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網民與網監的未來關系

野莽

我與《網絡傳播》有十年的友情，在此期間，我應編輯的要求，為此刊寫過大量的專欄文章。今天是它的十歲生日，我們理當慶賀它，懷念它，同時也有興趣替它預想一下十歲以后的神奇光景。

一個游蕩在東方古國的幽靈

上世紀末，網絡這個西方的幽靈，游蕩到了曾經以發明活字印刷和造紙術聞名于世的東方文明古國，幾乎連招呼也沒有打，自自然然就占領了整個的天空。從此它以補充、協作、掠奪、共存的形式，睥睨著已有經年歷史的紙媒傳播，甚至還想取而代之。它野心勃勃，步步緊逼地干預著十數億國民的工作和生活，推動著國家的民主和法治進程。如果有人愿意說一句公道的話，說它為吾國吾民立下了汗馬功勞，那么這個網絡恰好就是一匹橫沖直撞的行空天馬，沒有人阻擋它，是因為沒有人能夠阻擋得住它。有人恨它要死，視它為來自西方的洪水猛獸；有人卻愛它如命，認它做無話不說的閨中蜜友，能說真話也能聽到真話，以至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它以博客、微博、微信的方式表現出的迅速果敢和自由無羈，令一直占據統治地位和以唯一途徑自居的報刊、廣播、電視等傳統媒體，其弄虛作假和裝腔作勢的樣子越來越滑稽，越來越搞笑，越來越失去舊日舍吾其誰的權威，因此也越來越遠離絕對大眾。起先人們或許只是利用網絡抒發情感，溝通關系，但緊跟著，人們發現它的功用遠非這些，它還在不斷地長著本事，不停地與時俱進，于是，僅在本世紀初的這場反貪腐的人民戰爭之中，它所發揮的神奇作用是此前的舉報箱、調查組、開會講話、內部談心等等所有裝模作樣的形式都達不到或不想達到的。

只以成千上萬的網民對那位名叫楊達才的“表哥”的窮追猛打為例，日復一日，從早到晚，直追得此人的官位連同微笑和名表一道落下塵埃，這就足以說明了網絡的大力神功。此外，還有對于特權、買官、強拆、冤假錯案等社會問題的揭露和申訴，責任者即便依然受著某種勢力的保護，但至少也被嚇得膽顫心驚，屁滾尿流，在懸崖面前戛然止步了。因此我們退一步說，它已部分地達到了它想達到的目的。

制造傳奇故事的隱形大師

這匹勢不可擋的天馬，目前已成為背負全世界最新新聞秒速飛馳的第一戰神，它所負載的信息不僅最新，而且往往最真，最能體現新聞的本質，完成新聞的使命，與人民的生活乃至生命息息相關。信手再舉一條數日前得知的消息，據2014年 2月16日媒體披露，一面多年來蒙騙了無數百姓的大牛皮鼓終于被網絡的天馬一蹄踏破，國內有一家名叫“中華醫院管理學會”的非官方衛生組織，明碼標價以2.8萬元一塊的、上面印著“全國百姓放心示范醫院”字樣的招牌，向全中國的醫院公開出售，一時間這種金底紅字的鋁合金板如雨后春筍一般掛滿了全國各地醫院，越是百姓不放心的醫院，越是不能做同業示范的醫院，越是不惜血本豁出命來重金購買，買回去高高地掛在大門墻上，似乎有了這個金色的掩體，因醫德日下而頻發的醫療事故就不會受到追究和查辦。

網絡披露，購有這塊金色招牌的湖北省竹溪縣人民醫院因失責而使一位老人意外喪生，受害人家屬四訴無門，遂將其就診全程如實公諸網上，供全國包括醫學專家在內的網民分析評判，論說是非。奇葩的是這家醫院的院長不僅拒絕認錯悔改，反而安排專人也以網絡的武器誣蔑與謾罵受害人家屬，誤以為這樣就可以打退對方的進攻。然而關注此事的全國網民憤怒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醫德大討論就此展開。這場戰爭的結果，是這家醫院以2.8萬元買來的那塊“全國百姓放心示范醫院”招牌被摘了下來，第一任院長病發身亡，第二任代理院長退居二線，第三任院長替前任賠禮認罰。迫于網絡這種新的輿論傳播的壓力，當地法院打破新中國63年的歷史紀錄，對此案進行了公開宣判。

對待洪水的態度與方法

很遺憾我對科學一竅不通，我只是堅定地信仰網絡的發展一日千里，前景不可限量，其神奇的程度甚至會超乎包括科學家在內的人類的幻想，具體神通廣大到何許程度卻無從說起。憑著人文寫作者的感情和感悟，我希望著，也預感到，未來的網絡一邊會更加地開放和自由，一邊也會更加地明智和自律，說謊者住嘴，傳謠者止步，在法律的約束下，網民與網監的關系是友好的，而非敵對的，是和諧的，而非斗爭的。網監的職責和任務不是監督網民，而是與網民一起監督社會，網民幫助網監完成這個神圣的責任，網監歡迎網民和自己并肩作戰，“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親兄弟一樣共同披荊斬棘，一點一點地推動人類歷史進步的車輪。聰明的政府會以最經濟的成本、最便捷的方式，通過網絡迅速獲取有益的情報，發布公正的聲音。

我們正處在一個前所未有的神話時代，網絡是其中一件重要法器，與《封神演義》中原始天尊和通天教主們獨有的寶貝不同，它不為一人所用，它為人人所用，任何人只要輕彈一指，瞬間就能將自己的意念傳遍天涯。沒有比網絡一詞更能形象而又簡潔地表述這件法器的奇妙，所謂天羅地網，所謂天網恢恢，那就是比喻它的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它能將人世間每一個陰暗的斑點盡搜網底，讓其一覽無遺，藏身無處，然后在千夫所指下遁隱而去。但它對于美麗人性即便發出的一線微光，則會像閃電一般傳遍全球，照亮一個人類社會的理想之城。

視網絡為洪水猛獸，并且以鐵堤鋼槍試圖阻止者依然存在，“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然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愚蠢戰術在遠古時代就已有了失靈的先例，擋而不住，掩而不止，“帝令祝融殺鯀于羽郊”。鯀的兒子禹卻能吸取父親的教訓，改以通流之術，“禹治洪水，通轉轅山”，方才平息洪水于華夏九州。這一神話講的就是當下人們對待網絡的兩種態度，一種是堵截，一種是疏導，兩種態度決定了兩種行為，兩種行為產生的兩種效果，在小學生的語文課本里都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大約在半個世紀以前的中國，有一條不許“收聽敵臺”的禁令讓人聞風喪膽，蓋因違令者將被判處現行反革命罪，監禁十年乃至終身，想聽鄧麗君小姐唱歌而誤收到美國之音和塔斯社消息的人也只好自認倒霉。半個世紀以后，比電臺更加高端的網絡已經彌漫天空，了無國界，它以童言無忌的天真和誠實證明了自己本身并沒有敵我之分，有別的只是網民辨識孰為敵我的思想和能力，以及是否具備人類至關重要的正義之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