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欽勝
(贛南師范學院 江西贛州 341000)
在目前國內外廉政建設的制度設計中,審計是對經濟領域進行監督的一個重要內容。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八大以后一年左右的時間里,已在不同場合就腐敗問題多次發出嚴重警告,明確表明要堅持“‘老虎’‘蒼蠅’一起打”[1]P81。從已經查處的一些大案要案來看,審計發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我黨早在中央蘇區局部執政時期,就非常重視審計在反腐敗斗爭中的重要性,建立了專門的審計機構——中央審計委員會,獨立開展審計,實施經濟監督,使蘇維埃政府成為“空前的真正的廉潔政府”[2]。中央蘇區審計制度的創立及其獨立、公開的運作模式,為當下我國高校內部審計如何提高審計效能,遏制貪腐行為,促進廉政建設,提供了有益的歷史借鑒和寶貴的歷史啟示。
一
中央蘇區時期,財政一直處于困難狀態。究其原因,一是由于國民黨的軍事包圍和經濟封鎖,二是由于各級黨組織和蘇維埃政府中非無產階級思想的存在,導致貪污和浪費現象時有發生。為了鞏固蘇維埃政權,“節省每一個銅板支援戰爭與革命事業”[3]P324,開展對中央各部委和各級蘇維埃政府的經濟審計便成為當時蘇區中央局面臨的必然選擇。
蘇區創建伊始,國民黨就頒布了連篇累牘的封鎖禁令,對蘇區實行嚴密的經濟封鎖,并對各級行政長官和“圍剿”蘇區的官兵強調:“將匪區嚴密封鎖,是我們一個最重要的戰略。”[4]P1581932年 8月 20日,贛閩粵邊區“剿匪總司令部”頒布《封鎖匪區綱要》,規定凡是軍用品以及日用品,不論批發或零售,均嚴禁輸入蘇區,蘇區的物資也嚴禁輸出。同時,國民黨南昌行營將歷年所頒布的封鎖法令匯編成冊,定名為《封鎖法規匯編》,發往各地,要求遵照執行。為了進一步加強對蘇區的經濟封鎖,國民黨在鄰近蘇區的國統區,專門設立“公賣處”,實行“計口售鹽”“計口售油”,規定民眾購買食鹽的數量“每人每天,只許購買3錢”,[5]嚴格控制居民的物資買賣。此外,國民黨還先后在鄰近蘇區的國統區設立封鎖處,專門在與蘇區接壤的水陸交通要道檢查過往貨物,杜絕將物資運往蘇區,“如有偷鹽濟匪者死”[6]。種種措施的施行,妄圖使蘇區“無粒米勺水之接濟,無蚍蜉蚊蟻之通報”[7],達到“日久自行崩潰”[8]的目的。
在蘇維埃政府方面,紅色區域的開辟和紅色政權的建立,一掃舊政權的腐敗吏治,開創了為政清廉的一代新風。但是,年輕的中國共產黨此時還缺乏執政經驗,紅色政權內部不可避免會有不同程度的管理混亂現象,財政不規范就是其中一個主要表現。例如,“各級財政部長,不知自己做的什么事,只做些管賬管錢的會計工作”[9]P143,就是收錢機關、管錢機關、用錢機關也是經常混在一起,沒有分開,“每個縣、區政府,收錢是他,管錢是他,用錢也是他”[9]P150。會計科目混雜,各項會計科目沒有固定名稱,“各處自立科目,名稱不一,就在同一科目之內,如辦公費、特別費等所包含的范圍也各處不同”[9]P151。各級政府各自為政,私自開支,“有些地方政府一個月用到一萬元,鄉政府用到幾千元之多,下級埋伏短報,上級提款不動。各地財政收支也不照系統,少先隊、獨立團、游擊隊,以及過境紅軍都可以自由向當地政府提款,政府也不拒絕。這樣必然會發生貪污浪費現象,把政府財政大部分用到無用之地”[10]。不僅如此,各級政府還普遍不做預算,“既不向上級政府作預算決算,作財政報告,而上級政府也不去檢查”[9]P77,致使財政管理紊亂。例如贛西南,“經費的開支,全贛西南是沒有統計,也沒有預算,就是贛西南政府也沒有決算預算,一個月開支多少是不知道的”[3]P243。這正如1932年江西省第一次工農兵蘇維埃大會指出:“過去各級政府浪費的情形實在驚人,一鄉每月可用至數百元,一區可用數千元,一縣甚至用萬元以上。”[3]P577財政管理上的混亂必然導致貪腐的發生,其中,既有影響大的個案,如“全蘇大會工程處”主任左祥云貪污案、中央互濟總會財務部長謝開松貪污案等,又有牽涉面廣的瑞金縣財政部貪污案、中央印刷廠、造幣廠、軍委印刷所貪污案、于都事件等窩案。據1934年3月中央工農檢查委員會關于反貪污斗爭的工作總結記載,一年來僅中央一級政府機關“共查出貪污款項大洋二千零五十三元六角六分,棉花二百七十斤,金戒子四個”,“貪污分子送法庭制裁的二十九人,開除工作的三人”,[11]另有各省、區、縣、鄉蘇維埃機關的腐敗案還沒計算在內。
克服上述財政混亂及腐敗現象成為蘇維埃政府面臨的一項重要任務。要有效地遏制和懲治貪污腐化等問題,首先必須建章立制,加強對權力運行的監督和制約。審計作為監督財政財務收支是否真實、合法的一個重要手段,從一開始就受到蘇維埃政府的高度重視。中央蘇區在創建之初就建立了財政經濟審查委員會,1931年11月臨時中央政府成立后,在人民委員會之下成立了中央審計委員會。在1934年1月召開的“二蘇大”會上,中央審計委員會的法律地位再次得以提升,與人民委員會、最高法庭并列成為中央執行委員會直接領導下的三大權力機構之一,負責審核各級蘇維埃政府“財政收支的預算與決算,審核財政機關的臨時收支賬目”[12]P44。
二
反腐敗必須強化審計監督。“審計機關通過財政財務收支審計,提供真實的財務會計信息,為領導決策服務;通過揭露和查處腐敗案件,促進廉政建設;通過查處財經違法行為,促進加強內部管理。”[13]P378但審計效果如何,與審計機關的獨立性和審計結果的公開透明度密切相關。縱觀蘇區審計,雖然存在時間不長,但蘇維埃政府在審計的獨立性和公開性兩方面展開了寶貴的探索與實踐,達到了當時歷史條件下所能及的最高水平。
首先,獨立性是蘇區審計一個最突出的特點。當時,最早探索財政審計的是閩西蘇維埃政府。1930年8月,閩西蘇維埃政府明確要求各縣區鄉成立財政審查委員會,這一做法在1931年11月7日臨時中央政府成立后得到采用。在中央政府頒布的《地方蘇維埃政府暫行組織條例》中明確規定:“為審查各級蘇維埃政府的財政起見,得組織審查委員會擔任這個工作,財政審查委員會的委員由上級或本級執行委員會主席團委任之。”[14]P30從上述規定可以看出,財政審查委員會成員由上級或本級最高權力機構——執行委員會任命,說明在制度設計之初,就已考慮規避與財政部門的瓜葛,體現出一定的獨立性。但事隔半年,這一狀況被打破。1932年8月17日,人民委員會通過了《財政部暫行組織綱要》,在中央財政部下設審計處,負責審核國家總預決算及預備費支出。財政部審計處的設立,與過去的財政審查委員會相比,實行的是財審合一,其工作及人事均由財政部安排,獨立性大為減弱,審計作用的發揮也因此受到極大制約。經過一年的運行,臨時中央政府發現財政部審計處的諸多局限性,為保證審計的獨立,1933年9月,人民委員會決定成立中央審計委員會,隸屬于人民委員會,與財政部平行,專司審計職能。同年底又進一步規定了在省及中央直屬市設立審計委員會,實行雙重領導,既隸屬于中央審計委員會,又受同級執行委員會的指導和管理。審計委員會的成立,標志著審計監督從“財審合一”又回到“財審分離”的模式,審計委員會的地位得到較大提升,和財政部同隸屬于人民委員會,具有同等的法律地位。1933年11月,長期從事黨內財務監督的阮嘯仙來到中央蘇區,進一步推動了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對審計認識的提高。1934年2月,“二蘇大”通過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組織法》及《審計條例》,將中央審計委員會置于中央執行委員會的領導之下,負責審核國家的歲入與歲出,監督國家預算之執行,其成員由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團任命。審計委員會在中央執行委員會領導之下,與人民委員會、最高法庭具有同等法律地位,共同構成中央執行委員會直接領導下的三大權力機關,依法獨立行使審計監督權。這和數月前的中央審計委員會相比,在較短的時間里,其法律地位再次得以提升,獨立性進一步得到加強,充分體現了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對審計工作的高度重視,蘇區審計從此在一個更加獨立的環境中開展。
其次,公開性是蘇區審計的另一重要特點。公開性與獨立性是密切相關、相輔相成的兩個特點,沒有足夠的獨立性,就無法完全實現審計結果的公開,無法體現真正意義上的國家監督;而審計結果的公開,是審計獨立的一個重要體現,沒有公開性,審計獨立也就失去了意義。中央蘇區時期,審計的內容主要是財政和財務收支。當時,各種經濟活動及其結果,都是以價值形態表現為財政或財務收支,審計一個單位的財政或財務收支是否真實、合法,必須將結果向大眾公開,接受群眾監督。中央審計委員會成立后,為了使蘇區的財力、物力發揮最大效用,提高政府和企業的財政、財務收支透明度,以公告的形式先后將對中央政府各部委、粵贛省、瑞金市、國家企業及革命團體等8份審計報告全文公布在《紅色中華》報上,雖有對上述各單位工作成績的肯定,但更多的是指出他們工作中的問題。比如,在《中央審計委員會審查三月份中央政府預算的總結》中指出,“各部首長對于預算決算制度,還未有提到與整個蘇維埃政策的重要性來注視這一工作”[15]。在《中央審計委員會審查國家企業會計的初步結論》中對中央印刷廠等5家國企作了嚴厲批評:“上列諸廠局,一般的缺點是不明了本身在蘇維埃經濟上的性質和作用,不知道也不考察產品的成本,不知計算盈虧,有錢就用,沒有錢就向國家主管機關要。”[16]8份審計報告的措辭可謂尖銳辛辣,不留情面。而《紅色中華》作為臨時中央政府的機關報,發行量大,影響面廣,審計結果的公開自然對被審單位產生了相當大的威懾作用。
三
隨著我國高等教育的快速發展以及高校辦學自主性的增強,高校在經費投入、辦學規模、辦學效益等方面都有了較快的增長,每年國家對高校的投入以及高校自身通過多渠道籌措的資金數以億計。如何管理、使用好這些經費,已成為高校和教育主管部門必須面對的一大問題。對此,除加強紀檢監察和計劃財務的職能之外,開展高校內部審計也是經濟監督的一個重要手段。中央蘇區時期,中央審計委員會獨立開展審計,及時公開審計結果,揭露了貪污腐化行為,維護了蘇維埃政府的廉潔形象,這一時期審計工作的獨立性和公開性對當前高校如何保證審計監督到位,切實提高審計監督質量提供了有益的歷史借鑒。
首先,要強化高校審計機構的獨立性。審計的獨立性是指審計人員在開展審計業務過程中,自始至終不受外來或內在因素的影響和干擾,做到客觀、公正,表現為組織獨立、工作獨立和經濟獨立。[17]蘇區時期,在蘇維埃全國代表大會中央執行委員會下設中央審計委員會,與人民委員會、最高法庭平行,獨立開展審計工作,對中央執行委員會負責,具有相當強的獨立性和權威性。而目前我國高校內部審計制度是在政府的直接推動下建立起來的,并非出于高校內部管理的需求,因此一直被視為國家審計在高校的延伸。[18]在教育部《教育系統內部審計工作規定》頒布后,應上級教育主管部門的要求,有的高校雖然建立了獨立的審計機構,但基本上處于與其他職能部門同級的地位,有的高校甚至還將其與別的職能部門合署辦公。加上在實際工作中,有的高校領導對內部審計工作認識不足,認為內部審計就是檢查內部賬目,影響內部團結,甚至會削弱自己的權威,于是無論在人員配置還是在經費安排上,都是象征性的,而且人員都是內部調配,有些還是非專業的,并非按照一個獨立行使監督、評價、控制、服務的機構來進行考量。有的審計人員因工資、福利等都受單位的主要負責人支配,當單位領導的一些行為出現違規時,會不得不出于自身利益考慮而保持沉默。另外,審計活動都必須有一定的經費,而這些經費由學校劃撥,數量多少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主要領導的態度。這就使高校內部審計的獨立性大打折扣,審計組織形同虛設,崗位所賦予的職責難以履行。為此,高校內部審計組織的設置應借鑒蘇區時期的成功經驗,必須獨立于其他職能部門,直接向學校主要領導或教職工代表大會負責,確保審計機構的人員編制及其穩定性,保證足夠的審計經費。另外,為了克服高校審計人員與本校的隸屬關系所產生的一些不良影響,增強審計的獨立性,可以考慮通過上級教育主管部門或審計部門統一向各高校委派審計人員,實行垂直管理,3-5年后在省內高校中再進行一次輪換,盡量避免審計人員與被審單位產生一些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始終保持審計機構的獨立性。只有真正做到審計工作的獨立,才能真正發揮審計的監督、評價、服務職能,維護國家財政經濟秩序,促進廉政建設。
其次,要加強審計結果的公開性。將審計結果分開,即將審計監督和社會輿論監督結合起來,利用社會輿論監督傳播范圍廣、速度快、影響大的特點,把審計發現的問題公諸于眾,利用社會壓力迫使有關問題得到公正處理,并將處理結果向社會反饋,形成巨大的威懾力,從而達到審計目的。1934年2月,中央審計委員會成立后,陸續將8份審計報告在發行量最大、影響面最廣的《紅色中華》報上公布,接受廣大工農群眾的監督,在當時造成了巨大的社會影響。目前高校審計的透明度不高,即使受學校委托對一些部門進行審計,其結果也是處于半封閉狀態,知情者不多,被審計單位對審計處理意見也多是敷衍了事,審計效果不佳。審計公開制度雖然有很強的嚴肅性,但它在我國發展的時間較短,同時受我國審計體制等客觀因素的影響,使它在高校推行存在較大難度。因此,可以考慮在高校實行分類公開。一是對一些比較重要或不宜公開的審計事項以文書的形式向校黨委會報告;二是對院系和職能部門的財務收支、學科建設及科研經費的專項審計結果,只對被審單位公開,在被審單位職工大會上對審計目的、內容、處理結果、舉報及監督電話進行公開,讓被審計單位廣大師生知道;三是對全校師生普遍關注、事關學校長遠發展的重大審計項目的審計結果和師生舉報的重大違紀事項查處結果,通過校園網和全校教職工代表大會進行全面、徹底的公開。通過審計結果公開,將被審計單位置于社會輿論監督之下,將有助于審計處理意見的落實,增強審計的權威性,同時也可激發廣大師生參與學校管理的熱情,確保廣大師生的知情權和監督權,這也是民主治校的重要體現。
第三,要促進審計職能的多樣性。中央蘇區時期,審計職能主要定位在“保障蘇維埃財政政策的充分執行,裁判檢舉貪污浪費的行為”[12]P132。但在中央審計委員會的審計實踐中,并沒有僅僅停留在揭露問題的監督層面,也有對被審單位改進工作的建設性意見。例如,中央審計委員會在檢查了互濟會的財政收支后出具的審計報告中,不僅指出了互濟會財政狀況的嚴重缺點,也對互濟會如何改進工作提出了合理化建議,“要認清互濟會本身的特別任務,為要達到它的任務來檢查各級的用款和捐款”;要“建立各級會計制度,收款支款和經手的救濟款項,都要有詳細的計算和檢查”。[19]目前高校內部審計受傳統思想影響,定位主要局限于監督,而忽視了審計的評價、管理、服務職能,實際上,前者只是審計的基礎性職能,后者才是審計的更高層次。因此,高校要轉變過去審計監督職能的單一模式,實現對監督、評價、管理、服務的多方位審計,既揭露和查處貪污腐敗行為,又通過提供真實的財務會計信息為學校領導決策服務,促進學校領導運用有效手段來治校理教,以對廣大師生負責。
[1]中央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領導小組辦公室.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學習文件選編[Z].北京:黨建讀物出版社,2013.
[2]紅色中華,1934-9-11.
[3]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下)[Z].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
[4]革命根據地經濟史料選編(上)[Z].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6.
[5]申報月刊,1934年第3卷第3號.
[6]申報,1933-9-11.
[7]前途雜志,1934年第2卷第2號.
[8]封鎖匪區綱要[Z].1932-8-20.
[9]中央革命根據地工商稅收史料選編[Z].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
[10]紅色中華,1932-9-13.
[11]紅色中華,1934-3-27.
[12]中央蘇區審計史料匯編[Z].江西省審計廳內部刊物,1988.
[13]于明濤等.論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審計監督制度(下)[M].北京:中國時代經濟出版社,2005.
[14]廈門大學法律系,福建省檔案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法律文件選編[Z].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4.
[15]紅色中華,1934-3-17.
[16]紅色中華,1934-3-31.
[17]黃賢東.論加強高校內部審計[J].揚州大學學報,2005(2).
[18]繆映.對高校內部審計的再認識[J].江西金融職工大學學報,2007(4).
[19]紅色中華,1934-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