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謙
新近一段時間,有關全民閱讀的宣傳在文化界、出版界得到了廣泛推廣,依照大家的心愿,一個“全民閱讀時代”理應呼之而出了。從根本利益上看,全民閱讀順應人心、關乎國運,但是,并非任何一件順應人心、有利國運之事都能成為一個時代的風尚。說起來很是悲摧,中國人是發明造紙術、印刷術的民族,自20世紀中后期的“文革”造成傳統文化大斷層之后,國人的讀書習慣似乎一蹶不振。
在沒有電視網絡的幾百上千年里,人類各民族的學問和文化,口口相傳。由于所傳播的時空十分有限,于是圖書和文字承載著文明社會最大的文化傳承和傳播的功能,保證了文化的規范性與豐富性并存共生,這也使得世界上眾多有著悠久歷史文化的國家和民族,奉圖書為精神家園,視讀書為人生好習慣。20世紀20年代,電視媒體問世,僅幾十年工夫就發展到天下傳播唯此為大的態勢,圖書瞠乎其后。近年加上微博、微信等電子平臺的侵入,中國城鄉舉目所見,中青年不讀書的占到了八成以上,各年齡段不會用電腦、手機的幾乎沒有,這等高科技產品全能玩得轉,似乎就長了大出息似的,就連中青年文化從業者也大多迫不及待地把書本丟到了爪哇國。
有人喜歡用歷年圖書發行量或總碼洋數據去力證圖書市場的繁榮。乍看每年各出版社的經營數據,紙質書逐年增長,電子書蒸蒸日上,中國出版業似乎就要迎來20世紀70年代末以后的第二個出版高潮。但行內人卻在苦笑,紙質書靠教材和教輔書支撐著,電子書還在醞釀期,國民閱讀量的提升難以得到實證。再多說一句:即便是銷售額在遞增,但增幅與通貨膨脹相比,孰大孰小,不比也罷。
當代中國人不讀書,當然有理由。有過那么長時間讀書傳統的中國人,近現代以來,實在被戰亂和饑餓折騰得太苦了,學富五車不如黃金滿籝。當一個民族的饑餓記憶最終被“寫”進DNA生物鏈而讀書程序被“改寫”甚至“刪除”的時候,一旦有了足夠的進食條件和做食花樣,很容易像木馬病毒一樣以無限大的形式爆發出來。古人說“倉廩實而知禮節”,到了今天,卻沒有幾個人去考慮吃了之后要做什么,似乎吃就是一切,變本加厲地吃多吃好似乎成了人生的終極追求。所謂飲食文化,這“文化”二字不過是給人的飲食本能添上一個優雅的花環罷了,傻瓜才拿它真當文化。中國人的愛吃,從《舌尖上的中國》的熱播即窺見端倪。兩年前,《舌尖1》火得不成樣子,今年《舌尖2》又再度火爆,盡管《舌尖2》因其拍攝真實性的問題,近期被網友 “人肉”得厲害,但這樣的過激反應,正是國人愛吃之心大爆發的一個明證。可悲的是,在讀書這件事上,連這樣的爭鳴和爭議都少得近乎可憐,國人與“讀書”之間,形成了一層厚重的隔膜。
近幾年關于全民閱讀的口號宣傳陣勢不可謂不大,但讀書之道,一不是生存所必需,二沒法像“一胎上環、二胎結扎,三胎墻倒屋塌”那樣依靠法律的強勢來“上手段”,再好的宣傳也難收到應者景從的效果。盡管歷史上有過讀書犯法的年代,但卻不會有因不讀書而犯法的事情出現,即使將全民閱讀奉為國策,也沒法像查酒駕一樣,兩個月不讀一本書就給關到局子里去。要想提高全民族的讀書意識、養成讀書習慣,靠“全民閱讀”的口號很難成事。政府沒有呼吁過“全民看電視”,但《非誠勿擾》《爸爸去哪兒》等電視節目的影響已深入人心;政府沒倡導過“全民舌尖”,但全民已經舌尖而且還將繼續舌尖下去。
還是回到全民閱讀的緣起。“世界讀書日”的設立目的是推動更多的人閱讀和寫作。閱讀只占其一,只有當一個社會上有相當比例的人拿起筆(鍵盤也算廣義的筆吧)來寫作時,觸碰人們眼球的文字才會更帶有溫情和智慧,人們對文字的感覺才會更親切、更細膩,文學發展也才更枝繁葉茂、汁液飽滿。因此,“全民閱讀”只能算是一個國家民族文化素質走向及格的初級階段,盡管要達到這個目標,路程其實并不近;而讓更多的人形成寫作習慣,則是它的高級階段。在奧運會短跑項目,中國只出過一個冠軍劉翔;在諾貝爾文學獎賽場,中國只出過一個冠軍莫言。一個沒有廣泛田徑和寫作基礎而只靠國家養著幾個“專業運動員”“專業作家”的國度,能有劉翔和莫言的曇花一現,可以知足矣。老實說,在這樣一個“高大上”的“全民舌尖時代”,“全民閱讀”只是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低奢內”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