內。黑格爾對于市民社會在歷史觀上的認識是極為深刻的,對當時社會的描述也是準確的。
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寫到自己對黑格爾《法哲學原理》的批判時,得出這樣的一個結果:法的關系正像國家的形式一樣,既不能從它們本身來理解,也不能從所謂人類精神的一般發展來理解,相反,它們根源于物質的生活關系。馬克思指出黑格爾把國家與市民社會、家庭的關系弄顛倒了。在馬克思看來,家庭和市民社會不是黑格爾所說的從抽象的概念產生的,恰恰相反,“家庭和市民社會”是國家真正的組件,是現實的精神實現,它們是國家存在的方式。家庭和市民社會本身把自己融入國家。它們才是原動力。”[2]即市民社會是國家的基礎。這里,馬克思把黑格爾倒置的國家與市民社會的關系重新顛倒了過來。
“在過去一切歷史階段上受生產力所制約、同時也制約生產力的交往形式,就是市民社會”[3]。正是由于這些話語,一些人把馬克思的市民社會認為成了“交往關系”而且還找到更多的依據,比如,《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中的權威說明——《德意志意識形態》中的(“交往形式”、“交往關系”)這些術語就是馬克思恩格斯在當時所形成的生產關系的概念[4]——形成了一種簡單的邏輯關系,理論界就把市民社會理解為交往關系、生產關系。再加上馬克思所說的,市民社會“這一名稱始終標志著直接從生產和交往中發展起來的社會組織,這種組織在一切時代都構成國家的基礎以及任何其他的觀念的上層建筑的基礎。[5]”而馬克思又指出,“一定的生產方式以及與它相適應的生產關系,簡言之,‘社會的經濟結構,是有法律和政治的上層建筑豎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形式與之相適應的現實基礎’。[6]”“這種歷史觀就在于:從直接生活的物質生產出發來考察現實的生產過程,并把與該生產方式相聯系的、它所產生的交往形式,即各個不同階段上的市民社會,理解為整個歷史的基礎;然后描述在國家生活的活動范圍內的市民社會,同時從市民社會理論闡明各種理論產物和意識形式……[7]”與此同時,馬克思認為的市民社會決定國家被人們誤解為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就這樣形成了一個基本的范式:市民社會=交往關系=生產關系-經濟基礎。這種分析范式貌似很正確,但過于簡單化理解,從而大大隱藏了市民社會所包含的豐富內涵。
這是從人類解放的視角看市民社會的歷史性。這條邏輯線索發生在19世紀40年代早期,當時馬克思基于人本主義異化史觀,對市民社會的異化現象作了深刻的揭示,與之相伴隨的是馬克思在分析市民社會分工與交換關系時所提出的貨幣異化理論與勞動異化理論。異化理論與人道主義哲學(人類解放哲學),是馬克思開辟的第一條現代性市民社會批判道路,在這個意義上,市民社會被指認為異化的社會,而分工與交換關系被指認為市民社會的“交往關系”,這就是市民社會與交往關系的概念邏輯關系。
這是從革命的視角來看市民社會的歷史性。這條邏輯線索是在1845年馬克思創立歷史唯物主義之后。馬克思的市民社會的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是“批判歷史科學”,通過對社會歷史過程的分析,指出市民社會是資產階級社會的規則,其實質是資產階級社會,它必然通過無產階級革命被共產主義社會所取代。這個以階級理論為核心的社會歷史分析范式,是馬克思開辟的第二條現代性市民社會批判道路,它實際上是一條異于資產階級實證社會學的社會學理論。
這是從生產(政治經濟學)的視角來看市民社會的歷史性。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闡明了自己的政治立場與觀點,但是馬克思此時對經濟學的研究還不十分深入,因此他的一些基本理論觀點還有待于在政治經濟學研究中來完成。馬克思在19世紀50年代的政治經濟學的研究之后又對19世紀40年代的觀點有了更深刻的思考。在結構性的層面上,不僅理解為階級關系,而是解釋為更深刻的生產關系。而所有制正是生產關系的體現,所以市民社會又可以理解為“經濟基礎”,這就是市民社會與經濟基礎的概念邏輯關系。
與此相應,在歷史的維度上,馬克思發現市民社會是資本統治的社會,資本家不過是資本的人格化,市民社會的本質是資本主義社會,馬克思的“資本主義”概念由此生發出來。[8]所以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批判的理論基礎是“資本生產關系”理論,資本理論與作為歷史哲學的政治經學是馬克思開辟的一條現代性市民社會批判的道路,它實際上是一條異于資產階級實證經濟學的政治經濟學理論。
[1]張一兵.回到馬克思[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9.72.
[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251.
[3][4][5][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42,43,718.
[6]馬克思.資本論(第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99.
[8]黃仁宇.資本主義與二十一世紀[M].北京:三聯書店,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