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詩與吳文英詞的用典方式比較

○劉國文 韋東晗 劉 麗

（佳木斯大學 人文學院中文系，黑龍江 佳木斯154007）

用典，就是引經據典。作為一種修辭手段，在修辭學上它應屬引用辭格。妙用典故，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修辭效果。李商隱的詩中和吳文英的詞里用典頗多，但許多篇什隱晦迷離，難以索解。這給我們閱讀、理解作品帶來了一定的困難。因此，了解并掌握李詩、吳詞的用典方式，對我們理解文本內涵，提高閱讀質量及鑒賞能力大有裨益。

李詩、吳詞中的典故，運用情況較復雜、手段亦富于變化，略作歸納，主要有以下三種方式：

一、典故反用式

指作者為闡述自己觀點的需要，反典故之意來用典的方式。

（一）李商隱的《賈生》詩：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在這首詩中，“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中的“問鬼神”，事見《史記·屈原賈生列傳》。文帝接見賈誼，“問鬼神之本。賈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狀。至夜半，文帝前席”。詩人反用其典，把自古賢才不得重用的感慨與自身不能施展抱負的嘆息，通過賈誼的典型事例抒發出來，一吐為快。

（二）吳文英的《掃花游·送春古江村》詞

水園沁碧，驟夜雨飄紅，竟空林島。艷春過了，有塵香墜鈿，尚遺芳草。步繞新陰，漸覺交枝徑小。醉深窈，愛綠葉翠圓，勝看花好。芳架雪未掃，怪翠被佳人，困迷清曉。柳絲系棹，問閶門自古，送春多少。倦蝶慵飛，故撲簪花破帽。酹殘照，掩重城、暮鐘不到。

該詞下片尾句“酹殘照，掩重城、暮鐘不到”，“酹殘照”，寫了詞人祭酒斜陽，送別殘春。“掩重城、暮鐘不到”，借用了周清真《掃地花》一詞的結尾“黯凝佇，掩重關、遍地鐘鼓”，反其意而用之。在這里，寫詞人并不急于趕去暮鐘悠揚的重城，反襯出他對古江村的情有獨鐘。

二、典故暗用式

即用典時不著痕跡，作者把要表達的思想隱含在典故之中的一種用典方式。

（一）李商隱的《詠史》詩

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何須琥珀方為枕，豈得真珠始是車。遠去不逢青海馬，力窮難拔蜀山蛇。幾人曾預南熏曲，終古蒼梧哭翠華。

首聯“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成由勤儉敗由奢”句，暗含了《韓非子·十過》之意——秦穆公問：“愿聞古之明主得國失國常何以？”由余對曰：“臣嘗得聞之矣，常以儉得之，以奢失之。”頷聯“何須琥珀方為枕，豈得真珠始是車”。“琥珀方為枕”，據沈約的《宋書》載：武帝時寧州獻琥珀枕，時北征需琥珀治金瘡，即命搗碎分付諸將。“真珠始是車”典出《史記·田敬仲完世家》:魏惠王向齊威王夸耀他有“徑寸之珠，照車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威王說自己珍貴的是賢臣，“將以照千里，豈特十二乘哉！”頸聯“遠去不逢青海馬，力窮難拔蜀山蛇”。其中，“力窮難拔蜀山蛇”，則典出《蜀王本紀》：秦惠王選五位美女嫁給蜀王，蜀王派五壯士前往迎娶。回來路過梓漁時，見大蛇入山洞，五壯士力拔蛇尾，山崩，力士和美女均殞命于山石之下。尾聯“幾人曾預南熏曲，終古蒼梧哭翠華”句中的“南熏曲”，暗藏典故——《禮記·樂記》：“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南朝宋·裴骃《史記集解》：“王肅曰：《南風》，育養民之詩也。其辭曰：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蒼梧”則典出《禮記·檀弓》：“舜葬于蒼梧之野。”蒼梧，是山名，即九嶷山。

（二）吳文英的《齊天樂》詞

煙波桃葉西陵路，十年斷魂潮尾。古柳重攀，輕鷗聚別，陳跡危亭獨倚。涼飔乍起，渺煙磧飛帆，暮山橫翠。但有江花，共臨秋鏡照憔悴。華堂燭暗送客，眼波回盼處，芳艷流水。素骨凝冰，柔蔥蘸雪，猶憶分瓜深意。清尊未洗，夢不濕行云，漫沾殘淚。可惜秋宵，亂蛩疏雨里。

上片起句：“煙波桃葉西陵路，十年斷魂潮尾。”這里，暗用典故，總寫得杭姬之往事。“桃葉”，典出王獻之的《桃葉歌》：“桃葉復桃葉，渡江不用楫。”桃葉，指王獻之的妾。“西陵”之典，語出李賀的《蘇小小墓》：“西陵下，風吹雨。”西陵，指南齊名妓蘇小小。此句借“桃葉”和“西陵”錯雜用典，撫今追昔，既表達了詞人與杭姬別后的相思之苦，也為下片寫追憶他們初見時的情形埋下了伏筆。

三、典故化用式

就是將典故溶于作品字里行間的一種用典方式。

（一）李商隱的詩《安定城樓》

迢遞高城百尺樓，綠楊枝外盡汀洲。賈生年少虛垂涕，王粲春來更遠游。永憶江湖歸白發，欲回天地入扁舟。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雛竟未休。

詩的頷聯“賈生年少虛垂涕，王粲春來更遠游”。作者化用了杜甫“去國哀王粲，傷時哭賈生”的詩句，既惋惜賈誼獻策未售、抱負不得施展，又慨嘆自己英才埋沒，報國無門。下句借王粲一生被棄之不用，“冀王道之一平”的理想未得實現，英年玉折的故事，表達了詩人對自己前途的迷惘、擔憂。尾聯“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雛竟未休”則是化用《莊子·秋水》中寫的：鴟鷹嘴含腐鼠忌鵷雛搶奪而鵷雛不屑一顧的典故，既表白了自己應試“博學宏詞科”不是為了區區祿位，又狠狠地鞭撻、譏諷了那些利欲熏心、排斥自己的朋黨勢力。

（二）吳文英的詞《高陽臺·落梅》

宮粉雕痕，仙云墮影，無人野水荒灣。古石埋香，金沙鎖骨連環。南樓不恨吹橫笛，恨曉風、千里關山。半飄零，庭上黃昏，月冷闌干。壽陽空理愁鸞。問誰調玉髓，暗補香瘢？細雨歸鴻，孤山無限春寒。離魂難倩招清些，夢縞衣、解佩溪邊。最愁人，啼鳥晴明，葉底青圓。

詞的上片“古石埋香，金沙鎖骨連環”化用黃庭堅《戲答陳季常寄黃州山中連理松枝》：“金沙灘頭鎖子骨，不妨隨俗暫嬋娟。”詞中借梅花以美艷絕倫之身入世悅人，謝后復歸于清凈之體，道出其受人尊愛之因。“南樓不恨吹橫笛，恨曉風、千里關山”，是化用高適詩：“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而“庭上黃昏，月冷闌干”則是化用林逋“暗香浮動月黃昏”句。下片“壽陽空理愁鸞”，句中的“壽陽”，化用梅花故事。據《太平御覽》載：“宋武帝女壽陽公主人日臥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額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幾時，經三日，洗之乃落。宮女奇其異，競效之，今梅花妝是也。”而“調玉髓”、“補香瘢”，又用三國吳孫和與鄧夫人的故事。“葉底青圓”，化用杜牧《嘆花》詩“綠葉成陰子滿枝”句意，包蘊著世事變遷的惆悵與歲月無情的蹉跎。

在李商隱的詩里和吳文英的詞中，雖用典頗多，但其主要的典故運用方式，概可綰成上述三種，僅供大家學習、鑒賞作品時參考。

[1]賀新輝.宋詞鑒賞辭典[M].北京燕山出版社，1991.

[2]湯高才.唐宋詞鑒賞辭典[M].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

[3]吉明周.唐詩鑒賞辭典[M].上海辭書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