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村官的大人生

謝道玖

2014年6月18日，凌晨。巫溪縣城廂鎮城哨村村主任翁祥月出殯的日子。就在七天前，翁祥月在帶領村民找水時，不幸跌入天坑，生命定格在33歲。

窗外雨聲正隆，湯綠瓊壓抑的啜泣聲在寂靜的夜中還是清晰可聞。

手中的手機屏幕上，丈夫翁祥月憨憨地笑著，額上的汗珠清晰可見。

“干活的樣兒帥不帥？”耳邊又響起翁祥月的那句話。

湯綠瓊很后悔，那個肯定的“帥”字她從沒說出口。

6歲的女兒在身后香甜地睡著，她還不知道“死亡”的意義。

有太多的話沒來得及說，湯綠瓊現在最想對丈夫說的是——你，是最帥的。

“不可能，他回來圖啥？”

湯綠瓊曾覺得丈夫很傻——最傻的莫過于2010年從萬州科技學校辭職。

當時，翁祥月已經是學校的中層干部。

作為城哨村第一個大學生，2003年翁祥月在萬州走上了教師崗位，他結婚生子，也買下村里的第一輛小轎車。

“當時，我們村里人都很羨慕他。”城哨村支部書記向純學說。

可沒等向純學羨慕夠，一則消息傳來——翁祥月要回來競選村主任。

向純學的第一個想法是“不可能，他回來圖啥？”

彼時的城哨村，跟翁祥月當年離家時幾乎沒什么變化——

村口的路還是10年前修的，到處坑坑洼洼；村里的小學還是60年代修建的……

向純學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為家鄉的貧困，翁祥月才作出了這個決定。

2009年的一天，翁祥月和父親一起開車回城哨村老家。

行駛在坑坑洼洼的村路上，車子顛簸不已，一向愛笑的翁祥月的眉頭皺了起來。

20多年前，泥濘的小路上，或者沒膝的雪地里，他和一幫小伙伴們為了讀書不斷跌倒，再爬起。

“路寬點、平一點，像公路該多好??！”翁祥月給小伙伴說。

但沒人把這話當真，畢竟當時大山里的孩子，沒誰見到過寬闊的公路。

“老漢，要是我能當上干部，一定當個好的帶頭人，帶著大家過上好日子?！蔽滔樵峦蝗徽J真地對父親翁世選說。

“我雖是個‘教書匠，但并不文弱”

2010年，城哨村“兩委”換屆選舉，辭去教職的翁祥月被選為村主任。

“請家鄉父老放心，我雖是個‘教書匠，但并不文弱，我會努力學習，給大家多辦好事實事。”“聽其言”，翁祥月的當選感言鏗鏘有力。

可長期從事教師職業，風吹日曬基本與翁祥月無緣，在鄉親們的眼里，翁祥月已經是個“城里人”。

“他都多少年沒在農村生活過了，能吃得了我們這的苦么？”向純學做好“觀其行”的準備。

而就在此時，翁祥月找到向純學：“向書記，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師?！?/p>

“哎呀，你是大學生，該你指導我們還差不多?！毕蚣儗W有些“惶恐”。

“我都多久沒在村里呆過了，你先帶著我去熟悉大家伙吧?！蔽滔樵抡\懇地說。

這個要求，向純學沒法再拒絕，可還是給翁祥月打了“預防針”：“那好，可是要做好吃苦的準備啊，很多家都不通路的哦?！?/p>

向純學并不是在“嚇唬”翁祥月——到最遠的2組貧困戶趙德珍家，全是翻山越嶺的山路，只能靠雙腳去丈量。

翁祥月自然不會被嚇唬住，2個月后，他走遍了全村347戶人家。

此時，翁祥月的小名“建明娃”再次在村里叫開。

當然，翁祥月不僅僅是來“敘鄉情”的，在他的多方努力下，村里新建了58座沼氣池，小學也煥然一新……

“建明娃來了后，村里真是發生了讓人想不到的變化?！毕蚣儗W說。

“我本身就是個農民！”

2014年6月2日，傳統佳節端午節。

翁世選早早作了安排，計劃一家人到翁祥月外婆家吃午飯。

可一大早，翁祥月卻告訴他去不了，說村里鋪路工程量大，他得到工地去。

看著兒子已曬得黝黑的臉，翁世選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當初同意兒子回來，主要是因為家里就一個獨子。

“可沒想到這個崽兒干起來這么認真?！蔽淌肋x說。

年初村里爭取到鎮里的資金，翁祥月帶著村民投工投勞整修起村路。

在工地做工的村民翁永才說，翁祥月調侃自己是“工程指揮”，其實就是個地道的“農民工”。

大伙兒說，“你一個干部就別搞了，我們來就行”。

翁祥月卻憨笑著說，“我本身就是個農民的么！”

湯綠瓊現在經常翻看的那張照片就是此時翁祥月自拍的。

翁祥月回家后就會把照片翻出來，讓她和女兒看他“干活的樣兒帥不帥”。

只有6歲還不懂事的女兒會大喊“爸爸最帥爸爸最帥”。

湯綠瓊卻“奚落”他曬得像個“包公”，放著好好的教書不干，硬要回來當這“吃不飽穿不暖”的村干部。

對妻子的埋怨，翁祥月無話以對，干村主任的收入和當教師的收入不能同日而語。

“有夢想有機會，一切美好的東西都能創造出來?！边@時候翁祥月就會笑呵呵地拿這句話回答。

“幫他把這些事兒做完，

他才能走得安心”

6月上旬，8公里的碎石路終于鋪成，翁祥月又立即盯上了飲水的問題。

城哨村海拔1000多米，山上沒有活水源。

“一到下雨天家家戶戶都會拿出瓢盆接屋檐水洗用?！毕蚣儗W說。

俗語道，久雨必有久旱。6月份接連的陰雨天氣，讓翁祥月預感今年可能會出現伏旱，“必須找到活水源引到山坪塘貯存起來”。

走訪中，翁祥月欣喜了解到，5組附近有個沁水坑，常年有碗口大的泉水涌出。

“在下面建個蓄水池，用水泵將水抽到山坪塘?！蔽滔樵峦瑤酌甯刹亢献h。

10日晚上，翁祥月外出找人借滑輪、礦燈等工具，次日凌晨才到家。

他叮囑母親，明早一定要早點喊他起床。

11日早6點整，段紹英起床叫醒了翁祥月：“建明娃，起來了。”

只是段紹英怎么也沒想到，這句話竟然是和兒子說上的最后一句話。

上午11點25分，翁世選接到老伴打來的電話，“兒子出事了！”

在向坑底運送水泥和沙子時，由于繩子突然斷裂，正在坑邊向下放繩子的翁祥月猝不及防被直接拽進了25米深的天坑……

未見風云變色，只聞青山綠水間悲慟的痛哭聲。

“要不是你換我，自己站到危險的崖邊，摔下去的肯定就是我呀。”村民向華忠癱軟在地。

7月2日，翁世選早早來到城哨村村級服務中心。

1組70多歲的張光英老人的醫?？?，5組寧世菊家的戶口簿……

“兒子做事一向認真，我幫他把這些事兒做完，他才能走得安心。”翁世選說。

離村時，翁世選回望這個“傷心地”，村口處正新立著一塊功德碑——

我們的好村官，你永遠活在我們心中。