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遠
20世紀40年代,中國許多的城市街鎮早已開辦洋學堂,但在偏僻農村,舊式私塾仍是兒童求學的唯一場所。
1945年初春,我開蒙入學的第一天,先向至圣先師孔子的牌位行跪拜禮,牌位旁邊放著一根戒枋(即戒尺,舊時老師體罰學生的用具)。這是一根約40公分長、4公分寬、2公分厚的硬木塊,方方正正,光滑結實,打人很痛。它代表私塾先生的權威,是懸在學生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我初入學不耐久坐,調皮搗蛋。一次,將鄰座學生的硯臺打翻,墨汁弄臟了書本,我第一次受到戒枋的責打。
出于對戒枋的恐懼,第二天,我逃學了,躲在卷成一圈的竹席子里。母親找我不著,生怕我像一年前妹妹那樣,掉在河里淹死,嚇得大驚失色。
1948年,我10歲。當地私塾都已關閉,父親送我去四公里外的小學讀三年級,住宿在我的姑奶奶家。
我的任課老師姓荊,是原先的私塾先生,隨身帶來了洋學堂不該有的戒枋,奉行的仍然是“戒枋下出才子”“不打不成器”的信條。
語文課我勉強能夠應付,算術我一竅不通。從認識阿拉伯數字,到熟練書寫,我得花好多天。荊老師不管我的學習困難,也不給我任何課外輔導,而是一味地用戒枋責打我。每當算術練習本下發之日,就是戒枋拷打我手心之時。
荊老師打我手心的方法特殊。他不是抓著我的手掌打,而是將我的手掌擱在講臺的臺角上打個三五下,下手也不算重,但讓我的手掌兩邊鉆心地痛,兩面都又紅又腫,有時腫得像發酵的饅頭。上一次責打剛過,手掌剛剛消腫,下一次責打又來。為了讓我右手寫字,荊老師總是打我的左手。
荊老師打學生時,還不許學生哭,不許求饒,否則責打更為嚴厲。我班的一位周同學,遭遇跟我相似。一次被責打時,疼痛難忍,跪地求饒。荊老師不但不收手,反而打得他在地上翻滾。看了周同學的下場,加上我倔強的性格,我從不討饒,咬緊牙關,任憑戒枋在我手掌上下飛舞,只是眼眶中噙著淚花而已。
在戒枋一次次的拷打下,我也曾多次產生過逃學的念頭。然而,我既逃不了學,有苦也沒處訴。學校離家那么遠,每次回家都是姑奶奶帶著,因為我小人兒一個,認不了路,回不了家。
想到父親對我的期望,想到逃學帶給母親的驚恐,我不忍心逃學。再說,我也有羞恥心,不愿意在表兄弟面前丟臉。
在威嚴的戒枋監督下,我收斂玩心,努力學習,半年以后,我終于跨過了算術這道坎。此后,荊老師的戒枋不再光顧我的手心。一年后,我轉學到一所更好的小學,算術成績名列前茅。
60多年后,回想當年的學習生活,許多老師都已淡忘,唯獨荊老師還時不時地浮現在腦海中。理性地說,他是一位可尊敬的嚴師,但他采取的教育方法是錯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