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王國為何反對世界杯

6月12日，在全民的興奮痙攣和催淚瓦斯中，有史以來麻煩最多的世界杯在足球王國拉開了帷幕。在這場全球最受歡迎的體育賽事鳴哨之時，巴西已經遭受了長達一年的堵塞道路、罷工等抗議活動。從5月中旬起，巴西多地爆發了大規模反世界杯游行，這個國家對足球的熱愛與公眾對政府支出浪費、計劃混亂、腐敗、交通阻塞、罷工和其他諸多不滿對撞，引發了全民的憤怒。

足球是巴西人的一種生活方式

一提到巴西，大多數人腦子里首先跳出的可能就是“足球”“桑巴舞”“狂歡節”了。對巴西人而言，與其說足球是一項全民運動，不如說是生活的要素。自19世紀末從英國傳入巴西后，足球迅速成為巴西人的一種狂熱，巴西自稱為“足球王國”，在街頭和球場上踢足球，是巴西青少年最喜歡的消遣。

目前，有1萬名巴西職業球員在世界各地踢球；迄今巴西國家隊是獲得世界杯冠軍次數最多的隊伍，也是唯一入圍了歷屆世界杯的隊伍，巴西國家隊在每屆世界杯上都是奪冠熱門隊。率領巴西隊3次參加世界杯的貝利仍被認為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球員和進球最多的球員，巴西國家隊所有頂尖球員都是足球世界里的重磅人物，加林查、卡福、羅伯特·卡洛斯、羅馬里奧、里瓦爾多、羅納爾多、羅納爾迪尼奧、卡卡的名字如雷貫耳。他們中的許多人是超級球星也是世界名人，簽下數百萬歐元的體育、廣告和贊助商合同。

足球凝聚了巴西的民族自信心。在這個“足球王國”里，足球享有著重要的地位。歷屆世界杯期間，但逢巴西國家隊比賽，員工可以放下工作看球，甚至是銀行也會在比賽三小時前打烊。巧合的是，巴西四年一度的大選與世界杯同年進行，由此巴西的政治和足球之間產生了微妙的聯系。球王貝利曾擔任巴西體育部長多年，前足球運動員則經常被選入立法機構。批評家們認為，政黨試圖利用足球創造民族激情，并將其帶入政治。

2014年的世界杯對巴西人有著非凡的意義。巴西國家隊希望第六次捧得冠軍獎杯。為了這一天，巴西人等待了64年。

這不僅僅是一場足球比賽，而且是一次祛除民族心魔的良機。1950年，世界杯首次在巴西舉行，巴西國家隊是當時世界上最強的球隊。然而，冠亞軍決賽中，在馬拉卡納體育場20萬名觀眾面前，巴西隊在領先的情況下，被烏拉圭隊連扳兩球，巴西隊以1：2落敗。人類學家羅伯特·達馬塔把這場比賽描述為，“也許是巴西現代史上最大的悲劇”。對于一個當時飽受獨裁和高額通貨膨脹困擾的國家而言，這個評語似乎過于夸張，但在許多巴西人心目中，情況的確如此。

正如意大利人以藝術、法國人以美食和美酒展現自我一樣，巴西人用靈巧的雙腳宣泄激情，表現創造力，視足球為榮光。

迎接世界杯的

并非全是熱情的桑巴狂歡

2007年，巴西成功申辦世界杯，這是自1978年阿根廷舉辦并取得冠軍以來，世界杯36年后又一次在南美洲舉辦。彼時，正值巴西經濟發展的黃金期，巴西成為新興經濟體中耀眼的明星，舉辦世界杯，使實現大國夢想的幾率大大增加。人們沉浸在“金磚國家”的美好憧憬之中。經濟的高速發展使巴西人的收入大幅提高，貧困人口急速減少，中產階級人數迅速上升。巴西政府原本希望，通過舉辦世界杯和奧運會向世界展現一個強大的“新巴西”，并繼續拉動經濟增長；巴西人更盼望，世界性大賽的到來可以改善巴西落后的基礎建設和公共設施，讓生活更加美好。

盡管巴西總體上仍相對貧窮，但巴西人相信，來自世界各地的球迷在2014年世界杯期間將體驗為期一個月的狂歡節式的慶祝活動，見證黃衫男兒在自己的土地上再次捧杯。然而，結束了64年的等待，當世界杯重返貝利故鄉，帶給人們的并非全是慶祝聚會與桑巴舞。

去年，作為世界杯熱身賽的聯合會杯開賽前幾日，數千名示威者走上圣保羅街頭抗議公共汽車票漲價。警察使用了橡皮子彈和催淚彈，引發了更大規模的同情游行，形成近30年來最大規模的百萬人抗議活動，波及全巴西100多座城市。

民眾從最初的針對公共交通問題擴展到對政府機構的普遍不滿。政府原先承諾的一些基礎設施項目的建設成為空中樓閣，特別是在急需學校和醫院這類基本公共服務的社區，人們對世界杯場館建設的揮霍支出極為不滿，廣泛地視之為浪費的象征。相當一部分新興中產階級參與了抗議活動，他們擔心由此引發的通脹可能會加劇他們的經濟負擔，有些人甚至擔憂可能因此返貧。

巴西中產階級參與及其訴求多元化，具有非常明顯的轉型期社會的特點，體現了公共服務供應與轉型期社會變化的需要之間的矛盾，以及中產階級強烈的政治參與意識。

從今年5月中旬起，大規模抗議活動在5個球賽舉辦城市爆發。巴西人質疑花在主辦世界杯上的錢是否物有所值。巴西的稅負是世界上最重的之一，不但如此，巴西人還要忍受著衰敗的醫院、破落的道路、微薄的社會保障和其他可憐的公共服務。示威者打著標語，要求改善學校、醫院、道路交通等基礎設施狀況。

最近的民調顯示，一半的巴西人根本不贊同巴西主辦世界杯。這對一個賦予足球多重意義的國家，是不可想象的。民調中占3/4的結果顯示，人們堅信已經耗費120億美元的世界杯工程沾染上了腐敗的氣息。由于腐敗、拖延和低效，最終必須趕工，場館建設不斷突破預算。

由于幾年來房租價格飛漲，世界杯體育館附近的圣保羅東區房租價格的上漲倍數已達兩位數，遠遠超過了最低工資收入的增加，許多家庭無法負擔。在圣保羅，離世界杯體育館4公里遠的空地上，幾周之內，3000多個家庭加入了名為“人民杯”的占地運動，搭建起顏色各異的塑料帳篷和棚子，希望利用這個向全球關注的體育賽事施壓，要求政府為低收入者提供住房補貼。 他們認為，世界杯沒有給巴西的底層人民帶來好處，帶來的只有更高的房租和向城外更邊緣的地方搬遷。

在抗議世界杯的示威力量中，“無家可歸工人運動”成為圣保羅街頭最大的一支力量，有上萬人參加了他們的游行活動。他們抨擊政府在世界杯上花費100多億美元，而不是花在學校、醫院和公租房上。他們的施壓似乎產生了效果，政府承諾在已占空地上制定“修建低收入家庭住房”的計劃，項目細節將在6月底公布。

更糟糕的是，隨著世界杯臨近，來自世界各地的球迷和旅游者蜂擁而至的時候，圣保羅的地鐵工人為了提高工資舉行罷工，使本來已經大面積堵塞的圣保羅交通雪上加霜。每天，有400萬人乘坐圣保羅地鐵；《華爾街日報》報道說，巴西政府預計將有2.4萬人乘坐地鐵參加6月13日舉行的世界杯開幕式。雖然勞工法庭裁定罷工非法，并對工會處以罰款，但工會秘書長費爾南德斯拒絕繳納罰款，并計劃上訴，他指出這是“政府向工人宣戰”，揚言會令途經揭幕戰場館的地鐵支線服務停頓。工會主席普拉澤雷斯還指出，罷工工人“不相信政府愿意世界杯受到影響”，又稱工人應把握世界杯及年底大選的機會與政府談判；里約熱內盧的機場工人也罷工一天，封鎖了機場外的一條公路，要求提高工資和分享世界杯紅利；在里約市中心舉行的教師罷工集會也使交通更加惡化。

世界杯開幕前一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天主教國家的各教會和教區中，流傳的一個紅牌形狀的小冊子上，巴西天主教主教大會敦促政府尊重人民反對即將開始的世界杯的示威權利，并對本該優先花在健康、教育、基本衛生、運輸和社會保障上的公共經費被挪用表達了關切。在這個小冊子中，巴西教會譴責世界杯的組織者將體育館附近的窮人趕走，忽視環保規定，將體育屈服于大公司的利益。主教們說，世界杯的成功與否，將不會以它給當地經濟貢獻了多少錢，或會給它的贊助商帶來的利益來衡量，“只有某些基本的需求得到滿足，才可能出現所有人的勝利”。

反對的不是足球

而是令人失望的生活

為什么熱愛足球的巴西人如此反對此次世界杯？

5月15日，巴西前總統盧拉在西班牙《國家報》上發表署名文章，認為反對世界杯的游行示威都是出于政治目的。“世界杯被我們國家的政治和競選所利用，隨著今年10月總統大選的臨近，對政府的攻擊越來越無理取鬧。批評是民主生活的一部分，人們懷有良好意愿時這些批評能夠改善我們的努力；而某些團體認為世界杯如果失敗，選舉的投票箱就會向他們傾斜，因此他們總是傳播虛假信息，甚至有時誤導國際媒體。”

很明顯，抗議者們希望能夠通過這項舉世矚目的大賽，利用國際社會的壓力，讓政府重視他們的訴求；反對黨借機打擊執政黨，試圖在10月的大選中迫使現任勞工黨女總統羅塞夫下臺。雖然無法排除政黨競爭的政治因素，但盧拉的解釋顯然更多是為自己的政黨和他親手挑選的繼承人羅塞夫總統的政策進行開脫。

皮尤研究中心6月3日公布的調查結果顯示，巴西人最關心的問題包括：通貨膨脹、犯罪、醫療、腐敗、就業機會匱乏、貧富差距教育低下和公共債務。雖然這些都是巴西社會痼疾，但與2010年相比，巴西人對本國現狀的滿意度從50%下降到了26%。

近年來，新興經濟體經濟增速放緩，巴西也難以避免。羅塞夫任內巴西經濟年平均增長率2%，自1992年因貪污指控而辭職的前總統科洛爾以來，她成為經歷過最低經濟增幅的領導人。在經濟不景氣的情況下，財政狀況捉襟見肘，世界杯和即將到來的奧運會場館的建設擠占了大量公共資金，在公共醫療、教育、公共交通和社會保障方面嚴重投入不足的情況下，耗資巨大的世界杯就成了人們宣泄怒火的出口。

在世界杯開賽前，羅塞夫反復呼喚用巴西人民的熱情來彌補國家場館建設和組織的不足，認為善良和微笑將彌補未完工的機場翻新以及永遠無法取得進展的公共交通工程，還有成千上萬球迷涌到這個基礎設施已經超負荷的國家所帶來的后勤保障方面的擔憂，“我們將向世界奉獻一場精彩的賽事，巴西人民天性歡樂、尊重他人和善良的稟賦使我們更加富有”，羅塞夫總統在巴西利亞向公眾展示世界杯獎杯的時候如是說。

但觀察家們認為，領導人們高估了民眾的良好愿望。巴西最著名的體育評論員之一的Juca Kfouri說，“當局自信巴西的”狂歡精神“會克服所有的問題”，但巴西人對世界杯的情緒在很大程度上將取決于巴西國家隊在賽場上的表現。“如果巴西國家隊在晉級16強時被淘汰，世界杯將會面臨有半個月的時間是沒有巴西隊參賽的，即使為了轉移注意力，人們也會走上街頭，制造混亂，抗議我們未能贏得比賽。”

世界杯的帷幕拉開后，雖然人們的憤怒仍未消失，仍有示威活動零星出現，但是巴西人都開始在為巴西國家隊祈禱，祈禱他們表現出巴西的勇氣和自信，贏得世界杯。

在首場戰役中，巴西國家隊在幾乎還沒有完全準備好的體育館里以3：1取得了勝利，觀眾們為巴西隊的進球歡呼。然而就在比賽過程中，當體育館的大屏幕出現羅塞夫總統為巴西隊當家球星內馬爾的第二個進球歡呼的畫面時，場內噓聲一片。

民調結果顯示，自去年6月爆發大規模抗議活動后，羅塞夫總統的支持率已經從60%驟降至30%～40%間。在即將到來的大選中，羅塞夫總統將面臨重大考驗。有人認為，這次世界杯的成敗將影響到巴西未來的總統選舉。而歷史上，世界杯戰果對大選的影響力不如想象的那么大，此前的3次大選都未受世界杯戰果影響。2002年巴西雖然捧得大力神杯，但未能避免執政黨候選人的落敗。盧拉甚至在巴西隊2006年落敗時成功連任。2010年巴西失意而歸，也未能阻礙羅塞夫獲勝。不過，如果巴西隊能在本土奪冠，人們的樂觀情緒也許會有助于羅塞夫連任。

但是，不斷上漲的物價仍是巴西人的苦惱。4月的消費者信心指數已跌至接近35年來的低位。通脹再次增長至6.28%的高位，3月的失業率已處于創新低紀錄的近5%。而羅塞夫能否成功連任，更大程度上將與她能否改善經濟、民生有關。

（作者為外交學院拉美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