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號飯

高志忠

上世紀80年代，18歲的我參軍入伍，在海軍北海艦隊某訓練基地結束了三個月的新兵集訓生活，被分配到黃海前哨的一個小島。由于嚴重的水土不服，我吃什么飯食都沒有胃口。而更為殘酷的現實也困擾著我：暈船。這是每個水兵接受的最嚴峻的考驗，我也不例外。暈船時，我每每嘔吐到胃里沒有任何食物，就連苦膽水都吐出來了。

當時正值初春，青黃不接，補給船每個月的月末會送來給養，主食有大米、白面；副食只有土豆、蘿卜、大白菜；肉制品是罐裝紅燒肉、午餐肉。一日三餐，炊事班的同志絞盡腦汁，換著法做也離不開這幾樣。我是“吃嘛嘛不香”，身體日漸消瘦，精神萎靡不振。

一個周日的早晨，已過了開飯時間，我卻賴床不起，一點胃口也沒有。老班長丁兆看在眼里，悄悄地找到同年入伍的老鄉——炊事班班長李海商量，給我爭取一頓“病號飯”。按著部隊的有關規定，享受“病號飯”的戰士，應該由衛生室開具病假條證明有病，再提出申請，由中隊長、指導員簽字批準，然后交司務長或轉炊事班。炊事班班長認條不認人，看見字條，才能安排炊事員執行“開小灶”——做病號飯。而且嚴格來說，我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病號，只是水土不服和暈船導致食欲不振而己。

為了讓我振作起來，早日適應部隊生活，生龍活虎地投入到正常的訓練之中，他們決定，由李班長先去做病號飯，丁班長去補辦病假條。同時，為了減小影響，他們安排我到炊事班宿舍去休息。因為炊事班相對比較寬松，不必按正常的作息時間起居，那樣可以得到更好地休養調整，緩解不適。

二人商量好了，立馬開始行動。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李班長端著“病號飯”走進來，熱情地說：“小高，趁熱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我說了聲謝謝，翻身坐起。“不客氣！啊，對了，你要都吃了，可不能剩，我還有事。”叮囑完，李班長轉身出門。我看見他端來的“病號飯”是一大碗清湯面，上面頂著幾根淡綠色的蔬菜，看起來特別嫩。另外，還有一盤油亮亮的翠綠色蔬菜，被切成了細絲，用蔥末、姜末、蒜末、醬油、陳醋、香油等涼拌而成，看起來色香味俱全，非常誘人。我不禁食欲大振，端起碗，抄起筷，一陣緊扒拉。吃著吃著，我還意外發現碗底藏著一個大大的荷包蛋。不一會兒，面條和涼拌菜全部被我吃掉，只吃得渾身上下熱乎乎的，馬上就精神了。吃完我還不住地吧嗒著嘴，可真香啊！頭一次如此大快朵頤，酣暢淋漓。

后來我才得知，面里的大蒜苗是李班長在盤子里栽種的“盆景”。因為小島氣溫低，非常荒涼，他精心侍弄了幾頭發芽的大蒜，拿它們當觀賞植物。大蒜苗已長到鋼筆那么長，他狠狠心掐下幾根，為我做了開胃菜。另外那盤我叫不上名字的翠綠色蔬菜是海帶。那是李班長用竹竿綁上鐵絲從海里鉤上來的，經過清洗、水焯，再濾清水后，切絲拌上調料，脆生生的，專門治惡心。那是我人生吃到的最新鮮的海帶。

不久，李班長出面向領導請示，以炊事班缺炊事員為名，把我暫借至炊事班幫廚一個月。后來，我挺過來，逐漸適應了部隊艱苦的生活，再后來也當了班長，報考軍校離開小島，畢業后分配在青島北海艦隊機關任職。我多次寫信、打電話尋找兩位老班長，想利用假期回小島去看望他們，卻遺憾地得知，他們早已雙雙復員回鄉。

老班長，您在家鄉還好嗎？還記得30年前那個青澀的“新兵蛋”嗎？他沒有忘記您，和您的那碗熱乎乎的 “病號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