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要么工作 要么寫書
周祺是典型的獅子座,對自己認定的目標,總不吝以夏天般的熱情奔向它。
專業學的是平面設計,畢業前曾在設計雜志實習,周祺最喜歡做的兩件事是畫畫和寫作。工作后,寫作成了她的第二職業。一次,雜志社約她采寫一篇專題報道。當她撥通平面設計師姜慶共電話要求采訪時,卻遭遇了婉拒。
心有不甘,周祺不愿放棄,但害怕再次被“沒時間”三個字擋在門外,她改發短信:什么時候出去拍照?叫上我一塊去吧。一次,兩次,三次……終于有一天,對方來了短信:某日早上8點楊樹浦路集合。周祺既驚又喜:“雖然采訪的事終究泡湯了,但此后無論采訪對象多難搞定,我都會想: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見面成為一種契機,兩人成了朋友。一次閑談中,姜慶共透露自己正在做一些關于上海的讀物。周祺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我從小在石庫門長大,對上海本地文化有很深的感情。”她當即表示愿意參與寫書。姜慶共沒有拒絕,卻拋出一道選擇題:要么做書,要么上班,只能選其一。
面對突如其來的機會,沒有半刻猶豫,她下決心打了辭職報告,專心投入到書籍的創作中去。那時,她在外企的創意公司工作,有著穩定的收入,同事也都是年齡相仿的年輕人,來自不同的國家,跟上司相處得也很融洽,不忙不累,到手的薪水也不低,在大多數人眼中是一份“性價比”頗高的工作。“工作了兩年多,一開始的新鮮感慢慢消退,熟悉的工作節奏總讓人覺得少了點什么。”挑戰自己能力的渴望給了她決定的勇氣。如今看來,這個決定下得恰逢其時:“再晚幾年的話,也許我已經安逸于愜意的白領生活,放不下這些去折騰了。”
讓人又怕又愛的師傅們
她想做的第一個題目是國貨。然而,命運似乎有意試試她的誠心。辭職后的第一個月她竟意外骨折了。在臥床期間,她翻閱了大量資料,腳傷痊愈時,這個選題卻不得不擱置一旁。“每份資料都有大量的考據工作,而且有些品牌已經消亡,考據無從下手,因此我們決定轉向上海雜貨鋪題材。”
收集資料,確定雜貨種類,尋找采訪對象……在各類繁復的工作中,周祺最怕的是找不到適合的被訪者。“我的書里應該記錄現在仍從事雜貨制作的上海手藝人們。”然而,在上海,這類人已屬于“稀有資源”。除了向郊區的朋友打聽,天氣好的時候,她會搭好幾小時的車到郊區,翻翻地方報,跑跑居委會,問問當地的路人,打聽手藝人的下落。
可有時想找的人偏偏不出現。“8月份就要出書了,6月份我還在找編籃子的師傅。就像小學生害怕交白卷一樣,當時壓力特別大。”所幸的是,山窮水復之后柳暗花明——在嘉定采訪做草編的阿姨時,對方為她介紹了村里一位編籃子的專業師傅。興奮不已的她,當天便拿著地址找上了門,與對方約定了采訪時間。然而,第二次,當她興沖沖敲門時,師傅卻急著出門。“在郊區,被鄰里臨時通知,拉去喝喜酒是常事。”周祺被師傅不小心“放了鴿子”,只能再約在晨市攤位見面。每天早上,師傅6點擺攤8點收攤,周祺必須在他收攤前趕到。“雖然那天起得特別早,但到嘉定時還是遲到二十多分鐘。一路上,我腦子里只有一個問題:他會等我嗎?”懷著忐忑小跑到集市,遠遠地看到師傅張望的身影時,她終于松了口氣……
在各項工作中,最難的是搞清楚師傅們說的話。很多一輩子生活在郊縣的手藝人只會說本地話。師傅們說得酣暢淋漓,可她如墜霧中。“要么請當地朋友做翻譯,要么錄下來回去做聽寫。”每次采訪錄音筆是必不可少的裝備。回家后,她得聽上十幾遍,才能弄懂七八成。剩下的那些太難辨認的音,只能在下次采訪時請教師傅,或是詢問方言上更有經驗的人。采訪、拍照、畫插畫,幾乎每個師傅她都拜訪了5次以上。
成為障礙的不僅是語言,有些師傅一開始很排斥采訪。例如,有一位擅長打鐵鍋的師傅對周祺的初次拜訪很警惕。采訪?不需要,已經上過報了。提高知名度?更不需要了,現在的單子都忙不過來呢。回答時,他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周祺只能耐著性子和他磨:采訪不行,拍照行嗎?不行,那么畫畫行嗎?師傅鄭重考慮后,同意了。她邊畫邊和師傅談心,從為什么要做這本書,到采訪了哪些手藝人,每個人有什么絕活……終于,師傅的話多了起來,他把頭湊過來,看她的畫作、采訪筆記;她也發現師傅其實是個很善良的人,兩人越聊越熱絡……
最難得的是師傅們的信任,最可愛的是他們的樸實。一位打白鐵的師傅既熱心又特會聊天,他的鋪子就像村里的聯絡處,找房子的、找對象的、找裝修的,甚至想看病的都會來找他商量。給他做采訪時,周祺倒更像采訪對象。還有嘉定的做草編的阿姨們,每次采訪,她們總會留飯。“小姑娘不喜歡肥肉,燒魚比較好。”猜測著周祺的口味,換著花樣準備好吃的,沒一頓重樣。在他們的身上,濃濃的、純樸的人情讓周祺感動不已。
“我畢業了!”
當書完成70%的時候,周祺有機會參加香港三聯書店面向年青作者的一場比賽,獲勝者能獲得出書的機會。近4000名參賽者,《上海雜貨鋪》入圍前15名。參賽的過程讓她受益良多:“入圍后,每位作者能獲得一位重量級評委的指導。我的導師是陳丹燕。她不斷地問我:你的線索是什么?促使我不斷思考尋找答案,這對我之后編寫目錄產生很大的影響。”
雖然之后的比賽中她未能走得更遠,但是這本小書被收入同濟大學出版社“城市行走書系”,而書籍設計者正是姜慶共。雖是朋友,但對方對照片提出了更挑剔的要求,這不僅意味著一半以上的照片需要補拍,也意味接下來的歷程有些虐心。“有段時間,我覺得自己怎么做也做不好,但又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雖然有些沮喪,但回頭看時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成長的過程。”
緊張趕工后,周祺拿到新書:“離校那么久,可直到那一刻我才有了畢業的感覺。”“畢業”也意味著新的開始。“師傅的年紀越來越大,讓我有一種危機感——想要采訪更多的師傅。”因為學藝經歷、所在區域、服務顧客不同,每個師傅都有自己的特點,所以雜貨鋪仍對她有巨大吸引力。“現在不少人認為國外的設計才是最好的。但看看這些傳統手藝人,你會發現和生活息息相關的、能帶來靈感的好設計就在身邊。”
在京都旅游時,周祺曾去過一家很小的書店。“里面居然有整整一個大書架上放的都是關于這個城市的書。我們的城市比它大多了,但走進書店,關于上海的書卻只有一個小角落。”她希望這本書也能成為了解上海的一面窗口,更希望借此創造自己的風格,“日本、臺灣對書的設計是很棒,但我想能有一天做出屬于自己的、也屬于這個城市的書籍設計。”懷著這個小小的野心,周祺決意將做書繼續下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