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國進口高污染品是否改善了發達國家的國內環境?——基于細分行業貿易數據的經驗分析

徐 圓

(南京財經大學江蘇產業發展研究院，江蘇 南京 210012)

一、引 言

隨著不斷出現的各類污染事件以及國際上全球環境問題的熱議，關于中國經濟增長、國際貿易與環境問題之間關系的研究成為理論界的熱點，對中國是否成為發達國家“污染避難所”的論證一直存在分歧。研究中有相當部分是基于I-O模型通過計算進出口商品的污染要素含量來進行判斷的［1］［2］［3］［4］［5］，然而大部分文獻都忽略中國與貿易伙伴國之間生產技術上的差異，應用 “進口替代”的思想假設進口品的污染物排放強度與國內生產品相同，因此得出中國是污染物品凈進口國的結論，從而否定中國淪為“污染天堂”的假說。考慮到中國與其他國家存在污染物排放強度存在差異的現實，也有文獻利用他國的投入-產出表計算中-日、中-美、中-英等雙邊貿易的進出口商品污染物要素含量，均得到中國是污染物凈出口國的結論，認為存在“污染天堂”的證據［6］［7］［8］［9］［10］［11］［12］。以上文獻往往都得出一個總體結論，并沒有從更細分的行業層面進行探討。我們認為尋找PHH命題的證據，可以將研究對象放在細分的制造業行業，因此本文利用我國與29個OECD國家三位ISIC編碼的制造業進出口貿易數據，在傳統的EKC模型中加入污染密集型行業的貿易變量。文中計量模型的設定并沒有將中國的環境數據作為被解釋變量，這是因為即便得到制造業出口貿易與污染物排放之間存在顯著正相關，也不能就此肯定是因為PHH，有可能只是單純的生產規模效應。因此，研究思路變為分析我國與OECD國家之間在制造業上的雙邊貿易對OECD國家環境的影響，如果發現存在OECD國家通過進口貿易尤其是進口高污染品貿易來滿足國內需求，那么就可證實我國是否成為發達國家“污染天堂”的可能。

二、從中國進口高污染品改善發達國家國內環境的事實現象

“污染避難所”命題認為發達國家在減少高污染產業生產的同時，通過國際貿易或產業轉移來滿足國內消費需求。參考Cole(2004)設定凈出口消費指數HPISC，表明發達國家國內對高污染產業的消費中有多少份額是由中國的凈出口提供的［13］。Mongelli等人(2006)利用該指數檢驗了世界范圍內的“污染產業”轉移現象［14］。

其中，X、M、C、P分別表示出口、進口、消費和生產;k、j、w分別表示行業、他國和世界;Ckt是高污染行業k的國內消費，等于國內產值減去凈出口;分子是發達國家與我國在高污染產業k上的凈進口，等于從我國的進口額減去對我國的出口額;HPISC指數為負表明發達國家在污染產業k上與我國存在凈出口，大于0且越大表明國外消費需求對中國的依賴越大。

按照PHH假說，如果中國成為發達國家的“污染避難所”，那么發達國家為了減少污染產業對環境的影響，將國內一部分消費需求由從中國的進口得到滿足，HPISC指數值會越來越高。圖1的結果顯示國別間存在巨大的差異。從美國來看，我們似乎找到了明顯的PHH證據，5種污染密集型產業的HPISC指數值不僅大于零，還保持著上升的趨勢，且對中國的凈進口大幅增長近6倍多。我國只有在ISIC36非金屬礦物制品業上對日本保持持續的凈出口，HPISC指數值也在不斷的上升。在1995－2009年間，德國5種高污染行業的國內產值提高了58%，而同期國內消費只增加50%，在ISIC34造紙及印刷、出版業和ISIC372有色金屬制品業曾出現過由最初對我國的凈進口變為凈出口。除了ISIC371鋼鐵業外，我國在其他4種高污染產業上對英國都保持凈出口，且HPISC指數值呈不斷上升的趨勢。

圖1 中國與發達國家雙邊貿易下的高污染產業凈出口消費指數(1995-2009)

從5種污染密集型產業HPISC指數來看，美、日、德、英四國存在對我國PHH命題的證據，但國家與行業間存在較大的差異。美國和英國不斷減少國內高污染行業的生產，更多地依賴從中國的進口來滿足國內需求。ISIC36非金屬礦物制品業是5類高污染產業中唯一在四國都存在凈進口的行業，也是5類高污染產業中HPISC指數值最高的行業。因此，相比較于其他4種高污染行業，ISIC36非金屬礦物制品業更有可能是發達國家向中國進行污染轉移最多的行業。

三、計量模型與數據說明

在Cole(2004)模型的基礎上，本文將研究對象擴展到二位和三位ISIC碼行業，模型的具體形式如下:

其中，Yit是人均收入替代變量;Yit與在傳統EKC模型中用來驗證“收入－污染”之間的“倒U型”關系［15］;Mit代表OECD國家i的制造業比重，工業活動是環境問題的主要來源，如果一國的工業經濟活動規模越大，可以預期其環境問題越嚴重;Tit是對外貿易開放程度指標，貿易開放可以幫助一國提高競爭力和資源使用效率，對發達國家而言，隨著貿易額的增長，污染物排放量會下降;DXit是OECD國家i向中國出口高污染品的金額占其總出口的比重;DMit是OECD國家i從中國進口高污染品的金額占其總進口的比重;K代表二位或三位ISIC碼行業;n是制造業種類數量，分析二位碼時等于9、三位碼時等于28;系數λk和θk代表制造業k的進出口貿易對污染物排放的邊際效應，如果λk為正，可以證實行業k是污染密集型行業，如果θk為負，則說明發達國家在與中國的對外貿易中存在PHH現象。

表1 變量情況說明

四、實證檢驗與結果分析

相比較于簡單的線性方程，log方程可以提供更有效和更合適的結果且直接得到彈性系數，因此進行回歸估計時所有變量均取log值。表2中的模型(1)、(2)、(3)分別是總和行業貿易數據、9個二位ISIC碼行業貿易數據和28個三位ISIC碼行業貿易數據的回歸結果。表3、4分別是二位和三位ISIC碼的具體細分行業回歸系數及Z值。經過F檢驗和Hausman檢驗后，我們首先對混合效應、固定效應和隨機效應模型進行選擇，發現回歸結果中變量的標準差較大，而且樣本量的選擇是27個國家，但時間分析只有16年，再加上由于部分國家與中國對外貿易數據在三位ISIC碼下存在較大的缺失，因而有必要進行相應檢驗。結果發現，數據存在組內自相關性、組間異方差和多重共線性問題，因此最后采用面板數據FGLS模型，并將t統計量絕對值小于1的三位ISIC碼的進出口貿易變量剔除。

(一)總和行業貿易數據回歸結果

表2中的(1)列給出了被解釋變量分別是人均SOx、NOx和CO2時，變量DM和DX取總和行業貿易數據的回歸系數與相應的Z值。Y和Y2都在1%水平下顯著，這支持了發達國家存在EKC的假說。貿易開放程度與制造業份額的系數符號也如前文的預期，說明OECD國家經歷的經濟轉型(更偏重于第三產業)有利于國內環境的改善，貿易開放通過增強競爭與資源使用效率而促使污染物排放減少。值得注意的是，DX變量在SOx和CO2結果中沒有表現出顯著性，說明對中國的污染品出口貿易并沒有對發達國家的排放有所影響，但從中國進口的污染品卻帶來了環境上的好處。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來自于中國的進口替代了OECD國家國內部分污染密集型產品的生產。對于NOx，情況則有所不同，結果顯示向中國出口污染品會導致發達國家的NOx排放增加，而從中國進口污染品卻沒有減少排放。

表2 總和行業貿易數據回歸結果

(二)二位ISIC碼行業貿易數據回歸結果

表2中的(2)列顯示的是二位ISIC碼行業進出口貿易變量DX和DM的回歸系數與相應的Z值(如表3所示)。就SOx污染物排放情況而言，OECD國家在與中國的雙邊貿易中，ISIC34、ISIC35、ISIC37三種制造業的出口都導致人均污染物排放量顯著增加，造紙及紙制品、印刷、出版業的環境負效應系數最大，其次是化學原料、化學制品業。4個高污染行業中只有ISIC35、ISIC37的進口系數顯著為負，表明OECD國家通過進口來自于中國的化學原料、化學制品及黑色金屬、有色金屬可以減少國內環境的負擔，存在進口替代國內污染產業的可能。ISIC35、ISIC37的出口均導致人均NOx污染物排放量顯著增加，但4個高污染行業中只有ISIC34、ISIC37的進口系數顯著為負，表明OECD國家通過進口來自于中國的造紙及紙制品、印刷、出版制品及黑色金屬、有色金屬可以減少國內環境的負擔，存在進口替代國內污染產業的可能。造紙及紙制品、印刷、出版業的進口貿易系數值較大，說明該行業的進口貿易對OECD國家的NOx污染物排放量的減少作用最大。雖然CO2進口貿易系數表現出在10%的水平下顯著為負，但系數值并不是很大，其原因可能是盡管CO2是全球最為引人注目的氣體污染物，但由于其自身特性并不像SO2及NO2等污染氣體那樣在短時間內對排放國的國內環境造成明顯的影響，因此各國在對碳排放的環境規制制定上存在“互相競爭”。

表3 二位ISIC碼行業貿易數據回歸結果

(三)三位ISIC碼行業貿易數據回歸結果

就SOx污染物而言，細分三位ISIC碼行業時，我們發現28個行業中只有5個存在PHH證據，它們分別是ISIC351、ISIC356、ISIC361、ISIC371和ISIC381。其中，工業化學制造業的系數值最大，其次是陶器、瓷器制品業。值得注意的是，交通運輸設備制造業雖然不是高污染密集型行業，但回歸結果也表明存在污染轉移的可能。

表4 三位ISIC碼行業貿易數據的SOx回歸結果

表5 三位ISIC碼行業貿易數據的NOx回歸結果

就NOx污染物而言，細分三位ISIC碼行業時，我們發現28個行業中有6個行業存在顯著的PHH證據，它們分別是ISIC321、ISIC351、ISIC356、ISIC369、ISIC371和ISIC384。其中，ISIC351、ISIC356、ISIC371和ISIC384在表3中的系數值顯著為負，表明OECD國家從進口這3類高污染品中可以減少國內污染物SOx和NOx的排放，因而存在污染轉移的可能。

就CO2污染物而言，細分三位ISIC碼行業時，我們發現28個行業中只有3個行業的進口貿易系數顯著為負值，它們分別是ISIC321紡織業、ISIC351工業化學制造業、ISIC371黑色金屬制品業。其中，ISIC351工業化學制造業、ISIC371黑色金屬制品業在三種氣體污染物的回歸結果中都表現出PHH命題的證據。

表6 三位ISIC碼行業貿易數據的CO2回歸結果

五、主要結論與政策啟示

本文研究的主要目的是從更細分的產業層面檢驗OECD國家與中國的雙邊貿易是否能改善其國內的環境質量，從而間接驗證PHH命題。簡單地從美、日、德、英四國在5類高污染密集型行業與我國的凈進口占國內消費需求的份額變化來看，它們存在PHH命題的證據。而在EKC模型的基本框架中控制貿易開放程度和制造業比重等變量，以SOx、NOx和CO2三種主要氣體污染物為研究對象，我們發現OECD國家通過從中國進口高污染品至少是其國內環境改善的部分原因。但如果將制造業細分到二位和三位ISIC碼時，PHH命題的證據顯得并不明顯。只有大約50%和15%的二位和三位ISIC碼制造業的進口貿易變量系數回歸后顯著為負，但在三種氣體污染物估計中，ISIC351工業化學制造業和ISIC371黑色金屬制品業都表現出明顯的PHH命題證據。

基于上述結論，本文的政策啟示是:一方面，作為環境規制相對寬松的發展中國家，中國在某些具體的高污染行業上成為了發達國家“污染轉移”的對象國，為避免這一情況的進一步惡化，我國政府應改變現行“概而全”的環境政策，針對具體的行業建立更為細致的污染源排放監測制度，并對重點企業加強管理;另一方面，結合FDI政策，各級政府應及時調整在高污染行業上針對發達國家國別的引資態度。文中實證分析的結果還告訴我們，相比較于人均收入、產業結構等變量，高污染品的進出口貿易對環境的影響要小很多，這在政策上啟示我們“綠色”技術進步和產業結構調整優化才是解決中國環境問題的核心。因此，需要適時出臺更加嚴格的環境規制，并隨著經濟增長、技術進步、他國環境政策的變化而不斷調整自身的環境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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