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雨河
說來慚愧,阿南原本是一位詩人,我卻沒讀過他的詩,他翻譯了幾十本著作我也沒讀過一本,可見我的孤陋。只零星地讀過他的幾篇小說和散文集《自在書》,亦不難感知他思想的高標與藝術探索的超然腳步。
近日讀了阿南的小說《傻瓜的盛宴》(刊今年《延河》第五期)頗有感觸。小說講述一名叫馬可的人,不滿足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果腹而安的日子,不顧親人的勸阻和外人的嘲笑,追尋理想中的精神風景。但馬可每到達一個目的地,他發現“這和我想象中的風景沒有半點相似之處!”他馬不停蹄地奔向另一個理想的精神境地。他在南太平洋群島夢遇虛境生存的莊思邈,得到“虛境”的洗禮;在中國邊疆偶遇奇人受到“虛實”啟迪,于是,他虛實不分地飛翔于自我的精神世界。自由精神與世俗物質是一對矛盾,這種矛盾的力量推動人類前進的腳步。它們又各有各的法則,無數史實證明,兩種水火不容的法則相撞,世俗者為勝,馬可的失敗在所難免,然而,人類探求的精神不滅,要知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馬可在夢中經歷了莊思邈的“虛境生存”洗禮領悟到:“宇宙展現在世人面前的,甚至還不足其全部的4%。從這個意義上講,人類所有的現實活動,都是自以為是地在小之又小的孤島上生發、消亡。而擺脫這一局限的唯一手段,便是借助虛境生存方式,拓展生命的空間。”這里的虛境可以理解為不受物質羈絆,開闊自由的精神境界吧,由于人類過于注重物質生活(尤其是人類進入當今高科技物質時代),而忽視了精神的探索與開拓,囿于眼前的物質利益,徘徊不前浪費生命。物質固然重要,它不僅是人類生存的基礎更是一切活動的條件,有了這個基礎之后,引領人類前進的方向、提升人類文明的層次,還得靠精神。頓悟后的馬可:“在自己的鼻尖上看到流星掀起燦爛的浪花,轉瞬化作無數晶亮的細小水珠飄舞著向空中升華。馬可的舌下涌出一股甘甜的瓊漿。他不假思索,咽了下去。這口櫻桃大小的瓊漿玉液在馬可的胸腔內漸漸膨脹,演化成一個透明的氣泡,最終把他完整地包裹在里面?!边@是馬可夢中洗禮的結果還是他內心靈光的返照?或是二者合一呢?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馬可追尋精神的腳步沒有停,且走得更遠,他來到中國邊界,奇遇深諳潔凈功的奇人,獲訓:真正的高人不是躲避生活而是走進生活,“不會像我這樣躲在荒野。即使混跡于鬧市,他們同樣可以置身事外。”這使馬可將現實生活當成“虛境”,任憑自我釋放,在世俗的法則面前碰得頭破血流,成了“精神病人”。這里我們不能太癡迷于作家津津樂道的“虛境生存”“潔凈功”之類,需注意執著的精神追求者馬可與他所處之境格格不入的境況。這個虛構的人物承載著作者的意旨:物質欲望充塞的現世,作為人的靈魂——精神被擠壓得無處容身;潔凈的精神不可求,只有在虛境或夢想中才能相遇;比照商潮滾滾物欲橫流精神渙散的當下,令人觸目驚心,方感知作家憂思之深重。當然作品不是這么簡單,還啟迪讀者思考更多的東西:“我們的身體和靈魂一樣沉積了太多的齷齪?!痹鯓硬拍艿靡詢艋??清潔的精神怎樣化為現實活生生的指南、凈化我們的身心?作家給我們提供了廣闊的“再創作空間”,也傳達了作家對現實的憂慮及精神追求。
這篇《盛宴》與作家去年發在《延河》上的中篇《殘瓷》相比,《殘瓷》以歷史和現實相比照凸顯當下人們的精神殘缺,行文多以寫實的手法,給人沉實厚重之感。而這篇《盛宴》以虛構的形式營造現代味十足的意象來達到創作目的。如果說前者在打地堂拳,那后者就是走空索道?!妒⒀纭窢I造了一種陌生的、虛實相生的迷幻藝術風景,給人亦真亦幻飄忽飛翔之感,創造了廣闊的藝術空間。結尾乃畫龍點睛神來之筆,初讀似乎有點生硬,其實與全文的迷幻氛圍相吻合。
僅從《殘瓷》到《傻瓜的盛宴》,細心的讀者不難感知,作家阿南探索人的精神與小說藝術的穩健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