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王莽

曹小強

每個王朝都有保質期。自秦始皇建帝制以來，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史，一共大小幾十個王朝，夭者數年，壽者兩百余年，但從來就沒有一個朝代能夠延續過三百年（兩漢426年，兩宋319年，史上一般分作兩個朝代講）。似乎像生命的生老病死一樣，中國的封建王朝也有一個注定的輪回——開國、勵治、全盛、衰亡。

而大漢朝自高祖皇帝劉邦傳至漢成帝劉驁，已歷近兩百年，作為一個王朝，已到了即將收尾的時候。土地兼并，吏治腐敗，成帝寵信趙飛燕、趙合德兩姊妹，生活荒淫奢侈又怠于政事，于是朝廷大權遂落入外戚王氏家族之手。成帝的母親為孝元皇后王政君，此時已是皇太后，位高權重，藉由她，王氏一族皆飛黃騰達。史書記載，王家“家凡九侯，五大司馬”，都官居要位。

王莽是孝元皇后王政君侄子，但父親早死，沒能封侯，因此家境相對清貧。早年的王莽恭儉謙遜，師從大儒陳參，勤身博學。同時又極孝順，他還照料哥哥留下的寡嫂孤兒，與同族的表堂兄弟們相比，王莽在學問、態度、品行、行事等各方面都高他們一大截。

因為品行良好，伯父王鳳生病時他又悉心照料，所以王鳳在彌留之際就把他托付給了皇上和太后，于是王莽正式入仕。大約是從小清貧養成了良好的品行，整天又在諸位做高官的叔伯間周旋，學到結交人的本領，因此王莽在官場很吃得開。他生活清儉，待人謙遜，在士大夫中又能折節下交，很快贏得一片贊譽，當時的名士戴崇、金涉、陽并、陳湯等都夸贊王莽，皇上和太后也因此看重他，于是王莽便扶搖直上，三十八歲就坐到了大司馬之位，是成帝朝一顆耀眼的明珠。

公元前7年，成帝駕崩，哀帝劉欣即位，這時王莽遭遇了一個挫折，但事后反而大大增加了他在士林和百姓心中的威望。成帝無子，哀帝劉欣是他的侄子，因此哀帝即位就帶來了他的母親丁氏和奶奶傅氏，一為皇太后，一為太皇太后，丁氏和傅氏家族也因此入主朝廷，權勢氣焰，一時無二，連真正的太皇太后王政君都要避其鋒芒。新貴得勢，王氏一門就受到排擠和打壓，王莽就在這個時候被罷去官職，趕回了家。他的兄弟叔伯們倒還罷了，不過一群紈绔子弟，而王莽卻是在朝廷和士林中很有清譽和聲望的人，而且不用說，他肯定是被冤枉的，因此有很多人都很同情他。而就在這時，王莽的次子無端打死了家里的奴仆，王莽震怒之余，責備兒子，最后令其自殺。這消息一傳出，舉國震驚，連老百姓都知道王莽是個好大臣，受了冤枉，于是全國人民的同情心刷的一下就全撲到了王莽的身上，每年都有數以百計的人上書為他喊冤，最后皇帝妥協，只得召回王莽。此事大大增加了王莽在百姓和士林當中的聲望。

回到朝廷不久，哀帝就死去，平帝劉衎即位，王莽挾擁立之功掌握了朝中大權，他的女兒又嫁給平帝并立為皇后，此時他已完全鞏固了自己的權勢。也許野心就是在獲得權力之后才瘋狂滋長的，但此時的王莽仍然沒有表現出令皇帝和群臣值得警惕的地方，他的履歷清白，幾乎沒有污點。

因此，隨著威望日隆，王莽不久就當上了安漢公，成為周公式的人物。這是他威望的頂點，也是野心轉換為行動的起點。其時，舉國上下一致稱贊安漢公。就在此時，王莽卻下手毒死了自己的女婿平帝，并在稍前誅殺平帝外戚衛氏一族，立兩歲的子嬰為帝，自為“居攝”，像后來的曹操一樣，不，甚至比曹操離皇帝之位更近，只有一步之遙。

大概這時候嗅覺靈敏的人應該已經嗅出了點味道，如安眾侯劉崇和他的國相張紹，只是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于是武功縣就掘出了白石“告安漢公莽為皇帝”，于是他們就眼睜睜地看著漢家天下落入了王莽手中。

漢家的儒生們受了一通大大的愚弄，他們崇拜、贊譽、極力吹捧的人物，在這一瞬間就篡奪了漢家天下，自己做起了天子。這還不算，最糟糕的是王莽雖然篡奪了漢家天下，建立新朝，骨子里卻仍是一介書生，沒有歷朝開國之君的才能和手段，改革又失敗，最終被農民軍攻陷都城，割下了頭顱，證明儒生們的選擇是一個完全的錯誤。后世的儒家子弟意圖遮掩和淡化他們先輩在此次事件中的污點，于是只有極力地詆毀王莽，在史書和其他文獻上都把他描繪成一個善于作秀和欺瞞的巨奸。

為什么會出現王莽這樣的人物？

中國古代王朝以儒家理論治國，過于推崇德行。導致有些官員只要清廉品行好，就能贏得社會贊譽并得到升遷。這造就了一大批偽君子，每天靠行孝施舍，贍養孤寡求名，同時博取政治資本。王莽就是這批偽君子中的佼佼者，他靠此手段贏得全國臣民的擁戴。

而恰逢漢末的幾個皇帝，元帝、成帝、哀帝、平帝，一個比一個荒唐，都因縱欲過度導致早死，于是新帝年幼，朝政由太后或皇后的母氏一族掌握，造成外戚長期專權的局面。王莽所在的王氏家族正是元帝和哀帝時期的掌權大族，由孝元皇后王政君和王氏一族保駕護航，王莽得以十分順利地接近權力中樞，并執掌大權。

漢末本就社會矛盾叢生，而漢室又長期昏庸，人民怨望。王莽當政時罷黜董賢一族，廢掉趙氏姊妹，給社會出了一口惡氣，便被群臣吏民當作“周公”崇拜，視作是漢朝的救星。當時的儒生們對王莽不吝惜言辭地夸贊，王莽能當上安漢公，一半以上的功勞要歸功于這些慫恿和拍馬的人。

其實王莽篡漢本身沒什么可指摘的，隋文帝楊堅同樣以外戚的身份篡奪了北周的政權，宋太祖趙匡胤以殿前都點指揮使的身份篡奪了后周的政權，但這兩位顯然是成大事的人，取得政權之后立即就安撫了國內，然后揮師統一全國，成為千古帝君。漢末矛盾叢生，人心思變，同姓更命和異姓受命說非常流行，說明人民差不多已經對漢朝統治失去信心，王莽只要改革措施得當，對外政策不犯那么多錯誤，未必不能成就新朝，祚延后世。但可惜王莽乃是儒生出身，書生氣太重，又食古不化，于是改革失敗，新朝覆滅，王莽成為后世人人唾罵的巨奸。

小時候看《封神演義》，上面說每隔幾百年或上千年，天地間就會有一場殺劫，成仙得道之人要避過此劫需另找一人替自己受過。漢室延兩百余年，怨氣叢生，本有一劫，但最終所有的集聚都爆發到了王莽和新朝的頭上，遂使光武得以中興，東漢再興兩百余年。說到底，王莽是替劫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