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柏林+潘麗文
[摘要]生態風險作為生態建設的重要議題,正日益受到關注。要認識和減少生態風險甚至更嚴重的生態破壞,就必須洞察生態風險生成的原因。生態風險的生成主要可以從觀念成因、科技成因、制度成因三個方面加以考察與追問,其中“控制自然觀念”與“人類整體觀的缺乏”是觀念成因的主要內容,科技自身的自反性與科技的不當使用是科技成因的主要方面,國內不平衡發展與國際聯合博弈則是制度成因的重要內容。只有厘清了生態風險生成的原因,才能使人們樹立更理性的生態方案,更好地應對當前的生態風險問題。
[關鍵詞]生態風險;觀念成因;科技成因;制度成因[中圖分類號]B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2426(2014)06-0014-04美國學者蕾切爾·卡遜在20世紀60年代出版的《寂靜的春天》一書敲響了生態風險的警鐘,人類開始將關注的焦點轉向威脅人類安全的生態風險問題上,我們正進入生態風險時代。生態風險作為風險類型之一,與生態方面的“危險”“損害”“災難”等都不同,因為“風險當然不會在已經發生的影響和破壞上耗盡自身。這里必須存在一種已經發生的破壞結果和風險的潛在要素間的區分。在第二種意義上,風險主要表現了一種未來的內容”。[1]34由此可以得出,生態風險指的是在目前或將來可能對生態造成損害的一種可能性,是對整個生態系統將要遭受損失的一種判斷。為了使這種判斷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上,就很有必要對生態風險的生成問題進行追問式分析。
一、生態風險生成的觀念追問
在遠古蒙昧時期,人類崇拜神與自然,茹毛飲血的采集和狩獵生活使人與自然渾然一體,在觀念上人類也就沒有把自己與自然完全區別開來,思想上則崇尚“天人合一”、“陰陽調和”與“天地人和”。到了農業文明時期,農業和畜牧業開始取代原始的采集和狩獵,人類在敬畏和順應自然中過著和諧的農耕畜牧生活。但工業革命以來,伴隨科學技術水平的巨大提高,人類對自然的短期局部控制能力大大增強;與此同時,人類與自然的關系發生了顯著的質的變化。那就是伴隨瘋狂的資本積累,導致人類對自然生態的大規模破壞,從整體長遠來看這是缺乏人類全局觀念的表現。
一方面,“控制自然”的觀念從根本上促進了生態風險的生成。工業革命以來,人類的主體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揮,對自然的敬畏也開始被“祛魅”所取代,并進而在觀念上逐步形成了“控制自然”的理念。人類開墾土地耕種以獲取自身的生活資料,按照四時而動并對土地實行休養生息,本是農耕時代的樸素智慧。但如今在高產增收和利潤至上的導向之下,常常出現過分利用土地和大量使用化肥的情形,從而導致土地天然肥力下降,繼而被迫棄耕轉到別處再度開墾。這樣一來就會出現越來越多的森林被砍伐成農田和牧場,接踵而至的是農田和牧場的進一步生態退化,在這一過程中往往催生了巨大的生態風險。正如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創始人威廉·萊斯在他的著作《自然的控制》中所提出的那樣,生態問題的根源是“控制自然”的觀念,而“控制自然”的觀念就是人類為滿足自己不斷增強的欲望的產物。也就是說,人類為了增強自己在世界中的力量,克服自己在環境中的不便,便試圖設計出科學的工具和技術性的中介手段,把自然的一切置于為了滿足人的需要的純粹對象的地位,解決所遇到的限制性問題。在此“控制自然”的觀念指導下,人類把全部自然作為滿足人的欲望的對象加以理解和占用。而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一種普遍的觀念便產生了,“人類對自然的控制是可以實現的,并認為這種日益增長的對自然的控制為社會結構和過程的更加合理奠定了基礎。這種觀點中的基本錯誤,是期望科學方法論本身(在控制自然的第一種意義上)的合理性原封不動地被‘轉移到社會過程中去并通過加強開發自然資源(控制自然的第二種意義)滿足人的需要來緩和社會沖突”[2]106。也就是說,人類為了緩和生存或生活中遇到的困難和沖突,不斷增強著控制自然的觀念。這樣的控制自然的觀念,必然會帶來兩個災難性的后果:一個是廣泛威脅著有機生命賴以生存的生物圈的生態平衡,另一個就是不斷擴充的控制自然的強大欲望,二者之間相輔相成構成惡性的循環鏈。正因如此我們可以說,“控制自然”這一意識形態,是生態風險生成的觀念成因。
另一方面,缺乏“人類整體觀”也加劇了生態風險的生成。這種人類整體觀念的缺乏,在當代社會,主要表現為三種形態:第一,個人中心主義。這是一種以個人為所有事物的中心的觀念。在價值論意義上,它是一切從單子式的自我利益和價值出發,并以自我為根本尺度去評價和對待其他所有事物的態度。這種只考慮自身利益而忽視他人利益的傾向,在實際生活中就可能出現為一己之利而損害公共生態環境的可能。第二,利益集團本位觀念。這種觀念主要是指把小集團的利益凌駕于社會整體的利益之上,對同類、其他動植物的生存環境漠不關心,甚至損害他人和其他生物的生命安全。當前某些企業過度排放廢氣污水損害公共環境就是典型事例,是利益集團本位主義觀念催生的產物。第三,本代利己主義。這是一種只考慮當代人類生存與發展的短視觀念,是對后代人利益的極大忽略,并在有意無意中將后代人的生存環境置于非常危險的境地。人類極力倡導征服自然、掠奪自然,無視自然界其他生命的存在價值;表面上似乎是人類中心的立場,實際上并非如此。它的真相背后是追逐自我利益、本團體利益與本代利益,真實的整體人類的利益卻在此追逐中被驅逐和邊緣化了。缺乏人類整體的大歷史觀念而片面地囿于個人與局部的利益,是加劇生態風險生成的又一觀念成因。
二、生態風險生成的科技追問
雖然生態風險從根源上追問是觀念作用的結果,但“任何對控制自然觀念的考察都必須面對幾個世紀來對這一觀念的共同理解:人征服自然是通過科學和技術手段實現的”。[2]91也就是說,人們控制、駕馭甚至改變外部環境的能力的巨大增長顯然是從現代科學和技術中獲得的,人們只有在科學的幫助下才能實現對自然的控制。但不可否認的是,在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給人們帶來巨大利益的同時,也對生態風險的生成產生了巨大的“推動”作用。因此在探討生態風險成因的過程中,我們不能忽視科學技術這個重要的成因。
一方面,科學技術的自反性潛藏著生態風險。從鴉片戰爭時期的“師夷長技以制夷”到五四啟蒙運動時期的“民主”與“科學”,再演進到近代的“科玄論戰”中科學戰勝“玄學”,這是一段中國國人接受科技洗禮的重要時期。在此過程中,科學技術逐漸主宰中國人的大腦,科學技術至上日益成為國人的重要價值取向。誠然,科技確實給現代社會的許多方面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在農業方面,科技的進步使糧食增產增收,實現產量翻倍。比如說,我國糧食生產的多年增收就是得益于糧食增產技術的發展與運用。在輕重工業方面,生產技術、網絡技術、高分子生物技術等的不斷提高,推動著現代工業轉型升級,豐富了工業產品的種類與數量。久而久之,在人們的心目中便形成了對科學技術的頂禮膜拜,在強調科技的巨大作用的同時卻忽略了科技本身的發展有其復雜性和不確定性。人們通過科技手段制造出諸多復雜多樣的人工物品,這些人工物品進入生態圈后,會與生態環境中的其他物質發生多樣化的、復雜的反應,其產生的后果往往因其滯后性、復雜性和多變性,很難預料與判斷。特別是一些本身無害的化學產品進入自然之中與本身也無害的微量元素相遇時,由于協同化學作用就可能產生有毒物質。但是由于條件的有限性和世界物質的無限性,科學無法準確計算哪些物質與哪些物質會發生反應并形成有害化合物。比如殺蟲劑的使用,當它剛剛出現并運用于農業生產時,的確能達到殺滅害蟲從而提升農作物的產量的效果,在當時被認為是重要的研究成果。但是經過若干年的檢驗,它的負面作用逐漸顯露出來了,它的殘留物在自然循環中對其他生物產生了極大危害,并通過水果蔬菜等進入人體,直接損害人類的健康,并且這種損害是難以消除的。因此“科學的真理性是相對于實驗室中所建構出來的世界而言的,而不是關于外在于實驗室的自然世界的……在這種情況下,比較恰當的還是應該堅持相對的科學真理觀:雖然科學只是對有限對象的有限認識”[3]。由此,不難看出科技本身在實踐運用中確實存在著自反性的生態風險,并且在現有條件下科技本身也很難完全準確地預測這一生態風險。因此,我們應該舍棄對科技的頂禮膜拜和科技能打理一切的神話,在審慎的科技觀念中保持對科技的敬畏,在發揮科技重要作用的同時能對科技自反性保持辯證的理解態度,從而自覺認識科技自反性是生態風險生成的重要因素。
另一方面,科技的不當利用也加劇了生態風險的生成?!霸诩夹g充斥的世界,我們責備著科學,科學也忍受著此類責備。”[4]是的,盡管科技本身潛藏著風險,但人們對科技的利用方式也事關生態安全。正如“刀之于兇者,持刀者之過也”,生態風險的生成也與人們利用科技不當甚至濫用科技有著重要的關聯。當今時代科學系統變得更加復雜化和精細化,這種復雜性和精細程度愈高,對其把握和控制也就愈困難,因而在實踐操作中很容易出現科技利用不當的情況。例如,核能和核技術以及放射技術被廣泛運用于工業、農業、醫療、科研和教育等各個領域,在運用過程中由于保管不善而泄漏就會成為生態安全的威脅,可能威脅到高級物種的生存和生物物種的生命安全。最典型的個案便是1986年蘇聯的“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災難性事件和2011年日本“福島核泄漏”事故。另外就是一些企業與個人為了自身利益,在明知此類科技運用會帶來生態風險的情況下,仍然將某項科技成果應用于生產,這就是濫用科技。這種濫用科技的情況在現實生活中確實存在,一些企業與個人為了最大限度獲取利潤,毫不顧及企業活動以及此類科技運用所產生的負外部性,包括對大氣、水質和土壤等所產生的污染和生態環境的退化變質等,進而影響周邊人群的生活環境與生存質量。當然也包括我們個人在日常生活中無節制地使用汽車、空調等生活用品導致大量溫室氣體產生從而引發生態風險等。總之,“在這樣的環境中,再也沒有什么‘旁觀者,參戰者和那些沒有卷入戰爭的人都會深受其害?!保郏担菰谶@個意義上,對科技的不當利用確實是生態風險生成的又一重要原因。
三、生態風險生成的制度追問
除了反思生態風險生成的觀念與科技成因之外,制度體制的追問是更為可操作的重要因素。“我們只能寄希望于改造制度本身,這意味著并不是簡單地改變該制度特定的‘調節方式,而是從本質上超越現存積累體制。能解決問題的不是技術,而是社會經濟制度本身?!保郏叮荩梗涤纱丝梢酝茢?,制度因素是生態風險生成的關鍵性因素,必須引起我們的足夠的重視。
一方面,國內發展的不平衡與生態風險的生成?!安黄胶獍l展這一范疇通常是在政治經濟的和社會經濟的維度上加以界定的(分別對應于國家與經濟之間的關系以及社會階級與經濟之間的關系)”[7]301盡管我國的現代化建設在戰略目標上日益強調經濟社會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但是在實際推進中卻又不同程度地存在著經濟發展與生態保護之間的緊張狀態,在財富驅動型經濟的強勢和生態保護的弱勢不平衡博弈格局中引發了各種各樣的生態風險。一旦這些生態風險超出生態自身的可修復能力,就有可能對當代乃至后代人的生存與生活環境構成嚴峻的挑戰?!吧鷳B學告訴我們,在數百年乃至一千多年發展形成的原生林中,其復雜的生態系統有個臨界點,破壞程度超過這個界線,生態將無可恢復。因此,我們必須尋找一條通往更理性的經濟社會形態的途徑,這種形態不是建筑在以人類和自然為代價的積累財富的基礎上,而是建筑在公正與可持續的基礎上?!保郏叮荩保玻福保玻顾?,在生態風險從隱蔽到可見可觸并展現生態系統脆弱性的同時,我們必須充分認識到,強調經濟發展不能以忽略或淡忘生態環保這一帶有前提性的預制性條件。不僅如此,我們還應關注在唯GDP中心與經濟主義的指揮棒引導下引發的生態環境破壞等負外部性問題,特別是要對生態破壞者將生態風險轉嫁給社會大眾的行為進行反思。事實上,隱藏在這種經濟發展與生態保護不平衡發展的表象背后,還有更深層次的體制結構性原因,這些原因既包括對污染企業的環境處罰過輕,導致企業寧愿受罰也不愿意主動尋求生態環保的投入與行動;也包括地方政府環境監管的乏力和環境監察的積極性不高,地方經濟的發展似乎比生態環保更能帶來短期見效的政績利益;還包括各種與環境資源有關的產權制度和生態補償制度有待建設與進一步完善,在這種制度空檔期被某些污染企業鉆了法律空子,從而造成環境損害與生態風險加劇,諸如此類。因此,治理生態環境就必須依靠制度。只有制度設置科學合理,才有可能從體制結構上告別以生態環境為代價的單兵突進式的經濟發展模式,實現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的合理平衡,在全面協調的可持續發展模式中遏制生態風險的生成。
另一方面,聯合發展的國際博弈與生態風險的生成。奧康納在其《自然的理由》中指出:“聯合的發展這一范疇也許可以被解讀為那些‘發展了的地區的經濟、社會及政治形態,與那些‘欠發展地區(或城鎮和鄉村)的經濟、社會及政治形態之間的一種獨特的結合——社會經濟或政治生活的新、舊形態的混合”。[7]302當今世界,由國家政策、利益、國際趨勢等因素促成的國際聯合也即全球化的過程,將全球各個國家和地區前所未有地整合在一起展開力量博弈與交鋒,正對各個社會領域發生著深刻影響。這一交鋒除了造成國際沖突和金融危機等顯性問題外,還對全球氣候問題與生態風險的生成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皻夂蜃兓瘑栴}——尤其是與日益嚴重的能源稀缺問題糾纏在一起的時候——可能走向軍事化并受安全風險的擺布。結果可能是國際合作逐步變質,安全越來越成為一種引發分歧的因素。本應該成為壓倒一切目標的減排,有可能蛻變成一場相互角力的資源爭斗,加劇當前已存在的緊張和分歧?!保郏福葸@種生態風險主要體現在,發達國家憑借其全球化格局中的資本與技術優勢,在全球產業鏈中將落后產能與資源消耗型產業轉移到發展中國家,自己占據產業鏈的高端與高利潤的主要端口。這樣運行的結果便是將生態污染與不可再生資源的消耗留在這些發展中國家和地區,而主要的利潤和收益卻牢牢控制在發達國家手中。比方說,在一些北部發達國家中被淘汰的高污染、高消耗的落后產能,紛紛轉移到南部欠發達國家進行生產;而南部的國家和地區因生態治理技術水平有限,無法抵抗這種生態風險以及由此造成的環境問題。其結果必然是發達國家和地區利用全球合作來為自身的局部目標服務,而將這些欠發達國家和地區置于高生態風險的境地。不僅如此,一些發達國家和地區還將自身的有害或高危垃圾轉移到這些欠發達的國家和地區,造成的生態風險是無法估計與量化的。所以,國際的聯合發展已經蛻變為欠發達國家和地區的資源耗竭與污染加劇,發達國家卻憑借全球資本與技術的力量從生態責任中予以解脫。在這個意義上,生態風險與貧窮欠發達便結下了不解之緣,成為了生態政治的重要部分。但人類只有一個地球,貧困是等級制的,化學煙霧卻是民主的。“那些生產風險或從中得益的人遲早會受到風險的報應。風險在它的擴散中展示了一種社會性的‘飛去來兮效應,即使是富裕和有權勢的人也不會逃脫它們?!保郏保荩常顾裕摵习l展的國際博弈不僅對欠發達國家和地區的人們,而且也對發達國家和地區的人們帶來嚴峻的挑戰。人類作為一個“雞犬相聞”的地球村在生態風險的風暴中必須團結起來,創造新的國際合作之道方可對全球生態風險的生成進行有效控制。
總之,面對生態風險的嚴峻挑戰,我們必須樹立健全的生態觀念,合理地運用科學技術,依靠更加完善的制度體制,調動國內各方面的資源,同國際社會一道積極應對全球生態問題,營造愛護生態環境的良好風氣與社會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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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姚黎君 彭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