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
藝術是人類對于物質存在之上的精神情感創造的對象,藝術的形而上性質,決定了其在社會物質世界中的獨特精神特性,以及雙方之間的相互對應關系。借用關乎藝術對象的“對牛彈琴”說法來比擬,“對牛彈琴”既是說明藝術對于非藝術對象的難以同構關系,也是藝術難以成為物質社會的共融現象。但其實還可以強調的是:無論世事變遷如何,那“琴”之藝術質地一定存在,但不能不考慮這“牛”——物質環境的適應關系。于是微妙的認知就改變著藝術的判斷景觀。而不容回避的網絡時代,對于藝術文化的當代表達和傳播景觀需要開闊的眼光。
近年藝術適應時代而不斷延展自身影響力的努力得失互見。以電影現象為例:馬年春節檔電影的獨特收獲,是創造新的春節檔新高票房,是依賴3D版的《大鬧天宮》和2D版的《爸爸去哪兒》兩部創作。前者的3D景象是中國電影技術收獲超越內容收獲的一個代表,將流傳甚廣而熟稔的西游故事第一次以花費巨大的3D技術加以視覺新表現,無疑是一種電影與時俱進的當代表達,當《阿凡達》開啟了這一新鮮景觀表現人類夢幻時,我們自己的3D電影開始有了比較躍進的創造步伐。在賀歲檔前期不盡如人意的票房面前,《大鬧天宮》的時代視聽感受的認真使之得到超7億高票房的回報也是順理成章的。而《爸爸去哪兒》復雜性更值得分析。一個據說只拍攝了5天投資幾百萬就大舉掠奪受眾眼光的電視類片子,竟然高攀上6億票房,而顯然非我們習慣的電影視聽表現,讓眾多電影研究者非議其電影性質一定都不奇怪。問題在于,傳統電影視聽規則讓研究者對《爸爸去哪兒》不以為然,但“親子電影”的現代觀念卻讓大眾趨之若鶩,況且電視版的熱火溫度還在,接續的電影擴展了受眾的期望,這似乎也是打破正宗電影的質疑而產生受眾罔顧其性質而趕赴影院接續心理接受。打破影視界域的傳播顯然是成功的,電影的專業恐慌的確難以避免,卻似乎無法阻擋。電影專業性遭遇現代表達的困惑也許影響深遠。
藝術的傳統認知不能無視現實社會的悄悄改變需要,無論這改變是不是令人吃驚。但顯然,最大的問題是審美為核心的創作認知遭遇挑戰。按照電影審美習慣,上述兩個創作都不是經典的藝術電影,卻在技術跟進時代接受,和心理上俯就受眾觀賞而獲益。我們的審美認知如何適應時代是文化的時代難題。
2013年一個曾經被歷史鄙視的“土豪”話語,卻堂而皇之的成為大眾津津樂道的詞語令人深思,“祛魅”時代變異認識匪夷所思。同樣在藝術上也有不少奇怪的適應時代的改變現象。以電視藝術現象為例,作為最適應大眾收視心理的媒介,近年電視跟隨時代演進現象值得思考,2013年上半年眾多的“抗戰劇神”,是一種被動娛樂胡鬧現象,為了市場收視予奪,不約而同的拍攝一個比一個更神奇出格的生造抗日故事,諸如三箭齊發居然分別射死三個日本兵、一掌從上到下劈開敵人軀體之類匪夷所思的反常理表現,以奇險古怪為特征的荒唐表現,試圖滿足低劣的收視心理。顯然,藝術的質地根本的極大歪曲,被主管機構叫停而得到大眾首肯是在情理中的。電視劇無疑是電視中的藝術品類,如此走火入魔的反審美屈就低俗顯然無法進行當代性傳播。相反的案例是近年選秀的藝術回歸。以2012-2013浙江臺《中國好聲音》和2014中央臺《中國好歌曲》為標志,改變了其若干年風行的所謂參與而罔顧藝術水準的表現,扭轉了失卻藝術標準的歪瓜裂棗充斥的屏幕表現,轉向為從高端導師到出色歌手為標志的藝術展示,藝術精神的回歸讓受眾尤其是青年受眾返回熒屏,藝術的轉椅撥回藝術質地的原點。實踐證明,無論是藝術追求還是藝術原創鼓勵,都依然具有魅力,而適應時代心理的藝術傳播還是具有當代魅力。
藝術文化現狀自然比較復雜,而判斷得失也未必一致。“春晚”作為符號性藝術現象,被認為是國家形態的藝術最高呈現。2014馬年的央視春晚無論作何評價,卻至少顯示了幾個趨向,包括注重音樂歌舞的偏向,顯然是突出了音樂舞蹈的藝術分量,多少改變了以往歌曲表現日漸薄弱的走向,藝術氛圍的得失也許難免,但注重音樂藝術的一種嘗試卻也是藝術傳播的某種試探。同時,春晚小品減弱和依然上春晚的小品的無聊,是娛樂文化未必具有長效生命力的一種暗示,藝術膚淺的娛樂傳播在疏離藝術的時候,短暫和厭倦的問題也難以避免。然而,春晚遭遇的巨大難題是網絡時代的接受傳播,青年一代越來越強烈地走向網絡,乃至網絡春晚就藝術內容而言顯然比不上央視春晚,卻在傳播接受上獲得意外的好評。而央視也要把全媒體收視作為自身成功的數據!藝術傳播的轉向無疑不能忽視。
自然,藝術的表達受制于時代趣味卻依然具有本真性需要,這一微妙的把握正是時代傳播的技巧。近年紀錄片的興旺可以作為思辨的對象。以《舌尖上的中國》躍上高峰的記錄浪潮是什么緣由?“吃”這一和物質生存與文化行為交互聯系的對象,在紀錄片的舌尖意味上交疊具有特別意味。在中國紀錄片未必景氣的時候,找到關乎人本的飲食文化切中國人的生活感受,接受和傳播的可能性顯然具有基礎,正如同春節電影《西游記大鬧天宮》起因于世界最為知曉中國的形象這一認知,設計創作最初就已經取得海外版權大半成本收回一樣。注重當下受眾的本能需要至少是創作接受不可忽視的一維標尺。《舌尖1》成功后《舌尖2》的硬廣告就有8900萬,而2011年央視記錄頻道一年的廣告才3600萬。但顯然不僅于此,舌尖紀錄片的電影化精細制作的藝術感染力,保證了對于大眾感官享受的藝術需要。我們也許還可以反觀中國記錄世界對于現實生活的記錄缺失,是不是沒有抓住大眾關切的現實嚴峻問題?人本需要的熱火未必都是物質性的,與人生思辨性的丟失其實是記錄世界需要反思的問題。
同理,作為百年余歷史的現代奇觀的中國電影,在制造夢幻的時候是不是到位顯然是一個問題,在與好萊塢抗衡顯然還在技術炫耀和奪目上不足。但中國電影適應現代生活接受的皮相性,最典型的是一味屈就大眾潮流。近年市場熱鬧沖頂票房新高的創作,似乎是適應時代潮流需要但多半沒有文化價值和藝術蘊含,其斷無長遠留存價值一目了然。傳播的一時性成功難以保證文化的建設性,是中國電影甚為人憂慮的事情,而對于文化人而言,嘆息電影現實主義精神缺失,保持自身的文藝范,補救在世界上的反響是迫切的問題。我們不能為了滿足利益的追求而屈就低俗,也不能為了傳播的小時代而不顧文化大時代的召喚,從根本上說,電影的藝術文化精神是長遠價值所在。
音樂藝術無疑是最不能忽略的對象。古老歷史的音樂從來都不會失落于時代,從古典音樂到爵士音樂到波普藝術,現代音樂時代性無須擔心,但表現形態變化卻不能丟棄音樂旋律節奏等等要素的要求。只是在現代媒介變化上如何適應是問題所在。比如,作為聽覺藝術,適應視覺表現舞臺的變化,諸如表演性的夸張拉琴藝術表現,依賴選秀來顯示特長,為影視劇配唱而創造聲音藝術等等,都是音樂表現的傳播必要性。但音樂脫離民間時代的滋養而浮躁問題顯然突顯,模仿西方音樂而丟棄本土音樂風格也是音樂創作存在的問題。諸如強化音樂表現上了繳費在維也納金色大廳表現舞臺,就以此炫耀和加強門面意識,和僅僅為了在春晚露臉而已;斷句聯唱等等的表現形態一樣,都將音樂作為外在性追求放大取代了音樂表現實質,顯然也是過于倚重傳播效應而無助于音樂藝術創造性的表現。
其實時代的復雜性在藝術浮躁的適應時代上最值得警惕。近年為了政績需要的博物館熱,并沒有擴大美術的大眾影響力,因為不是以藝術表現內涵為基礎的外在抬高,建設博物館不以公益為目標卻以房地產的投資建設為目的,顯然無助于美術藝術的傳播普及。近年虛高的美術作品價格,是單一的市場化標準取舍,藝術的功利性凸顯,依賴拍賣會來抬高價格,為了利益的贗品橫行,和藝術品評價建立在承擔美術家協會、書法家協會職位上的價格,未必名實相符的推高了作品價格,使得一些地方出現書法家居然有幾十位主席副主席秘書長的驚愕現象。書法創作大家的缺乏和爭名奪利的注重職位,是藝術品市場畸形判斷傳播的表現。追逐名利和創造之間差距萬里,導致大眾對于藝術的判斷也偏移到炒作者所引導到的市場價格高低上。
戲劇藝術在當代的被冷落和自身適應時代表達上值得肯定。一方面以開心麻花般的群眾效應為目標的戲劇演出,讓凋零的話劇藝術有了城市受眾群的吸引可能,盡管傳統戲劇語言的講究略有丟失,但在話劇小劇場觀眾培育的價值上值得肯定。大都市的白領們逐漸有了小劇場實驗話劇的欣賞趣味,因為多樣的原創和個性探索給予他們審美藝術的滿足。音樂與戲劇結合的音樂劇的嘗試也為現代大眾接受多樣性給予了滿足。
關于藝術文化的當下表達和傳播是一個不斷探索的實踐話題。但時間是一個可以改變一切的鋒利的刀,在時間的利刃面前,切割改變的可以是任何物質的東西,但精神文化的時間改變,才是令人驚訝的,文化頑強的把握自己的承傳密碼,也會在時間長河中慢慢改變自己的樣態和面貌。我們曾經在舞臺上看到交響樂演奏的戲劇作品,那種迫切的適應時代觀眾的意圖,是文化藝術一種適應時代的嘗試。而當我們看到電影《阿凡達》的3D影像呈現時,我們十分驚訝看到藝術表現帶來的異于常態的效果。實際上,藝術文化的當代變化已經在許多方面改變了以往的形態,而藝術觀念的變化更為值得關注,至于審美認知的文化傳播改變,在悄悄地轉移對于藝術的文化大眾認識,則是最為核心的難題,祛魅的時代如何保持傳統藝術文化,審美特質如何適應當代受眾,新媒體所改變的環境能不能造就新的審美感受,都有待于實踐的驗證。我們可以相信,藝術在許多方面適應時代文化改變的努力是新一代人的心理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