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農產品地理標志制度的特點及其對我國的啟示

王志剛+周寧馨+姚+冰

摘要：農產品地理標志制度誕生于歐洲，經過一百多年的發展而日臻完善。文章從歐盟農產品地理標志制度的歷史沿革與現狀特點著手，探究其運行機制并歸納總結出對我國的啟示，以期為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制度的完善與發展提供借鑒。

關鍵詞：歐盟；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啟示

歐洲農業的發展歷史悠久，十九世紀末以來，生產了諸多具有地域特色的農產品，比如法國葡萄酒、洛克福羊乳干酪、意大利帕爾瑪火腿等。這些著名產品在受到世界各地消費者歡迎的同時也給原產地的農民帶來了可觀收益。然而由于特色產品的名稱頻繁地被其他生產者冒用，歐盟每年都承受著巨大損失。為保持其產品獨特性、防止“搭便車”現象的發生，歐盟國家逐漸通過立法來規定其原產地屬性，隨之誕生了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的相關制度。歐盟農產品地理標志制度幾經修改與完善，已成為目前地理標志專門立法保護的典型代表。歐盟地理標志保護體系十分完備，且為其他國家所不可比擬。因此，研究歐盟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制度對于發展和完善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工作意義重大。基于此，本文首先分析了歐盟農產品地理標志制度的歷史沿革與現狀特點，然后探究其運行機制，最后歸納總結該制度對于我國的經驗啟示。

一、 歷史沿革

1992年以前，雖然歐洲一些國家如法國、西班牙等在其國內對地理標志保護實行了專門法，但歐盟尚未統一建立適用于全境的保護政策。法國是地理標志保護制度的起源國，對原產地名稱的保護歷史由來已久，因此二十世紀歐盟境內逐漸形成了以法國為代表的專門法保護形式。隨著歐洲各國經濟聯系的不斷加強，一些關于保護地理標志的國際條約相繼出現。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當屬《保護工業產權的巴黎公約》、《制止商品產地虛假或欺騙性標記的馬德里協定》和《保護原產地名稱及其國際注冊的里斯本協定》。具體內容闡述如下。首先，《保護工業產權的巴黎公約》頒布于1883年，該公約在第1條第2款將貨源標志和原產地名稱一起劃入了工業產權的保護范圍，第一次將地理標志的保護拓寬到多邊國際層面。但該公約具有較大限制，只有在所使用的虛假貨源標志帶有非常嚴重的欺騙意圖時，才會加以懲罰。因此公約對于地理標志的保護程度較弱。其次，《制止商品產地虛假或欺騙性標記的馬德里協定》簽訂于1891年，該協定把地理標志的保護范圍從虛假的地理標志擴大到欺騙性的地理標志，極大地擴展了《巴黎公約》的外延。該協定規定對于帶有某成員國虛假標志或欺騙性標志的商品，都須采取禁止進口或進口時予以扣押等措施。但是與《巴黎公約》一樣，該協定的實施也有賴于提供保護的各國國內法，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最后，《保護原產地名稱及其國際注冊的里斯本協定》制定于1958年，該協定首次提出了原產地名稱的概念，禁止原屬國之外的其他國家將受保護的原產地名稱“通用化”，并建立起相應的國際注冊和保護制度，其注冊程序類似于商標注冊。同時協定對地理標志的保護對象和保護標準也加以明確，即“防止任何假冒和仿冒，即使標明的是產品真實來源或者使用翻譯形式或附加‘類、‘式、‘樣、‘仿字樣或類似的名稱”。這使得受保護的原產地名稱在各國均予以承認，而且《巴黎公約》的任何成員國都可以加入其中。但是，該協定對原產地名稱的國際保護缺乏靈活度，加之其賦予了原產地標志高于商標的地位，地理標志甚至優于在先的商標，這在一定程度上背離了國際社會的現實，使得以美國為首的大部分國家不愿意加入該協定。

在此基礎上，直至1992年，歐盟通過了《農產品食品地理標志和原產地名稱保護條例》（即第2081/92號條例），該條例是繼葡萄酒和烈性酒的立法之后，又一保護農產品地理標志的法規。其保護范圍不但擴大到了歐盟全境，而且將地理標志農產品區分為受保護的原產地名稱（Protection of Designations of Origin，PDO）和受保護的地理標志（Protection of Geographical Indications，PGI）兩種類型，逐漸成為歐盟農產品地理標志制度的基礎性法律文件。

在國際方面，WTO于1994年4月15日正式通過了TRIPs協議。該協議第一次將知識產權納入世界貿易領域的國際條約，將地理標志與專利、商標等其他知識產權并列進行專門規定，是目前世界范圍內使用最為廣泛的地理標志法律依據。協議規定依據WTO的爭端解決機制來處理成員國的義務爭議，有效協調了歐美國家間的利益分歧，并使得標準的實施具有一定強制性。TRIPs協議涵蓋了對于所有地理標志的基本保護以及對葡萄酒、烈酒的額外保護，提出國民待遇原則、最惠國待遇原則等政策措施，是所有成員在地理標志保護方面必須遵守的最低標準。同時，TRIPs賦予了成員國在其國內自由制定保護標準的權利，但必須以不違背協議中的規定為前提。總而言之，該協議旨在縮小知識產權在世界各國保護方式之間的差異，并將其差異置于國際規則的調整之下，從而“減少國際貿易的扭曲和壁壘”，“確保知識產權的措施和程序本身不會成為合法貿易的障礙”。

另外，2003年4月8日，歐盟在不斷修改和完善第2 081/92號條例的基礎上，頒布了第692/2003號條例。這次修改旨在緩解美國和澳大利亞針對第2 081/92號條例發起的WTO爭端，雖然新條例對地理標志保護名稱的范圍、第三國名稱的注冊范圍和受保護的范圍等進行了修訂，但沒有改變其實質內容，未能真正滿足美國的要求。此后，WTO專家組裁決歐盟第692/2003號條例違反國民待遇原則，并要求其修改條例。于是，2006年3月，歐盟出臺了510/2006號條例。該條例對地理標志的類型、申請、審查和異議等環節都進行了立法規定，在引入國民待遇原則的同時，加強了對商標的保護。該條例如今已經成為歐盟不可或缺的地理標志法律依據之一。

二、 現狀特點

目前，擁有地理標志的農產品在歐盟出口額的占比不斷攀升，對歐盟經濟的發展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其特點主要有二：（1）對于以法國、意大利、西班牙等為代表的出口國來說，對農產品地理標志的認證會帶來貿易收益的明顯增長。2001年，法國使用地理標志農產品交易額為180億歐元，占其食品工業交易額的15%和出口額的30%，覆蓋了超過20%的法國農民。（2）特色農產品的品質和聲譽能夠提升歐洲邊遠地區農業的競爭力，對于促進品牌創新、限制大企業的壟斷也大有裨益。在意大利，盡管大公司在農業收入的占比為50%以上，但其農業主要由專門生產地方傳統產品的中小企業組成。原產地的認證制度使得這些中小企業能夠進入合適的市場，而不受大公司競爭的影響，為市場注入新的活力。

在過去一百年的發展歷程中，歐盟的農產品地理標志制度日臻完善，概括起來主要有四點：（1）利用特別法保護地理標志。近年來，以歐盟成員國為主要代表， 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采用特別法，對地理標志進行專門的立法保護，進一步明確了相應的保護內容與形式。這種保護模式強調了地理標志作為一項特殊知識產權與其他商業標志的區別，增加了地理標志的辨識度。（2）保護地理標志的公權屬性。由于TRIPs協議缺乏對于產權歸屬問題的界定，各國對地理標志的公私權屬性存在著差異性認知。不同于美國、澳大利亞等國強調地理標志的私權屬性，以法國為代表的歐盟成員國認為，地理標志屬于國家遺產，具有明顯的公權特性。（3）利益驅動農產品地理標志法規的建立與健全。對于法國等眾多歐盟成員國而言，國際上對歐洲地理標志的認證與保護會對其在“硬國力”和“軟國力”產生重要影響。例如，法國通過593個地理標志在貿易方面創造了190億歐元的財富；意大利利用注冊的420個地理標志促進國內30萬人的就業，并獲得了120億歐元的經濟收益。雖然歐盟一直嘗試通過推動地理標志產品的多邊貿易來創造豐厚利潤，但卻因為每年地理標志被頻繁 “搭便車”而遭受巨大損失。因此，推動地理標志的國際保護，對歐盟的經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4）在國際爭議中“舊世界”陣營加強保護地理標志。在地理標志保護的利益沖突下，逐漸形成了以歐盟為首的“舊世界”陣營和以美國為首的“新世界”陣營。“舊世界”陣營努力將地理標志保護納入國際知識產權保護體系當中，并呼吁國際社會加強保護。與之相反，美國等國不能通過保護地理標志獲得可觀收益，因此其強烈反對提高地理標志的保護水平。

近年來，在WTO的貿易談判中，歐盟試圖通過雙邊或多邊協定對特定地理標志進行保護，分別與澳大利亞、智利、墨西哥以及南非等國簽署了雙邊貿易協定。在多邊層面上，歐盟在多哈回合談判中加入了地理標志的擴大保護議題。2002年6月，“舊世界”陣營在WTO會議上提出將TRIPs協議中對葡萄酒和烈性酒的保護擴大到一般產品的議案，可是遭到了“新世界”陣營的強烈反對。2003年7月，“舊世界”陣營再次就擴大地理標志保護的重要意義提出建議。2005年6月，歐盟提交了新的地理標志議案，建立地理標志全球注冊體系，強調對于咖啡、大米和茶等地理標志的保護，發展葡萄酒、烈性酒以外的地理標志多邊注冊制度，以滿足發展中國家日益增長的需求。雖然"舊世界"陣營與“新世界”陣營歷經多次談判，但是遲遲未能達成一致意見。

三、 運行機制

歐盟農產品地理標志的運行機制包括四方面內容：

（1）層次劃分。歐盟的農產品地理標志可分為原產地名稱保護和地理標志保護兩個層次，二者均有各自標志。這不僅能夠防止造假者以次充好，而且可以提高制造商對自身產品的保護意識。該標志自2009年5月1日開始已被歐盟強制標示在相關農產品之中。

（2）注冊過程。歐盟委員會農業總司及其成員國的官方監管機構負責受理歐盟地理標志的申請工作。歐盟各項地理標志制度基本采用相同的注冊程序。若申請為歐盟成員國內部的注冊申請，則先由該成員國負責審查，然后交予歐盟委員會；若申請為第三國的注冊申請，則申請方有權利直接遞交于歐盟委員會，或通過本國的職權部門遞交。歐盟委員會將分別在初審結果和異議程序兩個階段進行公告，并對通過的申請加以注冊。

（3）保護體系。歐盟成員國擁有各自不同的立法狀況，因而歐盟要在不影響各成員國立法獨立性的基礎上進行立法，并且能夠反映成員國的共同立場。總體而言，其保護體系可以分為三個層面。首先，是國際范圍內的規則制定與實施。基于保護農產品生產和貿易的需要，歐盟及其成員國積極參與《馬德里協定》、《里斯本協定》、TRIPs協議等有關地理標志保護的公約及協議。其次，是基于歐盟層面的法律與法令。歐盟對農產品和食品地理標志的保護主要依據第510/2006號條例。第1 898/2006號條例是第510/2006號條例的實施細則，其對協會、名稱、原料及飼料、標簽等均進行了特別規定，并細化了相關證明和文件的要求。在第510/2006號條例的基礎上，歐盟會對相關制度進行更新與修訂以適應不同發展階段的需要，這使得歐盟的保護體系一直處于世界領先地位。最后是成員國內部的操作性規范。歐盟各成員國根據本國的實際情況制定了貫通國際組織規則、歐盟法令以及本國法律的操作性法規。按照TRIPs協議的相關要求，歐盟的保護體制奉行與各成員國分工協作的原則。歐盟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制度是在各成員國實踐以及國內法律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各成員國會進行地理標志立法來保護本國的農產品，如意大利保護其橄欖油、希臘保護其奶酪的地理標志立法等。

（4）政策導向。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制度是農業發展的重要保障政策，對提高農村建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27個歐盟成員國的農村人口超過其成員國總人口的一半，因而農村發展的意義不言而喻。歐盟農村地區中，農業、林業是土地使用和自然資源經營的關鍵，且是農村經濟多樣化的重要平臺。歐盟農產品地理標志的立法正是以歐洲農業政策為基礎，通過支持特色農產品發展，提升農業多樣化生產水平，建設共同農業市場組織，最終促進農村地區的發展，提高農民的收入水平。此外，保護消費者和生產者的合法利益也是歐盟農產品地理標志制度的重要考慮因素。

四、 對我國的啟示

歐盟的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水平一直處于世界領先地位，已成為各國爭相學習的典范。因此，吸收和借鑒歐盟農產品地理標志制度的有益經驗勢必會對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相關制度的完善產生積極的影響。總體來看有如下5點啟示：

（1）協調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立法體系。歐盟對農產品地理標志的保護采取專門立法的形式。而我國地理標志的保護主要由國家農業部、國家質檢總局以及國家工商總局分別依據《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和《商標法》進行管理監督。三套監管體系缺乏配合、相對獨立，這導致我國地理標志保護工作存在較大的沖突或重復。因此，進一步完善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的立法體系，保障國家法律的統一與權威，避免立法、行政和司法資源的浪費迫在眉睫。

（2）協調地理標志與商標的關系。在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過程中，歐盟在法律上賦予了地理標志優于商標的地位，不允許對已經申請注冊的地理標志再次注冊商標，但允許在先申請的商標并存于地理標志。我國尚未明確地理標志與商標的關系，缺乏相關沖突的處理說明和規范，應盡快予以彌補。

（3）大力發揮對農村發展的促進作用。歐盟510/2006條例明確指出了地理標志制度對農產品特色化和農業生產多樣化的重要意義，并將其與農業政策結合在一起，共同保障農村的可持續發展。我國農業發展歷史悠久，農產品資源豐富，但地理標志保護工作起步較晚，地理標志資源十分有限。因此，我國在完善地理標志制度的過程中，要充分發揮其對農村發展的促進作用。

（4）提高地理標志在我國的認知度。歐洲消費者對地理標志較為了解，知道不同地區地理標志產品的相應特征。地理標志代表品質優良、安全無公害，盡管地理標志產品售價較高，人們依然愿意購買。地理標志自身具有一定復雜性，加之我國歷來并無使用地理標志的習慣，這致使我國大部分消費者通過商標、品牌來選擇商品，對地理標志的認知度不足。因此，我國需要增強對農產品地理標志的普及、引導、宣傳工作的力度，并進行適當的農業補貼，提高國民對農產品地理標志的認知水平。

（5）改進第三國農產品地理標志的注冊制度。根據歐盟的相關要求，若第三國農產品地理標志已在原屬國獲得保護，則可向歐盟委員會申請注冊與保護。第三國農產品地理標志除了在提交申請等技術問題上存在特別程序外，其余方面均與歐盟成員國享有同等待遇。我國相關法律法規雖然也保護外國農產品地理標志在中國的申請注冊，但并未頒布實施細則，相關問題依舊無法可循。因此，我國應依據中歐地理標志談判的相關內容對第三國來華農產品地理標志的注冊和保護提供操作性的規范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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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項目號：11&ZD052）以及中國人民大學科學研究基金（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項目號：10NXJ020）；教育部科技發展中心博士點基金項目（項目號：20130004110001）。

作者簡介：王志剛，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周寧馨，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碩士生；姚冰，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碩士生。

收稿日期：2014-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